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睡虎地秦簡中的“稟衣”制度

提 要：睡虎地秦簡《金布律》中有兩條記載稟衣制度的簡文。關于其中提到的錢數(shù)，有的學者認為是指向受衣者收取的衣服錢額，有的認為是向受衣者發(fā)放衣服的價額。本文認為，秦朝政府有償或無償向服役者發(fā)放衣服，取決于所涉服役者的身份和處境。前述簡中提到的是政府發(fā)放衣服的價值額而不是現(xiàn)金數(shù)。

關鍵詞：睡虎地秦簡;稟衣;國家配給

睡虎地秦簡記載了領取或發(fā)放衣食和相應物資的法律規(guī)定，稟衣制度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制度對于我們了解秦代的物資配給和國家保障等相關制度，提供了重要的途徑。在研究稟衣制度的過程中，有兩個問題學術界還存在爭議，一是發(fā)放衣服是否收費。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和閻步克先生的認識就有所不同，前者認為收費，而后者認為免費。1二是國家發(fā)放的是什么。一般認為發(fā)放的是成品衣物，閻步克先生認為發(fā)放錢。2筆者認為閻先生的觀點，與當時社會經(jīng)濟水平不相符合。同時，秦律中規(guī)定的“隸臣妾之老及不能自衣者，如舂衣”一句，運用上述兩說均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釋，如果說國家發(fā)放的是錢，那么為什么在簡文中還要強調“不能自衣”，而若發(fā)放成品衣物，“不能自衣”又作何解釋。因此，是否發(fā)放成品衣物仍然值得商榷。本文謹就上述兩個問題進行討論，敬請學界專家批評指正。

一、有關稟衣收費與免費的爭論

睡虎地秦簡《金布律》有關稟衣制度的兩條簡文如下：

受（授）衣者，夏衣以四月盡六月稟之，冬衣以九月盡十一月稟之，過時者勿稟。后計冬衣來年。囚有寒者為褐衣。為布一，用枲三斤。為褐以稟衣；大褐一，用枲十八斤，直（值）六十錢；中褐一，用枲十四斤，直（值）四十六錢；小褐一，用枲十一斤，直（值）三十六錢。已稟衣，有余褐十以上，輸大內，與計偕。都官有用□□□□其官，隸臣妾、舂城旦毋用，在咸陽者致其衣大內，在它縣者致衣從事之縣。縣、大內皆聽其官致，以律稟衣。

稟衣者，隸臣、府隸之毋（無）妻者及城旦，冬人百一十錢，夏五十五錢；其小者冬七十七錢，夏卌四錢。舂冬人五十五錢，夏卌四錢；其小者冬四十四錢，夏卅三錢。隸臣妾之老及小不能自衣者，如舂衣。●亡、不仁其主及官者，衣如隸臣妾。

對于第二條簡文，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認為其中的錢數(shù)可能是應繳納的衣錢，并推測“領衣者如無力償還，就必須用更多的勞役抵償” 。3也就是說，國家發(fā)放的衣物是有償?shù)摹?/p>

持有這種觀點的學者較多。高敏先生認為“隸臣妾”在“稟衣”時，根據(jù)其有無妻室、年齡大小、男女性別及其對主人與官府的態(tài)度等等不同情況，分別繳納不同數(shù)量的冬、夏衣服費。而且這些錢是由“隸臣妾”本人繳納，而不是由官府支付。1李力先生認為第二條律文中以“●”為界有兩層含義，一是簡文中規(guī)定了“隸臣妾”、“府隸”、“城旦舂”及其“小者”冬、夏衣服的標準價格，同時也希望這些人能夠自備衣服，也要按照相應的標準收取衣服價錢，二是規(guī)定了“亡、不仁其主及官者”的發(fā)衣標

準。2總之，這里李先生認為簡文中規(guī)定稟衣的這類人最好是衣服自備，并且如若需要官府發(fā)放衣服，還要依據(jù)簡文中的價格標準收取費用。張榮芳、高榮先生認為，“刑徒囚衣一般由官府發(fā)放”，但是主要是“不能自衣者”，而且這些衣服都“必須以增加勞役作為補償，如果增加的勞役天數(shù)未滿，可以折納現(xiàn)金”3認為官府發(fā)放的衣服也是收取費用的。

有些學者認為，國家發(fā)放衣物是無償?shù)模唧w又可分為幾種觀點。高恒先生認為“至于隸臣妾所穿的衣物，一般由官府供給。法律對于各類隸臣妾冬、夏衣的價格，以及發(fā)放時間都有相應規(guī)定……但是，對于有家室的隸臣，法律卻另有規(guī)定。”4也就是說，國家免費供給衣物的對象是針對沒有家室的隸臣妾的，對于有家室的隸臣，衣服主要是由其妻子供給的。閻步克先生認為，睡虎地秦簡《金布律》中所說“及隸臣妾有亡公器、畜生者，以其日月減其衣食”是指隸臣妾丟失公器、牲畜的，需要從衣食中減扣，“這又說明衣和月食一樣都是由官府發(fā)放的，并非由隸臣妾繳錢購買”，5并且進一步認為簡文中規(guī)定的錢數(shù)，“實際上是依不同標準發(fā)給衣錢，使隸臣妾、城旦舂等自購”。6

那么，稟衣到底是收取費用還是免費發(fā)放？筆者認為，根據(jù)秦簡的記載，國家發(fā)放衣物，既有收取費用者，也有免費發(fā)放者，不可一概而論。“從現(xiàn)存秦簡《金布律》的材料來看，授衣的對象主要是刑徒”，并且“對于‘有罪以貲贖及有債于公’、‘隸臣有妻，妻更及有外妻者’以及‘人奴妾系城旦舂，貸衣食公’這類人，官府稟衣是要錢的。”7因此，國家稟衣的對象主要分為收費與不收費兩類。

二、稟衣收取費用者

秦律中規(guī)定的稟衣收費者，主要包括“居貲贖債者”、“隸臣有妻者”、“人奴妾系城旦舂者”等。官府對“居貲贖債者”衣服稟給方面不免費，有其具體原因。睡虎地秦簡《司空律》：“凡不能自衣者，公衣之，令居其衣如律然”。8就是說，居貲贖債者如能自衣，可以自備衣服。如不能自備衣物而接受官府發(fā)放衣物者，就要用勞役來抵償衣服的費用。那么，官府為什么會對這類人收取費用呢？從居貲贖債者的組成和身份來說，其主要包括公士以下居贖刑罪、死罪者，葆子以上居贖刑以上到贖死，自由人代替居贖者及私家奴婢居作者等。9除了私家奴婢，這類人不僅需要履行編戶齊民的徭戍義務，而且在管理上也與刑徒的管理方式不同，他們不需要“枸櫝欙杕”和穿“赤衣”，說明其身份與刑徒有別。同時，在服勞役期間可歸田勞作，說明他們有很大的自由。睡虎地秦簡《司空律》：“居貲贖責者歸田農(nóng)，種時、治苗時各二旬。”10從居貲贖債者與官府關系的角度來說，主要是債務關系。睡虎地秦簡《司空律》：“有罪以貲贖及有責（債）于公，以其令日問之，其弗能入賞（償），以令日居之，日居八錢；公食者，日居六錢。”11也就是說，他們是用自己的勞動來贖還所欠官府債務。因此，官府也就沒有義務向其無償提供衣食。

其次，“人奴妾系城旦舂者”也不免費提供衣食。私家奴婢居作，秦律中只是規(guī)定了其與城旦勞作類似的工作時，應該著刑具和穿赤衣，即“人奴妾居贖欙杕……人奴妾居贖貲責于城旦，皆赤其衣，枸櫝欙杕”。這里并沒有說明是否在衣食方面收取費用的問題。但在“人奴妾系城旦舂”一條上，說明了是“貸”。那么，在人奴妾的性質上就值得我們注意，人奴妾是主人的私屬財產(chǎn)，主人對其負有相應的責任，保障私奴婢的基本生存，也就是對其提供相應的衣食。另一方面，張金光先生認為，奴主以自己的臣妾，交官府拘系作為城旦，也就是說“人奴妾”是替其主人還債，其與官府的關系自然也是債務關系。1這與普通的居貲贖債的性質相同。因而，官府對這類人，提供衣食也是有償?shù)摹?/p>

最后，隸臣有妻者的衣服由其家室提供。睡虎地秦簡《司空律》載“隸臣有妻，妻更及有外妻者，責衣”。整理小組譯為：“隸臣有妻，妻是更隸妾及自由的人，應收取衣服。”2這里是由隸臣的妻子提供衣物，還是收取相應費用，還需要進一步探討，但是這里已經(jīng)明確規(guī)定了官府不對這類人提供免費衣物。3張金光先生認為像隸臣妾這樣的刑徒是沒有財產(chǎn)的，“在夫妻單方面成為刑徒的情況下，原來的財產(chǎn)作為歷史遺產(chǎn)是留給其家屬的，并不歸罪犯所有……總之，罪犯與財權分離了”。4罪犯是否與財產(chǎn)分離姑且不論，但是依據(jù)秦簡的記載，國家對有妻隸臣在發(fā)放衣服時仍然收取費用，而且在轉移隸臣妾時，還要登記是否有妻。睡虎地秦簡《屬邦律》：“道收相輸隸臣妾、收人，必署其已稟年月日月，受衣未受，有妻毋（無）有。受者以律續(xù)食衣之。”5這說明，隸臣的家室仍然供養(yǎng)隸臣。那么，雖然隸臣不是財產(chǎn)的擁有者，但仍然是財產(chǎn)的使用者。所以，這類人仍然有生活保障，國家也不免費為這類人提供衣食。

三、稟衣免費發(fā)放者

睡虎地秦簡中規(guī)定的免費發(fā)放衣物的對象，主要包括隸臣、府隸之無妻者，城旦舂、隸臣妾之老及小不能自衣者，亡、不仁其主及官者，系城旦舂等。對“系”，秦簡中直接就有“勿責衣食”的記載，而前兩類，秦簡中的記載不是很明確，學者的理解也有分歧。高恒先生認為：

“至于隸臣、妾所穿的衣服，一般由官府供給。法律對于各類隸臣、妾的冬、夏衣的價格，以及發(fā)放時間，都有具體規(guī)定。”6閻步克先生進一步認為，“隸臣妾、城旦舂就相當不同，他們長年為官府服役，不大可能另有可資購衣的經(jīng)濟來源。”7筆者較為贊同閻先生的觀點。結合簡文也不難發(fā)現(xiàn)，這里規(guī)定的隸臣妾是那些無妻的隸臣和府隸，還有城旦舂等。他們都沒有固定的經(jīng)濟來源，雖然睡虎地秦簡中記載隸臣妾擁有私產(chǎn)，但也屬于特殊情況。朱紅林師認

為，隸臣妾有私產(chǎn)主要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其家室未受連坐，另一種是國家配給衣食。8國家配給衣食的情況，在睡虎地秦簡中的記載不在少數(shù)，像“及隸臣妾有亡公器、畜生者，以其日月減其衣食”、9“隸臣妾、城旦舂之司寇、居貲贖責系城旦舂者，勿責衣食；其與城旦舂作者，衣食之如城旦舂”等等，10還有一些規(guī)定了刑徒勞作時所發(fā)放的口糧數(shù)量，例如睡虎地秦簡《倉律》：

隸臣妾其從事公，隸臣月禾二石，隸妾一石半；其不從事，勿稟。小城旦、隸臣作者，月禾一石半石；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小妾、舂作者，月禾一石二斗半斗；未能作者，月禾一石。嬰兒之毋（無）母者各半石；雖有母而其母冗居公者，亦稟之，禾月半石。隸臣田者，以二月月稟二石半石，到九月盡而止其半石。舂，月一石半石。隸臣、城旦高不盈六尺五寸，隸妾、舂高不盈五一六尺二寸，皆為小；高五尺二寸，皆作之。

這里規(guī)定了隸臣妾、城旦舂等在勞作時稟食的多少，并按照不同等級進行區(qū)分。值得注意的

是，這里官府發(fā)放的糧食僅供刑徒的基本生活需要，沒有多出其基本的消費量，更不可能是與“居作”的性質相類似，而且簡文中還強調

“其不從事，勿稟”，就是說不進行勞作的時，就不按照簡文中規(guī)定的標準發(fā)放口糧。1所以，無妻子的隸臣是不可能將自己的口糧換做貨幣，衣服交費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

城旦舂無法負擔簡文中規(guī)定的衣服價格。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隸臣將城旦，亡之，完為城旦，收其外妻、子。”2也就是說城旦舂需要沒收其財產(chǎn)、妻、子。至于漢初，國家對城旦舂沒收財產(chǎn)的規(guī)定與秦代相同。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中有“罪人完城旦舂、鬼薪以上及坐奸府（腐）者，皆收其妻、子、財、田宅”的記載。3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的“黥城旦講氣（乞）鞫”案例，“講”所受城旦刑罰就悉數(shù)沒收其財產(chǎn)、妻子，并被變賣，講案澄清后國家還追回其財產(chǎn)，無法追回的要進行賠償。4因此，城旦舂由家室供養(yǎng)的可能性更不存在。所

以，這里所發(fā)放的衣物是國家無償配給的。至于系城旦舂，睡虎地秦簡《司空律》：

隸臣妾、城旦舂之司寇、居貲贖責系城旦舂者，勿責衣食；其與城旦舂作者，衣食之如城旦舂。”5

對于上述簡文，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勿責衣食”的要求對象是“隸臣妾系城旦舂者”、“城旦舂之司寇系城旦舂者”和“居貲贖債系城旦舂者”三者。對于第一個，秦簡中就有記載“隸臣妾系城旦舂，去亡，已奔，未論而自出，當治（笞）五十，備系日”。6第二個，“城旦舂之司寇”實際上是“舂司寇”和“城旦司寇”的省略說法，對于上述兩者在睡虎地秦簡中都有相應的記載，“城旦舂、舂司寇、白粲操土攻（功），參食之；不操土攻（功），以律食之”、7“毋令居貲贖責將城旦舂。城旦司寇不足以將，令隸臣妾將……司寇不，免城旦勞三歲以上者，以為城旦司

寇”。8至于“城旦舂之司寇系城旦舂”的理解，有可能是這類人又犯了某些過錯，導致了刑罰的加重。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中就有這樣加刑的例子，“當耐為隸臣，以司寇誣人，可(何)論？當耐為隸臣，有(又)系城旦六歲”，9規(guī)定了犯隸臣之罪者又犯了司寇之罪時應如何處置。由于隸臣、司寇均為無期刑，且司寇較隸臣為輕，若判處隸臣去服司寇之刑，反而是減刑，而非處罰。10第三個也就是居貲贖債者拘系為城旦舂。這些“城旦舂”都是臨時拘系的，他們的衣食供給都是按照城旦舂的標準發(fā)放的，

并且也免費提供。而對于“系城旦舂，公食當貴者，石卅錢”的理解，11筆者認為主要是針對“人奴妾系城旦舂”而言的，因為在前一條簡文中明確說明他們的衣食是“貸”的，而后又強調“公食當責者”。

綜上，我們發(fā)現(xiàn)國家免費發(fā)放衣物的主要包括城旦舂、系城旦舂、隸臣無妻者、老弱刑徒、府隸無妻者等。這些人主要是沒有自由身

份，官府集中管理或者是沒有固定財產(chǎn)、老弱無法自理。國家為了保障這部分勞力以便日后征發(fā)，同時也做到便于管理，因此在發(fā)放衣服上就實行了免費政策。

四、稟衣發(fā)放的物品

睡虎地秦簡中規(guī)定的稟衣制度，實際上是一種國家的配給制度。國家免費發(fā)放衣物的對象主要是隸臣之無妻者、老弱城旦舂和隸臣妾、官奴婢以及系城旦舂。這些人不僅長期在官府服役，而且沒有固定的經(jīng)濟來源，其基本的生存是無法保證的，但是國家在進行建設的時候，仍然需要征發(fā)刑徒進行勞作，而且是首要的征發(fā)對象。里耶秦簡就有“令曰：‘傳送委輸，必先悉行城旦舂、隸臣妾、居貲、贖債，急事不可

留，乃興徭’”的記載。12所以，國家為保障這些人的生存，就需要實行衣食配給的制度，所發(fā)放的衣食應是免費提供的。但是以何種形式發(fā)放，值得注意。筆者認為，秦國政府設置發(fā)放制度的基本意圖是保障，也就是說只要這類人的基本生存用度夠用就可以了。發(fā)放用錢的可能性并非沒有，但是在當時的經(jīng)濟條件下發(fā)放貨幣，政府能否負擔仍然值得懷疑。

官府稟衣發(fā)放的并非購衣用錢。閻步克先生認為，秦簡中提到稟衣時規(guī)定的錢數(shù)是發(fā)放的購衣錢，不是收取的錢數(shù)。同時，還發(fā)現(xiàn)秦國的錢幣使用頗具規(guī)模，認為秦國已經(jīng)向領取月食者發(fā)放衣錢了。1從秦簡的記載來看，發(fā)放的主要是實物，并非貨幣。睡虎地秦簡《金布

律》：“囚有寒者為褐衣。為布一，用枲三斤。為褐以稟衣：大褐一，用枲十八斤，直（值）六十

錢；中褐一，用枲十四斤，直（值）卌六錢；小褐一，用枲十一斤，直（值）卅六錢。”2這條簡文中不僅規(guī)定了作褐衣的用料，而且還規(guī)定了相應的價值，也就是說這里發(fā)放的是實物，并不是相應的購衣錢。至于漢初，張家山漢簡

《二年律令》中也有與此類似的規(guī)定。

諸冗作縣官及徒隸，3大男，冬稟布袍表里七丈、絡絮四斤，绔（袴）二丈、絮二斤；大女及使小男，冬袍五丈六尺、絮三斤，绔（袴）丈六尺、絮二斤；未使小男及使小女，冬袍二丈八尺、絮一斤半斤，未使小女，冬袍二丈、絮一斤。夏皆稟襌，各半其丈數(shù)而勿稟绔（袴）。4

比較上述睡虎地秦簡和張家山漢簡的簡文，我們發(fā)現(xiàn)漢律在修訂秦律的過程中刪掉了錢數(shù)。也就是說只是規(guī)定了相應的尺寸長短和規(guī)格大小，并沒有規(guī)定相應的錢數(shù)。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筆者認為有以下幾點原因。一是，秦律中規(guī)定的錢數(shù)是制作衣物或者購買材料的指導價。這些規(guī)定的價值是相應發(fā)放衣物的最高價，并非最低價，也就是說這是發(fā)放衣物的成本核算價。正如朱紅林師所說，這些價格的規(guī)定“不妨看做是對發(fā)放衣服的成本計算”。5二

是，秦律中的規(guī)定主要是對當時管理此項事物的官吏具有指導作用。官吏在發(fā)放衣物時，需要根據(jù)規(guī)定實施。這還要從睡虎地秦律的性質談起，張金光先生在《秦制研究》中認為，“睡虎地秦簡法律部分并非秦律全文，而是個選本，這本身即表明其用途的特殊性，它就是供明習法令的法律教材選編”。6從簡文的內容來看，這些多是縣鄉(xiāng)一級基層官吏辦事的守則，是墓主人喜選擇編連而成的，本身就是對官吏而言的。并且在睡虎地秦簡中，對官吏的懲處也不乏例證。所以律文中規(guī)定的價格不僅是成本核

算價，而且也是官吏發(fā)放和制作衣物的指導價。三是，這種規(guī)定的價格到漢初就已經(jīng)不再適用了。從其他秦律的內容來看，這種修改并非僅此一例。睡虎地秦簡《廄苑律》：“其乘服公馬牛亡馬者而死縣，縣診而雜買（賣）其肉，即入其盤、革、角，及（索）入其賈（價）錢。錢少律者，令其人備之而告官，官告馬牛縣出

之。”7簡文中提到“錢少律者”的規(guī)定，賣出的價錢沒有達到律文規(guī)定的最低標準，是需要馬牛所在縣補充交納的。但是，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金布律》的規(guī)定就發(fā)生了變化，即“令以平價（賈）償”，8主要是按照當時的物價水平進行償還的。隨著漢初經(jīng)濟水平的發(fā)展，秦律中規(guī)定的價格已經(jīng)不能代表當時的物價水平。實際上，在有秦一代也是存在這種差價問題的，漢律中將價格刪除也就不難理解了。

如果國家在“稟衣”時發(fā)放的是購衣用錢，國家是否能夠承擔起如此巨大的經(jīng)濟負擔不禁使我們產(chǎn)生疑慮。依據(jù)睡虎地秦簡《金布律》中的規(guī)定，不妨算一算一個“稟衣者”一年所需要的貨幣有多少。秦律規(guī)定，成年男子冬天每人一百一十錢，夏天五十五錢，一年共需要一百六十五錢。未成年的冬天七十七錢，夏天四十四錢，一年共需一百二十一錢。成年女子冬天每人五十五錢，夏天四十四錢，一年共需九十九錢，未成年的冬天每人四十四錢，夏天三十三錢，一年共需七十七錢。孤寡老小與成年女子的標準相同。雖然從個人來看，一個人得到的錢僅夠自己的生存之需，但是從全國的角度看國家“稟衣者”的數(shù)量并非少數(shù)。《史記?秦始皇本紀》中就有“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1這么大數(shù)量的刑徒（除去有妻室者）如果國家發(fā)放貨幣，是否能夠承擔這樣的經(jīng)濟負擔。《漢書?刑法志》中也有“囹圄成市，赭衣塞路”的記載，張金光先生認為，“從漢人所說的‘赭衣半道’，可大致推知，其時刑徒約占總人口的一半。若除去少年，而在成人中被刑者所占的比數(shù)就更高了。”2并且“秦刑徒不僅數(shù)量驚人，其中多城旦等重刑。”3國家需要供養(yǎng)如此眾多的刑徒，發(fā)放貨幣顯然是行不通的。

那么，就需要一個合理的辦法，既要國家免費供應“稟衣者”衣物，而且還要惠及國家并減輕負擔。筆者認為，秦國政府在供給的過程中，簡化了相應的程序，也就是說發(fā)放并非嚴格意義上的衣物，可能是半成品的衣物或布料。秦代百姓日常的穿衣都是自裁的，甚至軍士的衣物都是自備的。云夢睡虎地4號秦墓出土兩塊秦牘，內容是名叫黑夫和驚兩名士兵郵寄家中的兩封信。信的內容主要是希望家中寄夏天的衣物和錢，黑夫在信中說：“遺黑夫錢，毋操夏衣來。今書節(jié)到，母視安陸絲布賤，可以為禪裙襦者，母必為之，令與錢偕來。其絲布貴。徒□錢來。黑夫自以布此。”4簡文中說，由于出征比較匆忙沒有帶夏的衣物，希望家中郵寄衣物和錢，以供所用。在這里談到了布料的問題，黑夫說如果家鄉(xiāng)那邊的衣料比較便宜，希望母親買相應的布料并與錢一同寄來，如果比較貴，把錢寄來就行。這里百姓所使用的衣物都是自行裁剪的，甚至效力軍中也需要自己備好。而驚在信中說的就比較急迫：“愿母幸遺錢五、六百，布謹善者，毋下二丈五尺……室弗遺，即死矣。急急急！”5簡文中還說道了布的尺寸。普通百姓尚且如此，“受衣者”所領取的衣物也更不能是裁剪好的衣物。所以，睡虎地秦簡《金布律》中“稟衣”時所規(guī)定的錢數(shù)，可能是發(fā)給與此價值相當?shù)牟剂匣虬氤善芬挛铮以诤單闹姓劦搅恕半`臣妾之老及小不能自衣者”還有其特殊的“稟衣”規(guī)定，這些人在發(fā)給布料后也不能自行裁剪衣物，即“不能自衣”。國家為保障其生存需要為其裁剪衣物，但是相應的標準也要降低，即“如舂衣”。國家也發(fā)放成品衣物，只有在囚犯寒冷無衣可為的情況下才能進行。而且，對成品衣物的管理也是十分嚴格的，如果地方庫存褐衣超過十件以上，就需要輸送到大內，衣服與每年的上計簿一同上繳。領取衣物的時候，還要有相應的憑證，即“致”。

綜合分析發(fā)現(xiàn)，秦簡“稟衣”發(fā)放的就是布料或半成品衣物，并非成品衣物。到了漢初，漢律將秦律的內容整合，不僅刪除了復雜的價格，而且把發(fā)放布料的種類和尺寸規(guī)定得更加詳細。

[作者于洪濤（1987年—），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碩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12]

[收稿日期：2012年2月9日]

（責任編輯：謝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