何映宇

是不是事先都商量好的?中國本土作家史無前例剛剛得到諾貝爾文學獎轟動世界,剛過一個星期,諾貝爾文學獎終身評委馬悅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前主席謝爾·埃斯普馬克和198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因卡就接踵而至,在一周之內輪番轟炸中國媒體。
怎么那么湊巧?
各路神仙到中國出書的出書,演講的演講,熱鬧非凡,都要搭上莫言得獎的順風車?可能用不著,這幾位,可都是國際大腕,絕非打醬油的主,任何一位,都可獨當一面。索因卡是非洲歷史上第一位獲得諾獎的偉大作家;馬悅然們呢,諾獎的生殺大權,說穿了,就掌握在他們18個評委手中。
中國通馬悅然
著名漢學家馬悅然是中國的老朋友了。1949年前,他在四川北部工作了兩年,還收獲了愛情和妻子(他的第一任妻子陳寧祖于1996年去世)。1956年至1958年,瑞典政府外交部任命其為駐華使館文化參贊,那幾年,他認識了不少中國朋友,其中就包括大作家老舍。
“舒乙是個壞人?!北究浾邌柕嚼仙岬膯栴}時,馬悅然突然激動起來,“每到諾貝爾文學獎公布的時候,他就出來說他父親本來是196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而不是日本的川端康成?!?/p>
他的現任妻子陳文芬女士補充說:“這讓悅然很生氣,老舍是1966年去世的,他難道連他父親什么時候離世的都不知道嗎?”
看來,不管是舒乙本人造謠,還是以訛傳訛,關于老舍如果不于“文革”中投湖自盡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傳聞鐵定不實。而沈從文的傳聞是真的:“對,沈從文那一年是他得獎,但是他去世了,很遺憾,諾貝爾文學獎不頒給已經去世的作家?!?/p>
改革開放后,1985年,馬悅然還曾和前一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同期訪問中國。他記得,那一天,特朗斯特羅默在北京外國語學院給學瑞典語的學生朗誦自己的詩。他朗誦完的時候,有一個男同學舉手對特翁說:“我不懂你剛才朗誦的詩?!碧匚袒卮穑骸霸娛遣恍枰x懂的。你接受吧,把它當作你自己寫的!”
這次馬悅然到上海復旦大學演講《工匠與演員:論翻譯的藝術》,談的,就是他的老朋友特朗斯特羅默的詩歌和各種譯本的差異。他剛剛翻譯出版了特朗斯特羅默的兩本書:詩集《巨大的謎語》和自傳性文本《記憶看見我》。這次演講,既是對新書的賣力吆喝,也可以視作是對遙遠往事的一次隔空對話。
中國通馬悅然除了將瑞典作家的作品翻譯成中文,也將眾多中國作家的作品翻譯到瑞典,包括沈從文,也包括曹乃謙。曹乃謙和他是老朋友了,交情好到10月22日下午的曹乃謙新書發布會,是馬悅然至今唯一一次出席的新書發布會。
曹乃謙將他和馬悅然的老交情歸結為“緣分”,曹乃謙在山西的文學雜志上發表他最初的幾篇小說時,遠在瑞典的馬悅然居然就看到了?!拔伊⒓粗溃@是中國最優秀的幾個作家之一,并且著手將曹乃謙的小說翻譯成瑞典文?!瘪R悅然說。
就是這么奇妙!當時的曹乃謙雖然有汪曾祺和李陀的認可欣賞,但在國內文壇并未引起多少關注,馬悅然對曹乃謙的熱烈推崇可能和他的農村情結有關。陳文芬說:“悅然就是喜歡鄉巴佬,莫言是鄉巴佬,乃謙也是鄉巴佬!”
2004年8月底,馬悅然和妻子陳文芬一起來到山西,在李銳陪同下,一起去呂梁山李銳插隊落戶的山村邸家河住了難忘的幾天。回到太原之后,他們和曹乃謙見了面,相見甚歡,大家高高興興吃了一頓飯,曹乃謙把《到黑夜想你沒辦法——溫家窯風景》三十篇交給馬悅然,馬悅然將其全部翻譯成瑞典文。
在馬悅然所著的《另一種鄉愁》中,他將自己熱愛的沈從文說成是“鄉巴佬、作家和學者”,這是一位對中國的鄉土風情充滿感情的瑞典漢學家,他愛的是中國土地上土生土長的人民,他們單純純潔的愛與恨。像曹乃謙一樣用一種孩童般的目光追憶至真純美的時光,或者像莫言一樣用紅高粱開遍漫山遍野般的文字將你淹沒,都讓他仿佛聞到中國土地上吹拂起的清新或者狂野的氣息,讓他為之動容、為之沉迷。
作協不提名,諾獎怎么辦?
和馬悅然一樣,埃斯普馬克也熱愛中國文學。雖然他不能直接閱讀中文,但是他通過他人的翻譯,還是閱讀了為數甚多的中國作家的作品。遠自老子《道德經》、唐詩和明代李贄的《焚書》,近到北島的詩歌余華的小說,對于中國文學,他可不是一問三不知的門外漢。
這次他來上海是為他的七卷本長篇小說《失憶的年代》第一部《失憶》的中文版做宣傳。到發布會現場為埃斯普馬克站臺的余華半開玩笑說:“如果不當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他說不定能得到那筆不菲的獎金呢。”
埃斯普馬克在中國的知名度不如馬悅然,在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里的地位,一度卻在馬悅然之上。他不僅是諾獎評委會終身評委,更曾17年擔任評委會主席一職,在諾獎最終得主的歸屬上可以說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對于諾獎評審的整個流程,埃斯普馬克介紹說:“提名工作到當年的2月1日截止,一般每年會收到200多個提名,這些被提名者用不著都到斯德哥爾摩來,初評的五人小組就要開始開會討論篩選,篩選到20人左右,同時評委會的評委有權提名他們認為優秀的作家,給學院寫一個簡介,加入進來。然后到5月,篩選出一個3-5人的短名單,整個夏天他們都在仔細閱讀這些入圍者的作品,到9月20日開始開討論會,經過三個星期的討論決定當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歸屬?!?/p>
每年有三個月的時間,評委們要集中起來閱讀提名作家的作品。埃斯普馬克說這當然不是一份很輕松的工作,而馬悅然對本刊記者說:“每個提名作家的作品我們都會讀,當然不可能全部都讀完,我會讀十幾頁,如果能夠吸引我,讓我覺得這是杰作,我當然會繼續讀完,如果沒有那么精彩,那我就停止了?!?/p>
今年諾獎得主莫言的作品,馬悅然翻譯了好幾本,很快就會和瑞典的讀者見面。他說:“莫言真是非常會講故事,他太會講故事了,我最喜歡的還是他的中篇《透明的紅蘿卜》,還有《三十年前的一次長跑比賽》,如果你讀過后面那篇小說,你就會對莫言的幽默感有深刻的印象?!?/p>
埃斯普馬克說他也讀了莫言的大部分作品:”莫言被翻譯成外文最多的是法文,近20部作品,還有英文和瑞典文,我大部分都讀了,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作家。莫言的小說現在熱銷,諾貝爾文學獎能讓得獎者得到更多的讀者,這當然是件好事。有人說,這樣的話,一個作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會影響到他之后的創作,確實有些作家得獎之后就寫不出更好的作品來了,但是像葉芝在獲獎后寫出了他一生中最優秀的詩作,還有像托馬斯·曼,他又寫出了《浮士德博士》這樣一部偉大的作品,學院討論過,是否要第二次給他頒獎,當然只是討論?!?/p>
當問到中國作家今年才獲獎是不是有點晚的問題時,埃斯普馬克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你們都沒有提名過來。有提名資格的作家,你們不提名,這讓我們怎么辦?很多作家獲得提名還是我們評委覺得不錯而加入到提名名單中來的。你們也知道,沈從文是在評審過程中去世的,對于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無可奈何?!?/p>
馬悅然告訴記者,當他1988年得知沈從文去世的消息時非常吃驚和難過,他馬上給瑞典駐中國大使館打電話詢問此事,對方回答他是:“沈從文是誰?”1988年,在中國,沒有人記得沈從文,除了他的親人和老友。那時候的中國,剛剛改革開放,封閉已久的國門徐徐打開,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曾經被遺忘的人與事也慢慢浮出水面。
繼馬悅然、埃斯普馬克之后,10月29日,非洲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著名作家索因卡訪問北京,諾獎熱繼續發燒。有一些浮躁跟風的現象出現,但是總體上來說,加大與世界的交流,了解諾貝爾文學獎背后的故事,揭開它神秘的面紗,有百利而無一害。
讓世界了解中國,讓中國放眼世界。莫言得獎之后,三位諾獎巨頭的扎堆訪華,希望能讓雙方多一些互信和理解,而少一些攻訐和封殺,這是對文學最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