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不見,杜文林看上去很憔悴。我靜靜地凝視他,如果他回頭,他可以看見我眼里的深情和痛楚,但他的眼神卻飄然落向窗外,他問,她是讓你來說分手的?我沒有回答,算是一種默認。

1
從公司面試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我和胡緹都沒帶傘,瞅了瞅雨決定冒雨奔到車站去。而就在這時,一旁的杜文林說,你們等會兒。他高大的身影朝街對面跑去,一路踩起的水花在我心里濺開來。我認得他,剛才面試時,他流暢的口語,精彩的回答在眾多的面試者中脫穎而出,我甚至注意到了他的簡歷——他畢業于復旦大學,很不錯的學校。
杜文林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兩把傘,他遞給我和胡緹一人一把。胡緹直沖我眨眼,那意思是這小子八成看上你了。我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期待。
后來就和杜文林成了同事,我們都成了設計部的實習員工。這家公司是做玩具的,很好玩又很有趣的工作。雖然我們屬于設計部,但做的工作跟設計毫無關系,帶我們的老師讓我們去做市場調研,去流水線盯流程,去給客戶送樣品,以及一切打字復印的工作。胡緹很抱怨,好多次都想辭職走人。她家境優渥,骨子里很清高,被呼來喝去的時候心里不平,每一次杜文林都勸下她來,從新人過來都會有個階段,過些日子就好了。
有一天胡緹又受了氣,我看到她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口,而坐在她旁邊的人是杜文林。他抓住她的肩膀,嘴唇落下去的時候,她合上眼睛,撅起嘴巴迎了上去。我的心生疼生疼的。
胡緹跟我說她和杜文林好了的時候,我心里有一些慶幸,幸好我沒有把我的心事告訴過她,要不然三個人的關系多尷尬。
他們的戀愛在我面前沒有避開,三個人再跑市場、下車間的時候,他們倆總黏糊地在我身后,胡緹也不覺得被支出辦公室是很氣憤的一件事了,反而很喜歡外出。有時我們也偷懶坐到水吧里喝點飲料吃點甜品,杜文林的目光一直望著胡緹,看她把一份獼猴桃的冰沙吃得嘴角都是,他用拇指揩過去,很自然妥帖。胡緹說,杜文林真是個細心的男友。
杜文林真的很好,會在胡緹走累的時候伏下身背她,會在她嚷嚷渴的時候去買一瓶水,會在她說熱的時候拿起紙片給她扇風,也會在她鞋帶散開的時候,彎下身細細地給她系鞋帶。我很羨慕,也很嫉妒。但胡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能說什么呢?我只能默默地聽著她張揚著她的幸福,默默地在他們的愛情之外黯然神傷。
2
我跟胡緹的出租屋到期,房東又要加房租,胡緹一氣就同房東吵翻了。杜文林說要不就搬去他們小區吧。他果然在他那個小區找到了房子,我有一千一萬個不愿意,卻不知道該怎樣跟胡緹說。我能說我白天晚上都看到杜文林,對我是一種煎熬嗎?
杜文林和胡緹又多了一個甜蜜的游戲,他們在兩樓之間,用電筒晃來晃去地“聊天”。我對胡緹說,這么麻煩不如你過去。她說這才浪漫呀!他們也開始在玻璃上貼紙條,我站在這邊看杜文林每天早上貼一張“今天要降溫,穿厚點”或者“我今天給你做了雞蛋卷”又或者“別忘記帶調研資料”等等。我看著看著,眼睛就濕潤了,這樣細膩溫潤的男子,為什么不屬于我?
有天我們去倉庫清貨的時候,柜子上一箱玩具砸了下來,我想也沒想推開杜文林,我的整個背被重重地壓在下面。杜文林和胡緹趕緊把我扒拉出來,我疼得絲絲抽氣。杜文林背著我去醫務室的時候,我的眼淚嘩啦地落了下來。原來他的背這樣溫暖,這樣寬厚,這種感覺在我的心里逡巡不散。
見到我哭,胡緹還以為是疼的,她跺跺腳說,奶奶的我們再也不要做這種雜事了,我們是設計師,我們要設計玩具!
我的背部拉傷,在家里躺了好幾天,他們一邊照顧著我一邊開始真的設計起玩具來。他們討論要做一種價格便宜又很新穎的玩具,憑借著幾個月的市場調研,他們想出了一種軟子彈的槍。男孩子都喜歡玩槍,但市場上的槍,要么是響音樂的不好玩;要么是那種塑料小子彈,威力不大但打到人會疼,所以家長也不喜歡。但軟子彈是用橡膠做成,再穿上一件可以吸附子彈的小背心,就像玩CS游戲一樣過癮。
一次會議,我們將這個玩具方案提了出來,沒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地成功,大家都覺得這是一款絕佳的玩具。不過,我們設計部經理的臉上有些不悅,杜文林站起來說,其實這是我們設計部一起想出來的。我和胡緹都不解地看著他,我們不是要一鳴驚人嗎?可這功勞為什么要拱手讓人?
事實證明,杜文林是對的。就算我們這一款玩具成功了,也不代表我們在整個設計部就有立足之地,我們只有表現出謙遜禮讓的一面,才可以在這個利益競爭的地方生存下去。
3
我們終于成了真正的玩具設計師,胡緹很激動,甚至忘記這半年來她有多少次想要辭職。設計部經理開始給我們一些獨立的研發項目,而那個軟子彈槍的項目投放市場后供不應求,公司專門調整了流水線,加大人力物力投入。
在我們的工作順風順水的時候,杜文林和胡緹的感情也日漸穩定。雖然杜文林只比我們大一歲,可他處事比我們圓滑多了,他教給我們見客戶的時候用什么態度,在公司內部斗爭時要如何脫身,在是非纏身的時候如何化解,在利益面前要怎樣地取舍。他就像良師益友一樣,指引著我和胡緹在職場上小心謹慎地前行。
我總是在想,認識杜文林是上天給我的一種恩賜,讓我在涉世未深時遇到他,然后由他指引著一步一步地前行。若是沒有他,也許我會和胡緹一樣因為受不了委屈,磨不了意志,胡亂地辭職,找工作,辭職,找工作。
胡緹問我,為什么不接受某某?某某是公司人事部的同事,人品樣貌都不錯,我說我不喜歡。她說我和杜文林要結婚了,可你還單身我怎么放心?我的心被掐了一下,哦,他們結婚那應該是遲早的事,我有什么可難過的?可是我真的覺得很難過,就像被老鼠板夾住的老鼠,倉皇而絕望。
我那么憂傷地愛著他。有時,我從格子間抬起頭的時候,順著四十五度的方向會看到杜文林專注工作的模樣,我的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吃飯、玩耍、聊天時,我會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那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滿足。還有,夜里那些晃來晃去的手電筒光線,胡緹若要洗澡、去衛生間就讓我晃,我拿著手電筒晃出三個無形的字——我愛你。這份藏在骨髓里的愛戀讓我的心碎了一遍,又一遍,留下來,走開,走開,留下來,這是一種折磨。
我的生日,杜文林問我想要什么禮物?我說我想要一雙鞋,因為它可以陪我走很遠。他真的送了我一雙白色的皮鞋,坡跟,大小合適。
設計部總經理暗示我們,項目一組的總監位置空缺下來,會在我們三個人中選一個。我想了想說,我退出。也是在這個時候,杜文林假文憑的事曝光了,有人在公司論壇上曝出他復旦大學的文憑是假的。
公司調出他的文憑復印件查了上面的編號,果然是假的。公司鬧得沸沸揚揚,胡緹咬牙切齒地說,他怎么能這樣?他怎么可以做這種事,太丟人了!
胡緹決定跟杜文林分手,就因為這樣一件破事。我冷冷地看著她,說你忘記這兩年他怎么對你的嗎?你們的感情就這么經不起考驗?她抬眼看我,說你去替我說分手吧,我說不出口。
其實我知道是有個條件很好的男人在追胡緹,而項目總監的位置也讓她動搖了,這一次的文憑事件不過是一個契機。
文憑的事其實是我曝光的,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有天想去他的校友錄逛逛,加入他曾經說的班級后,卻沒有看到任何他的信息。我偷偷翻過他的畢業證,看到上面的編號一查就是假的。我一直沒有說,因為我根本不在意。他的文憑是真的假的都不影響我喜歡他的心情,只是在我知道胡緹的感情有動搖時,順水推舟地給了她這樣一個借口,我以為沒有了胡緹,就可以是我。可我錯了。
杜文林辭職的時候,我說我跟他一起離開。他微微笑著搖頭,說,謝謝。剎那間我便明白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感情,而那一句“謝謝”便是拒絕了。
那天依然下著雨,我穿著他送我的白色皮鞋,在微雨中望著他漸行漸遠,有霧氣在我眼里升騰起來,是悔恨的眼淚。編輯/謝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