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祺 邵樂韻
A中的男生們
劉昊洋跟在女生主持人的后面走上舞臺,上一個節目是二重唱。按照彩排,兩位歌手下臺前,應該把無線話筒交給兩位主持人,但此時出現了意外情況,歌手帶走了無線話筒,舞臺上只剩下一只有線話筒被固定在話筒架上。接下來的第一句話本來應該是劉昊洋說,可話筒沒了,他一時慌了神。負責晚會的邵老師看出了問題,驚得一頭冷汗。邵老師正著急,劉昊洋身邊的女生主持人鎮定地走到話筒架前,為下一個節目報幕,尷尬的冷場終于被打破。
“你看,男生就是呆些。”邵老師聽到別的老師議論。“能挑出男生做主持人就不錯了。”邵老師回答他們。為了給A中晚會挑選男生主持人,邵老師沒少下工夫,“女生出色的很多,男生能上臺的就太少了。”老師們對男生“比較呆”的評價沒有貶義,特別是在文藝活動中,男生充當“配角”,已經成為許多中小學的“傳統”。
不僅是文藝活動,在劉昊洋的班級中,不論是學習成績還是其他表現,女生總是顯得“突出”。劉昊洋成績不錯,不過,班上成績排前幾名的還是女生占了多數,而且,在競選班干部時,女生往往受到同學們的青睞,班長、副班長都是女生。
班主任鄭老師也注意到了“陰盛陽衰”的局面。鄭老師的班級一共23人,男女生比例相當。如果以每1/3學生人數作為一個成績陣營,排在第一陣營的七八個學生中,男生只有3人。成績最差的陣營里,男生倒是占了多數。
在這樣一個女生“強勢”的環境里,劉昊洋已經習慣了女生處處優秀的現狀。女生學習成績好,愛好廣泛,能說會道,更有“人緣”。甚至在體能上,女生也不比男生差,升入高中后進行的軍訓中,“撐不住”的不一定是女生。
不過,與那些沒能考上普通高中的初中男同學相比,劉昊洋起碼還有與女生競爭的機會,更多的男孩兒,在之前的考試中就已經被淘汰了。
A中是上海市一所普通中學,生源按片區劃分,不擇校,因此,學校男女生比例代表了升學競爭的自然結果。A中擁有初中和高中兩個學部,初中在校學生600多人,男生人數略多,占54.46%。但到了高中階段,男生人數驟然下降,近300名學生中,男生只占43.4%。
誰淘汰了男孩兒?
A中男生們的處境不是特例,如今各類中小學里,女生的出色已經顯而易見。特別是經濟比較發達地區的中學里,男生比不過女生的狀況存在多年。上海一所重點高中的校長說,10年前,他的學校就已經明顯出現女生人數多于男生的狀況,他一度戲稱自己快要變成“女中”校長了。
作為上海某示范性實驗高中理科班的競賽尖子生,小盧2011年被保送到了清華大學。開學伊始,他得知,這一屆3300多名本科新生的男女生比例接近2:1——而根據一份學生自行上傳到清華校內BBS上的清單,1991年2032名新生中,男女比例為4.22:1。不光女生總體數量在上升,原先由男生一統天下的院系,如建筑學院里,女生也不再是“稀有物種”,甚至出現持平局面。
再回看高校人才的輸出口——高中,尤其是示范性實驗高中,“陰盛陽衰”的現象似乎更加明顯。過去“女多男少”的差距約4%~6%,2011學年開學后,上海部分重點高中班級男女生比例竟相差10%~20%。
據媒體在2011年新學期開學后作的調查,七寶中學2011年錄取的高一新生共481人,女生271名,男生210名;復旦附中高一某平行班,男生不到1/3。有校長感嘆,以前是女生“略勝一籌”,現在是比例嚴重失調。
男孩兒都去哪兒了?據A中初中部2011年中考升學情況統計顯示,升入市示范性實驗高中(俗稱重點高中)的22人中,女生13人,男生9人。同時,進入中專職校的63人中,女生27人,男生36人。也就是說,A中初中部成績最好的學生中,女生占多數,成績較差的學生中,男生占多數。初中階段的男生,有一部分因為中考的淘汰,不能進入普通高中。
在中國現狀下,進不了普通高中,意味著一個學生很難再有接受全日制高等教育的機會,因此,在普通高校里,女生人數多于男生的現象,也正在蔓延。2009年被高校錄取的上海高中生里,不論“一本”“二本”還是“高職高專”,女生人數都要多于男生。
學校階段的陰盛陽衰,很可能已經延續到成人后直到婚戀階段。如今大城市中“剩女”盛行,如果女性要求自己的丈夫必須要比自己優秀,而學業又與職業、社會地位相關,那么,制造“剩女”的根源,也許可以追溯到男生的學業危機。
世界性“男孩兒危機”
這樣的情況并非中國特有,在10多年前,國外學者已經注意到這種現象,并把它命名為“男孩兒危機”,男孩兒的“學業危機”是“男孩兒危機”里最明顯的一個表現。
20世紀末,西方學者出版了一系列討論“男孩兒危機”的著作,在很多國家,男孩兒不如女孩兒的情況讓學者們感到焦慮。
學者很早就發現,不僅是考試制度,現代盛行的教育方式,對于男孩兒的天性來說也是一種束縛。美國教育家杜威曾指出:“學校中‘紀律問題的主要根源,在于教師必須常常花大部分時間抑制學生的身體活動,這些活動使學生不把心思放在教材上。學校很重視寧靜;鼓勵沉默,獎勵呆板一律的姿勢和運動;助長機械地刺激學生的理智興趣的態度。教師的職責在于使學生遵守這些要求,如有違反就要加以懲罰。”
在每個人的記憶里,應該都有一個班上最搗蛋的同學,而這個最讓老師頭疼的同學,恐怕十有八九是男生。男生的生理特征,決定了他們更喜歡體育活動、動手實踐、挑戰和觀察,但現代學校教育,需要學生安靜、服從、按部就班。
學業危機只是“男孩兒危機”的一個表現,事實上,不論體質還是心理健康,男生的水平都在下降。一份1985年~2005年的統計數據顯示,20年間,中國城市和鄉村的男學生,肺活量、速度、耐力、下肢爆發力、力量素質等指標,全都在下降。
男生都是“笨小孩兒”?
關于男孩兒“落后”的原因,有很多分析,有的甚至追溯到男性基因的悲劇宿命。男性擁有Y染色體,與女性的X染色體相比,Y染色體脆弱、不穩定、易變異。有人計算Y染色體衰亡的速度,預言男性將最終消失。這樣的解釋或許“聳人聽聞”,不過從生物學角度看,男性生理上的“落后”,從一出生就已經表現出來了。有一項研究認為,一名剛出生的女嬰的身體機能,已經與出生6周左右的男嬰不相上下。
一些家長能夠接受嬰幼兒期的男孩兒比女孩兒落后的現實,然而,一旦將孩子送進學校,一夜之間,家長們似乎就忘記了男孩兒女孩兒之間的差別。
由于大腦結構的不同,女性在語言能力上普遍比男性更強,在偏重閱讀理解和語言表達的現代學校教育中,女性很容易表現出優勢。在上海市楊浦區某中學理科實驗班的面試中,面試老師發現,女生們普遍表達自如、詞匯豐富,而男生大多內斂、緊張。女生很容易給面試老師留下較好的印象。
男孩兒的晚熟不僅表現在身體機能上,與同齡女孩兒相比,男孩兒的心智發育也更晚,自控能力更差,因此,他們更容易成癮。A中班主任鄭老師說,他班級里成績較差的男生,普遍存在沉迷電腦游戲的問題,沉迷游戲的后果,不僅是影響學習成績,也限制了他們與其他同學溝通的能力。
不管是家長、學校還是整個社會,似乎都很難接受男孩兒更加脆弱的現實,通常的觀念中,男孩兒總是被看作更聰明、情感上不那么敏感,因此男孩兒不需要更多的關注。男生暫時“落后”的現象,很容易被家長和教育者忽略,而層層淘汰的考試制度,很可能讓那些“開竅”較晚的男生錯失各種機會。
現代教育忽略了男生與女生的不同,男生的學業危機,正是這種不同被忽略后的結果。
“男孩兒危機”的背后
現代教育體系中,男生為什么顯得更“笨”?《拯救男孩兒》一書的作者指出,“男孩兒危機”其實是教育危機。《拯救男孩兒》的作者之一李文道說,目前的教育對于男孩兒來說更不利,相比而言,女孩兒更容易適應目前以考試為中心的教育方式。
不過,一些學者提出“男孩兒危機”是一個偽命題,這種觀點認為,在目前的教育環境和社會環境中,處于弱勢的仍然是女性。
2011年,還是高中生的李申儒撰寫了調查報告《男孩兒視角的“男孩兒危機”研究》,他用大量的調查和統計數據證明,男生學業上落后于女生,已經是一個客觀的現實。但是,時隔一年,李申儒對于“男孩兒危機”又有了不同的看法。李申儒認為,學業危機并不是“男孩兒危機”的核心,因為男孩兒們學業上暫時落后的局面,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扭轉,男孩兒們最嚴重的危機,是缺乏應有的勇氣和責任感。
來自大同中學的一些數據也許可以說明,男孩兒的學業危機的確存在,但可能僅限于某一個階段。大同中學高二年級教師仇璋瑛查看成績排名表后發現,排名年級前20%的學生中女生占多數,但取最拔尖的10個學生看,還是男生稍多。“高中是個轉折期,高一高二階段男生或許不具備明顯優勢,但到了高三,部分男生后勁很足,他們不是缺乏優勢,只是顯現得比較晚。”
復旦附中副校長吳堅說,該校連續幾屆的高三畢業班,能被北大、清華、復旦等名牌大學自主招生錄取的學生,男生占60%~65%,女生反而不見有多大的優勢。華師大二附中2011屆畢業生中,考取北大、清華、復旦、交大、港大的學生共有183人,其中男生占到約65%。
“我不太贊同‘危機的說法,事情沒那么嚴重。”上海市大同中學教師王菲認為,不能把問題完全歸結于現行教育制度。“以前的社會誘惑少,現在孩子接觸的信息豐富、玩的東西也多,相對來說女生自控能力好,表現欲望強,所以投入相同的教育精力,女生更容易產出回報。”
正如李申儒所看到的,除了學業上的暫時落后,“男孩兒危機”更體現為男孩兒們缺少社會公認的“男子氣概”。
關于男孩兒們的“男子氣概”,女生們最有發言權。大同中學理科班學生李奕說:“有些男生在姿態和外觀上確實有女性化的表現,或者說心理上呈現中性化,這可能與家庭教育中母親等女性長輩管得多有關。”
李奕把男生們過于“溫柔”的特點,甚至歸結到城市文化上,她覺得,身邊很多男士,都像動畫片中的“灰太狼”。社會文化的“中性化”傾向,滲透到了學校。A中鄭老師還發現了這樣的現象——過去,追逐時尚幾乎是女生的專利,她們喜歡看時尚電視節目和雜志,喜歡明星。但現在,男生也有同樣的愛好。
男孩兒到底出了什么問題?該拷問的恐怕不是男孩兒自己,也不僅僅是教育,而是我們急功近利的社會心態。(應接受采訪者要求,本文中師生姓名均為化名。)
(摘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