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民國大儒熱衷西北史地研究的原因

摘要：民國初年，西北史地研究受到王國維、陳寅恪、陳桓、李濟、顧頡剛等大批民國大儒的重視，再次走向興盛，并于20年代時進入高潮并一直持續至34年代。之所以如此，除了有清一代學術積累及外國漢學影響外，知識分子的民族情節和近代持續不斷的邊疆危機等是主要原因。

關鍵詞：民國時期；西北史地研究；興起原因

民國時期是歷史大家輩出的時期，歷史學可謂當時的顯學，而西北史地研究則是歷史這門顯學中的顯學，受到了包括王國維、陳寅恪、陳桓、李濟、顧頡剛等大批民國大儒的重視。梁啟超通觀當時學術傾向，指出光宣后“最流行的有幾種學問：一金石學，二元史及西北地理學，三諸子學。”[1]1945年顧頡剛在總結百年史學變化時，將民國史學取得成績總結為六方面：“一、考古學和史前史的研究，二、中外交通史和蒙古史研究，三、敦煌學的研究，四、小說、戲曲、俗文學的研究，五、古史的研究，六、社會史的研究”。[2]此六項成果均不同程度上關涉西北史地研究。本文擬從下面幾個方面，探討民國西北史地史研究熱興起的原因。

第一，清代修元史研究傳統并在乾嘉后促力西北邊疆史地學研究成為經世顯學。為了彌補前代元史編寫粗糙簡陋的缺憾，有清一代知識分子許多致力于修元史，元史與西北史地多有重合；道咸以降，外患紛擾，國土日蹙，邊疆地區成為中華民族興亡安危的焦點。有元史研究傳統之積累，以經史致用為追求的西北邊疆史地學遂興起，并漸漸成為顯學。此一時期西北史地論著主要有：祁韻士《藩部要略》， 徐松《新疆識略》、《西域水道記》， 張穆《蒙古游牧記》， 姚瑩《康輶記行》，何秋濤《朔方備乘》，沈堯《新疆私議》、《西游記金山以東釋》、《漳北滱南諸水考》、《西域小記》，魏源《答人問西北地域書》，龔自珍《御試安邊綏遠疏》等，從而為民國西北史地研究奠定了基礎。

第二，咸豐以來外人對中國西北邊疆的持續考察和研究為西北史研究積攢了外部力量。十九世紀后期，整個世界都被納入資本主義勢力范圍，帝國主義各國政府亟需了解被殖民國家各項情況。而漢學家受實證主義影響，十分重視從本土取材直接研究，提倡“在最細密處去直接解析遺文，只相信遺文所指出的意義。”[3]兩者不謀而合，一些探險家、野心家、漢學家的考古活動因此得到政府的資金支持。從十九世紀90年代至二十世紀20年代的30年間，俄國人克萊門茲、科茲洛夫、奧登堡，英國人斯坦因，德國人格魯威德爾、勒柯克，法國人伯希和，瑞典人斯文?赫定，美國人華爾訥、安得思等，多次來中國邊疆地區、尤其是西北地區進行考古發掘。考古發掘外，他們還大量收搜中國善本、孤本文獻。根據這些珍貴史料和科學研究方法，西方漢學研究大大的深化，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也使西北由閉塞之地成為國際矚目的明星。梁啟超指出，由于“受外來學術之影響” 、“采彼都治學方法以理故物”，“于是乎昔人絕未注意之材料，映吾眼而忽瑩；昔人認為不可理之系統，經吾手而忽整；乃甚昔人不甚了解之語句，旋吾腦而忽暢。”[4]正說明學術發展中外部新鮮血液的重要性。

第三，西北史地考古考察是關乎中國文明起源問題的爭論的焦點。西方治漢學，之所以“重視邊疆、忽略本部。”[5]其中原因，除了對中國經史文化精髓不甚了了，缺少研究中華文化中心的優勢外，不得不提及遠在十七十八世紀就出現的中國文化西來說。當時流傳多種觀點，影響比較大的有四種：一，埃及說，早在1654年，德國耶穌會教士基爾什爾就對中國文字和埃及文字進行比較，認為中國文字類似于埃及的象形文字，而提出漢族為埃及苗裔的假說，此說還受到波蘭籍耶穌會士波因漠、法國阿夫郎什主教胡愛、英國人威爾金森和十八世紀后半葉法國人德基涅的支持。二，巴比倫說，1894年，著名的英國倫敦大學教授拉克伯里的《中國古代文明西源說》一書出版，提出中國文化來源于巴比倫的假說。此說認為中國的文字、歷法與古巴比倫甚為相像，乃是因為巴比倫人東遷的結果，他甚至找出西方名稱和神話故事以對應中國的黃帝、神農與倉頡及其傳說。此說對當時的學術界產生了重要影響，英國劍橋大學教授鮑爾《中國人與蘇美爾人》承認并發展此說。該說影響甚至到達日本，如白河次郎《中國文明史》即持此說，在中國學術界也找到了一批粉絲，包括蔣智由、黃節、丁謙、章太炎、劉師培等；三，印度說，該說由法國人哥比諾首先提出，認為中國文明由雅利安人種之首陀羅人傳入；四，中亞說，認為中國文明源于中亞，包括著名的地質學家李希霍芬、英國漢學家里格，俄國的B·皮·瓦西里耶夫院士和C·格奧爾吉耶夫斯基、美國考古學家攀伯里等。[6]

種種說法，現在看來不免荒謬可笑，卻因為提出時間即久且支持者眾多，而深深的影響了外國人的漢學研究。中國文化的根源既自西而來，則進入中原必經的西部，就成了關系重大的研究地。如李希霍芬認為中國文明發源于塔里木盆地，李氏學生斯文·赫定就曾四次考察新疆、數次去往西藏地區；安特生通過砂鍋屯考古，認為仰韶彩陶淵源于西亞彩陶。為證明己說，特地考察甘青地區，著《甘肅考古記》。

第四，知識分子的民族情結和以文報國的愛國情懷，是推動西北史地發展的動力。當西人盜得大批珍貴文物，利用新發掘史料而解決中國歷史疑題、開拓新的學術領地，甚至提出中國文化非本土起源說，侵略中國有理的聲音囂然出現；當外人漸看不起中國學術研究而從日本入手研究中國。學術界的問題就越過了純學術——在研究者看來它成為一個關涉民族獨立、民族尊嚴的問題。學術尊嚴要怎么去取得？對學者來說，只有一途，就是學習并超越！

陳桓曾數次道明知識界務需與外人競爭的使命，他說：“一個國家是從多方面發展起來的，……我們必須從自己所干的，努力和人家比，……我們是干歷史的，就當處心積慮，在史學上壓倒人家。”[7]在北大國學研究所國學門的一次集會上，他又慷慨陳辭：“現在中外學者談漢學，不是說巴黎如何，就是說西京(日本東京)如何，沒有提中國的。我們應當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奪回北京。”[8]李濟以反駁中國文化西來說為己任，立志“把中國境內史前的遺址完全考察一次”，[9]王國維的《流沙墜簡》、《西胡考》二篇、《井渠考》一篇皆為伯希和之書而作。

第五，歷史地理為徵實之學，亦憂患之學也。蓋國族每逢外患，輿地之學則興。清末胡馬南下，乃有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及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出；晚晴有西北邊疆危機而張穆《蒙古游牧記》、 姚瑩《康輶記行》及何秋濤《朔方備乘》等出。民國繼承了清末邊疆危機，當時西南川藏地區，西北新、青地區，北部蒙古和東北不斷受到騷擾，邊疆危機有增無減。“九一八“事變后，中國邊疆的危機，幾至極點，“四顧邊邊，盡都是外人勢力”。 [10]邊疆問題日漸嚴重，民族存亡只在旦夕，國人目光必然持續停留在邊疆地區。

參考文獻：

[1]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北京東方出版社.

[2]顧頡剛.當代中國史學[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李璜.法蘭西近代歷史學[J].少年中國，1922（1）.

[4]梁啟超. 先秦政治思想史，曉紅編：梁啟超文選下[M].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

[5]梁容若.歐美與日本的漢學研究，中日文化交流史論[J].商務印書館1985.

[6]陳星燦.中國史前考古學史研究（1895—1949）[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7]朱海濤.北大與北大人一一陳垣先生[J]. 東方雜志.

[8]鄭天挺.自傳，載于吳挺謬：鄭天挺紀念論文集[J].中華書局1990.

[9]李濟.西陰村史前的遺址[J].清華學校研究院叢書第三種，1927.

[10]川康邊防軍學友社[J].互助周刊，1931（10）.

（作者簡介：馬嘉利，四川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10級歷史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