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我和朋友在廣州珠江邊一家高檔酒樓聚餐,小李的蘋果手機丟了。他十分肯定是在我們的包間丟的,而與會的師友都是熟人不可能拿,先后進出的服務員只有兩人;一再與酒樓經理交涉,服務員最終認了……不會有人覺得小李是歧視服務員,或老板辭退這種人不應該吧?
今年年初,南方周末在清遠一家五星級酒店開年會,一位同事一不留神“蘋果”就被人在餐桌邊“順”走了。他借個手機發短信花兩千元贖回,是約好半夜隔門一手交錢一手交機——要不是“蘋果”的“綁定”服務,偷去也沒法用,是找不回的。這種賓館服務員,你說一旦發現,該不該開除?
說實話,我挺佩服中國高檔消費場所那些服務員的心理素質的,看人家花錢如流水,自己陪盡笑臉侍候人卻掙那么少的錢,又不相信命運天定,心理難平衡吶;眼前的誘惑那么多,要始終不動心談何容易!而我相信,你定然會贊成這種高檔消費場所制訂并嚴格執行員工手冊,不容許服務員私自捎帶消費場所的一針一線出去——俗話說得好,“小洞不補,(就會變成)大洞尺五”;而對于客人來說,花大錢來這種場所,安全感很重要,肯定不愿意像在火車站或集貿市場要時刻提防被盜。
可是,換一個場景,你的態度可能就變了。
47歲的南京六合縣婦女李紅在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當洗碗工。她將客人吃剩的一些魚丸子、半盤烤鴨和一塊瘦肉包起來,想悄悄帶出去給正在讀大學的兒子補養身體,酒店管理人員發現后以盜竊財物為由將她開除了。按照酒店早已告知的《員工手冊》,這是她明知故犯應有的結果。
然而,3個多月前發生的這起職場尋常事,一經媒體披露,卻引起輿論的軒然大波,相當大多數人是譴責這家酒店的。酒店餐飲部羅經理響應稱,為了確保酒店的品牌形象與服務質量,所有淘汰的食物都不允許重復使用,也不允許員工私自帶走。李紅辯解說:“夏天也罷了,冬天,那些魚啊鴨的,都還好好的,最多用兩天,客人吃剩了,就全扔。扔進垃圾筒,跟紙巾之類雜物混在一起再拖走……每天倒掉的東西,我們一個月工資都不夠買的。真是看不下去……”李紅的話人們聽得更入耳。
社會嚴重的貧富不均讓人們久已懷怨,雖然“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已有之。更重要是,人們天然地會同情弱者。同情弱者,本來是一種美好的情感。哪怕是“君子遠庖廚”這種跡近虛偽的心態,在孟子看來,也是惻隱之心、“不忍”之心的表現,是人性本善的證明,至少可以是一種“仁術”。
但是,一不小心,“同情(弱者)”就會變成“濫情”,讓“同情”的淚水模糊了自己的視線,變得盲目、盲從,為“輿論”所裹挾;進而讓“同情”的洪水沖垮頭腦理性的堤壩,成為一個只有“立場”而沒有是非的“民粹主義者”。(也許需要說明的是,“民粹主義”原本至少是一個中性的詞,社會地位高貴者、精英們悲憫普通民眾,承認平民的智慧與道德并非天生低下,要求精英平等地對待他們,甚至不惜矯枉過正鼓吹“卑賤者最聰明”,這是高尚的人道主義,是有益于社會走向平等自由和博愛的。但“民粹主義”被一些政治人物推向極端,利用民眾的平權訴求搞階級斗爭,不僅要求精英們“到民間去”,而且煽動和利用工農兵的“翻身”復仇心態,彈壓各界精英,乃至形成“知識越多越反動”社會氛圍,以維護思想“統一”和領袖專斷的制度——這時的“民粹主義”就是一個貶義詞。“紅色高棉”應該是民粹主義為禍的標本吧。)
就李紅被酒店解雇而言,她的護犢情深可以理解,她的珍惜食物也有道理,我們應該為她和她的兒子爭取更體面更有尊嚴的生活權利。試想,如果她的工資水平不是那么低,她的兒子求學的條件不是那么差,那么她根本不需要也不會這么做。而全社會的初次分配(勞動者的工資福利標準)和二次分配(教育、醫療和退休養老等社會保障水平和公共福利開支)是否公平,這主要是政府的責任。企業管理要規范,制度與紀律必須執行。情與法,釘是釘,鉚是鉚,豈同混為一談?現在有些為李紅叫屈的人,承認李紅這樣做理不直氣不壯,而強調企業應該“人性化處理”,即只要警告她一下而不該解雇。這就是中國人的大毛病——太習慣于通融,契約意識和規則意識不強。以“法外施恩”為常理,還有什么“法”可言?只有“關系”、情面和人治。
說到法,正當熱議此事時出現了另一則新聞,廣東有兩個大學生到香港為人代考托福,被發現作弊,各被判監禁10個月。為了2000元甘冒犯法的風險,必是窮人家的孩子。應該同情嗎?是挺可憐的。但是,我覺得就該香港像這樣嚴懲作弊者。內地要是也這樣法不容情,何至于讓國家級的考試也弊案層出不窮,大學校園里考試作弊更是早已成為毫無羞恥感的風俗?
不是弱者做什么都該同情,我們在同情弱者的同時,要保持清明的理性、堅定對法律的信仰,堅持公平正義原則。我們要牢記,同情也是“過猶不及”的,否則很容易滑向民粹主義,縱容弱者的墮落,乃至墮入仇視富人、仇視精英階層、仇視規則與法治的魔道,被野心家或自己的暴戾之心所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