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渤 喜劇之王的自嘲

采訪因為他的檔期過滿被切成兩段，第一段在他上節(jié)目之前的化妝時間，助理喊他該出場的時候，他問我，你還有幾個問題沒有問完呢？還需要多長時間？我看節(jié)目之后能不能給你打過去？無論是出于禮貌還是發(fā)自真誠，他都用獨一無二的樸實打動了我，小人物黃渤和影帝黃渤，一直堅持著他的與人為善。

大電影小人物

他印象很深，在跟黃秋生探討“金馬影帝的人生意義”這個課題的時候，黃秋生講自己當時被困擾了一年時間，有一天突然從窗中把獎座扔了出去（當然后來被家人又撿了回來），才豁然開朗卸下包袱。

2009年，黃渤出演了管虎的電影《斗牛》，在其中扮演一個抗日戰(zhàn)爭時期，與一頭奶牛相依為命的鄉(xiāng)下小人物牛二。在熒幕上塑造過一系列“小人物”形象的黃渤，曾經(jīng)憑借一個來京務(wù)工的小巴車售票員的角色拿過金雞最佳電視電影獎，也曾靠一個命運多舛令人心生悲憫的小人物角色創(chuàng)造過過億票房，所以，“小人物”一說，對他來講無新意，也并無突破。

然而，這個牛二，還是成為了他演藝生涯中一件不可替代的作品，成為他眾多小人物角色中，一個里程碑式的符號。同年，在第四十六屆金馬獎上，他以此角色與張家輝同時獲得了當屆金馬獎的最佳男主角，是金馬獎歷屆以來的唯一一個破例，也是金馬史上第二個獲此殊榮的內(nèi)地演員。回憶這個角色，原本一個半月的戲用近四個月的時間，晝夜不停，跟動物角色的配合和與自己的磨合，成了這四個月間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直至張涵予在頒獎禮現(xiàn)場，口中說出“黃渤”二字的時候，才終于讓人覺出了塵歸塵土歸土的意味。黃渤的這個影帝頭銜，振奮了一眾人的心，與他同去的電影導(dǎo)演管虎和妻子梁靜，比他本人更顯得激動和感慨：臺灣影人眼中的國產(chǎn)電影和國產(chǎn)演員，脫掉了架空和陳乏，青黃不接，幾人獨大的局面，表現(xiàn)出細膩而荒誕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充滿了張力。

如他在金馬獎臺上的獲獎感言，黃渤今日的成績，是往日很多人看來帶著戲謔的玩笑，是他自己暗暗較勁又沒敢奢望的認同，也是時間證明出的真理：像黃渤一樣笨拙而努力地活著，終會被上帝看見和厚待。而一向敢于自嘲的黃渤，也敢于承接這樣的光環(huán)和未來對自己而言更生猛的挑戰(zhàn)。

黃渤自己看待這個影帝的態(tài)度，還是顯得過于理性，他覺得這個肯定來得太早，讓他失去了一點點斗志和方向，也讓他接下來的路走得更有壓力。“沒有人再看到這個獎的來之不易，他們只會覺得你以后演得好是一件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椋莸貌缓茫统尚Ρ！?/p>

開始演戲，但未成名之前，一直被忽略被調(diào)侃的黃渤，自己也有過幾分質(zhì)疑和迷惑，大多數(shù)人對他的評價已經(jīng)讓他習(xí)慣和麻木，那些話并無惡意，但卻字字有些讓人心酸和無奈：“黃渤雖然長得丑了些，但是人還是個好人。”那些外形俊美，跟自己同時期出道駐唱的歌手們早已經(jīng)紅了又黃，黃渤卻還在電影鏡頭里尋找著自己的位置，本色地出演著那些默默無聞、真實可愛的小人物們。

像我這樣“笨拙”地活著

6月底上映的《痞子英雄》里，黃渤跟趙又廷搭戲，演繹一個痞氣十足的另類英雄故事。有人問黃渤，趙又廷是偶像派，你就是實力派了吧？黃渤笑說，我早就自成一派了，是體力派。

黃渤從來不避諱，也不介意旁人對他外形的評價，他善于自嘲，因為他發(fā)現(xiàn)當他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到最低的時候，就再沒有什么能讓他更沮喪或者失落，反而會有更多向上的空間。

小時候，黃渤很淘，學(xué)習(xí)成績也不突出，他的學(xué)生時代幾乎是在各種批評的聲音里度過，所以，唱歌的時候贏來的那些稀疏掌聲，讓他似乎找到了生活中自信起來的支點。于是，中學(xué)畢業(yè)之后，他選擇了酒吧駐唱歌手這個職業(yè)。90年代初，黃渤也淹沒在港臺歌手的流行歌曲風(fēng)潮中，自己組了一支樂隊，叫“藍色風(fēng)沙”。“那個時候在內(nèi)地，能唱又能跳的組合很稀罕，所以我們很受歡迎，去哪兒都沒有空場的時候，也沒有絞盡腦汁想過去哪兒能掙錢，哪兒好玩去哪兒，哪兒沒去過，下一站就奔哪兒。”這段奔波的青蔥歲月，成了黃渤至今最難忘最珍貴的記憶，“每個人往家里寄上兩千塊錢，剩下的大家放到一起，胡吃海塞，瀟灑完了再奔下一個城市。這種快樂是現(xiàn)在的我最懷念的吧，現(xiàn)在的事業(yè)和成績，反而在一步步毀了你的生活，這個很可怕。”

就像他自己所說，那個時候黃渤的最高紀錄是一天趕11個場，冬天里騎著自行車，每天有4個小時的時間是在路上，天際泛白和黑夜徹襲的時候，心里想的是有一天能夠得到夢想的生活。后來，他在東北和廣州都有過演出的經(jīng)歷，鼎盛的時候做個現(xiàn)代舞老師，憑著自己的悟性和野路子練出來的舞步，竟也是在當?shù)睾苡忻麣猓瑤С隽艘淮笈鷮W(xué)生。迪斯科風(fēng)行的年代里，他也算是潮流前端的弄潮兒。

盡管如此，黃渤還是止步于他向往的那個圈子之外，原因無非還是外形。同時期跟他一起出道的毛寧、楊鈺瑩，都打著金童玉女的標簽，簽了唱片公司，大紅大紫起來，他卻還是只能做做當?shù)氐呐眱骸?/p>

終于，在2000年的時候，黃渤有機會走進了他人生中的另外一個境遇——表演。因為他身上的淳樸和真實，管虎看中他并邀他出演電視電影《上車，走吧》，黃渤飾演的高明，從老家青島千里迢迢來到北京，跟高虎飾演的哥們兒承包了一輛小巴車，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操著一口地道而濃重的鄉(xiāng)音以自己的方式試圖找到生活的出口，而這中間的顛沛流離，世俗規(guī)矩，人情冷暖，到最后的各奔東西，都把這個社會最底層的人物狀態(tài)刻畫得入木三分。后來這部電影獲得了金雞獎最佳電視電影，黃渤恍然間找到了自己似乎尋找已久的新的方向。

“當時已經(jīng)有很多人覺得我可以發(fā)揮，很有潛質(zhì)，有一些本子還是專門給我寫的，但是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機會就在你跟前，你就是沒有抓住。”對表演幾乎一無所知的黃渤，僅僅有過一次表演經(jīng)歷，接著《黑洞》劇組就找到他，讓他挑個角色，“我當時翻了一遍劇本，湯文軍這個名字出現(xiàn)得最多，我就選了這個角色。”這個幾乎沒有人物性格，平平的警察角色，黃渤沒有下工夫演，結(jié)果很多本來想要給他的劇本和角色，就這樣夭折，《上車，走吧》帶給他的那點兒后勁兒，就這樣付之東流。

黃渤說，我很感謝這兩部戲，一部讓我知道了什么是表演，讓我建立起這種自信，一部讓我懂得了，即使再小的角色，再大的角色，都得用心去演。

很多年過去后的今天，回過頭來看黃渤受到的輕視和歷練，都是讓黃渤越挫越勇的寶貴財富，這些真材實料的厚重的累積，讓黃渤在塑造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時，有真情切意的體會，也有感同身受的領(lǐng)略。因為他，原本就是一個小人物的原型，用他對自己的再次自嘲，這就是一場現(xiàn)實版的“屌絲逆襲”的生動故事。

保持清醒

初看黃渤，有兩個標簽會很突出，一個是他的樸實，另一個是他的鬼馬。他的鬼馬挺內(nèi)斂的，說話聲音不大，語速也不快，開始給你一個包袱，說到最后才抖出來，讓你不得不笑得捧腹，他自己也跟著笑，好像一種蔫壞兒。也許這種標簽粘在他身上最醒目的地方了，所以你會被這種假象晃過去，忽略了他智慧的那面。但是，從他的第一部電影開始，成名作，拿獎作品，微電影，每個步驟都沒有爭議，穩(wěn)穩(wěn)當當，作品是叫好又叫座，名利雙收。這會兒你才意識到，其實黃渤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管虎和寧浩，同是當下中國電影市場的中堅力量，兩個人都是第六代導(dǎo)演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一個硬氣，一個痞氣，但在創(chuàng)作上都有傳統(tǒng)的習(xí)慣，就是磨劇本。第六代導(dǎo)演的特質(zhì)是注重有所表達的電影語言，和對這種表達的堅持。商場如戰(zhàn)場的境況之下，寧浩相對更懂市場，更注重趣味性，但也絕不愚弄觀眾的智商，管虎更是不喜歡妥協(xié)，拿作品說話的人。黃渤出道的十三年中，與管虎合作無數(shù)，與寧浩合作無數(shù)，以管虎的兩個角色，拿下了兩個對他意義非凡的電影獎項，以寧浩的角色，沖進了億元票房的一線。所以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是有別樣情結(jié)的。2012年，黃渤還以零片酬的方式參演了管虎2013年的賀歲作品《廚子，戲子，痞子》（原名《虎烈拉》）。

他對一些藝術(shù)的追求和執(zhí)著，都建立在他對藝術(shù)和商業(yè)的辨別與糅合中，這點也是他很成功的因素之一。在熒幕上，他的表演方式擊中的是觀眾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熒幕之外，他摸準的是市場和藝術(shù)的命門。他不否認自己也拍過爛片，但是“以后還要在圈里混”，所以自己也不點名，只是強調(diào)接戲的時候肯定還是被打動了的。

包括現(xiàn)在黃渤意識到他的生活開始有點不對勁兒了，有一些東西在悄悄侵蝕著他的靈感，他得時刻保持清醒和冷靜的頭腦，來打敗生活的敵人。

現(xiàn)在的恐懼，來自青春和生活的逝去

除了為下半年將要上映的幾部戲做相應(yīng)的宣傳，黃渤剛剛還接了孟京輝的話劇《活著》，這部余華原著的作品，相較于黃渤在大熒幕上日漸輕松時尚的作品，要厚重而豐富得多，黃渤自己則把它視為重新審視自己生活狀態(tài)和人生觀的機會。

“現(xiàn)在這種工作的密度和狀態(tài)真不是我想要的，雖然說有很多不錯的機會，也是對自己業(yè)務(wù)上的提升，但我?guī)缀跻呀?jīng)沒有生活了。”黃渤說。

現(xiàn)在這個階段，有兩件事情令他感到恐懼，一個是老去，一個是與生活的距離越來越遠。他說每天看著日歷上的日期被撕下來，感覺好像撕下來的是自己的青春，“我一點兒也不想變老，特別想抓住青春的小尾巴。”作為70后的黃渤，算是大器晚成，又比一般人看上去顯得老成些，盡管作品里的美女搭檔一部比一部年輕，但是創(chuàng)作的心勁兒已經(jīng)露出疲態(tài)。現(xiàn)在沒有時間去思考和琢磨角色、去體會生活，時間全部被各種大大小小的通告，長長短短的專訪，形形色色的節(jié)目給占了去，人們越來越關(guān)注他的也不再是他的作品本身，而開始生出那些旁節(jié)。“竟然有人爆料我去整容了，這個有多可怕！年初的時候就有那么一則新聞，拿我在戲里最扮丑的一張照片和我拍大片時上了妝的作對比照，完了得出一結(jié)論，說我整了。也不想一下，整成這樣，那肯定是在哪個村的衛(wèi)生所里搞的！”這種似是而非讓人哭笑不得的整容說竟然也落到黃渤的頭上，一方面是顯出了這個圈子里低級趣味的人的荒誕，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說，黃渤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一個平民喜劇之王了，他是一位影帝，也是一個正在走上偶像之路的非偶像明星。

從他接戲的趨勢上，他的戲路開始轉(zhuǎn)向愛情片和動作片，而非文藝片和劇情片，與他合作的導(dǎo)演和演員，已經(jīng)不乏趙又廷、林志玲這樣商業(yè)而當紅的各路明星，說起這點，黃渤卻笑說自己一直就在偶像這條路上。

2011年，黃渤與老東家CAA約滿，隨即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開始了自己給自己當老板的日子。事實上，在2009年拿了金馬影帝之后的那一年，黃渤就在進行更多的嘗試，2010年整年他只接了一部戲，是《假裝情侶》，大部分時間用來寫劇本，創(chuàng)作了3個小故事，都是喜劇。“那個時候大家對我的定位就是喜劇演員，而且我自己也喜歡這種笑中帶淚的角色，但是很尷尬的是這種戲在國內(nèi)很少有好的作品，導(dǎo)演和編劇都少，我不能干等啊。”接下來，黃渤就開始自己去嘗試創(chuàng)作，也在拓寬自己的戲路，試圖掙脫這種尷尬。到了今年，他的作品幾乎全面爆發(fā)，幾部不同類型的電影同時上映，成績斐然，就讓他的創(chuàng)作稍顯擱置，但他還是忙里偷閑地拍了一部微電影，目前在各大網(wǎng)站上的點擊率也頗高。

“現(xiàn)在忙，忙得沒有生活了，但是想做的事兒還是特別多，工作室這邊想再錄張專輯，想搞創(chuàng)意型的歌舞劇，我自己就想再搞搞創(chuàng)意手工這個東西。”

黃渤口中說的距離生活越來越遠，指的是他現(xiàn)在與之前生活狀態(tài)和方式上的全然不同，這種巨大反差甚至已經(jīng)讓他遠離了他曾最擅長塑造的小人物角色。在很多訪談里，他都講過乘地鐵的故事，因為太久沒坐過地鐵，他甚至已經(jīng)不知道地鐵票怎么買了。“當時就慌了，這種慌是從這一點延展出來的，突然就覺得自己現(xiàn)在還怎么演啊，都不知道世界變成什么樣了，更別說那些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了。”黃渤現(xiàn)在偶爾會去跟樓下擺地攤兒的小販們來往上幾句，沒事就跟他們討討那些生活的經(jīng)驗和滋味兒，最大限度保持自己的真實和樸實。

“當時我第一個戲《上車，走吧》拿獎的時候，有些前輩就鼓勵我說，不錯，一定要把身上淳樸的東西保持住。到后來金馬獎那次，在后臺，侯孝賢導(dǎo)演跟我說了句一樣的話，說你身上最寶貴的淳樸千萬別丟了。我想這個東西對我來說真的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