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南安陽共有300多輛出租車,掉頭轉彎時,出租車司機王概還跟旁邊一輛出租車的司機鳴喇叭表示問候。30歲的王概來自河南安陽林州東崗鎮羅匡村,說起紅旗渠,他說:“10萬個人修渠,愣是在山上人工鑿出一條1500公里的渠道,那可是咱林州的驕傲!”
曾給林縣人民以強烈的生存、發展希望的紅旗渠,今天依然被用以灌溉農田,只是水量遠不如當時那么豐沛,甚至曾在2000年和1997年出現兩次斷流,當地人的飲水也早已轉向機打深井。王概自豪地給記者介紹完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紅旗渠工程后,反問了一句:那時候,人們為什么不想著多打幾眼深井呢?
如今,當流動的水不再給人以強烈的生活盼頭,有人選擇了留守村莊做養殖業、農家樂,但更多人選擇走出去,他們的步伐甚至邁到了阿聯酋、也門、俄羅斯、新加坡等境外。
程廣用:林州最早外出的包工頭
今年5月1日,宋家莊村民崔紅斌的哥哥去阿聯酋當建筑工人了。自己也常在外面當建筑工人的崔紅斌說:“我哥哥這是第二次出國當建筑工人了,第一次是去沙特,都是同村人在外面幫著介紹過去的。”如今,在宋家莊村口,介紹村民外出打工的中介還真有不少,崔紅斌說:“中介費一般在一萬五千塊錢左右,但在國外掙的錢差不多是國內的兩倍,很多人也愿意去,反正就在工地上干活,工地上中國人多,不會說外語也沒有太大關系。”
在林州這個建筑之鄉,從事建筑行業的農村人還有很多。修渠時,老一輩林縣人提出了四句話:寧愿苦戰,也不愿苦熬;寧愿流血,也不愿流淚。他們為后代留下了一門建筑手藝——今天,林州市70%的銀行存款來自于建筑業,70%的農村強壯勞動力從事建筑業,農民人均純收入的70%來源于建筑業。
在羅匡村,3000多人中有一半的男丁外出至山西、北京、東北等地打工,以建筑業為主,每年賺三五萬左右。還有很多出國當包工頭賺到大錢的人,規模大的建筑隊有一兩百人,一年能賺幾百萬。羅匡村50多歲的村民老王就在國外干了四五年,每年還從國外回到村子里招人。
說起來,林州任村鎮井頭村村民程廣用算得上是當地最早外出的包工頭了。他從事建筑業近20年,曾在黑龍江佳木斯和山西太原、柳林、河津、侯馬等地施工,他的團隊最多時達2000人,分十幾個工隊,僅一年發放工資就達2000多萬元。
1958年,程廣用出生于井村一個貧困家庭,全家6口人住在4間簡陋的農房中。高中畢業后,他一度在鎮辦燈泡廠、化工廠、磚廠當銷售員。1986年春節剛過,企圖改變命運的程廣用背井離鄉,北上黑龍江佳木斯開始承攬工程。首戰佳木斯并未取得大捷,初次開工的障礙、工程中甲方的刁難,在零下30多度的酷寒中,鎩羽的程廣用被迫貸款給工人發了工資。第二年,程廣用深吸一口氣,打算再度開戰。
在團隊中,程廣用始終把自己當作普通工人,重活、累活、危險活都搶著干。有一次,他和工友們一起往房上抬樓板,有一名工友勸他說:“你當老板就行了,何必這樣親自干。”程廣用不肯,說道:“只有上下同心,才能更好地完工。”工地上,起床最早、睡覺最遲的是他;跑得最多、喊得最響的還是他。這一年的奮斗,程廣用在業內累積了好名聲,許多單位甚至慕名而來找他承攬工程。他在佳木斯一干就是7年。
正當程廣用的事業如火如荼時,1989年至1996年,我國經濟體制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全國實行宏觀調控,緊縮貸款,大規模壓縮基建投資,許多工程隊受此沖擊,一蹶不振。見此情景,程廣用迅速轉戰山西太原。
面對蕭條的建筑市場,程廣用在管理向軍事化靠攏,每季度召開質量意識教育會,每半年進行一次質量管理工程總結,定時檢查工程質量,嚴把材料進場關,同時,實行重獎重罰,開展質量回訪工作。不管在什么工作環境中,他始終堅持與工人同甘共苦,并肩作戰。從東北的黑土地到山西的黃土高坡,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一摞摞優質工程證書、一座座獎杯,無不見證著程廣用的風雨歷程。
王寶縣:養豬也能致富
從林州市城郊鄉坐3路公交前往宋家莊村,一路上,水泥路兩旁種滿了成片的玉米地。在這玉米地再出去一段長長的路,就能到村民王寶縣的養豬場了。
和農村出來的明星王寶強的名字只差一字的王寶縣,皮膚黝黑,敞懷穿著復古的對襟開衫,談吐卻不同于一般的農民。44歲的王寶縣有一子一女,兒子24歲,本科畢業;女兒21歲,專科在讀。他顯然比同村的村民崔紅斌更關注孩子的教育問題,崔紅斌說不出2011年村中考上大學的人數,只是含糊說道“一個都沒有吧”,王寶縣不一樣,他甚至說得出,已搬遷至村外的村民李滿泉家的兒子畢業于鄭州大學并考入哈佛大學,以及同樣搬遷了的村民老袁家的孩子袁正青進入中科院工作的消息。對于自己兒子的學業,王寶縣同樣是自豪的,他數次強調說“是本科畢業”。
16歲初中畢業后,王寶縣經過面試,進入了當地農機管理站的門市部,負責管理拖拉機、打麥機等農機。在這里,他安安穩穩地待了18年,雖然崗位略有變化,但一直沒有大變動,他每月的崗位工資從最早的85塊錢逐步增長至后期的800多塊錢,離開前最高金額甚至達到1000多塊錢。
2003年7月,單位的領導更替后,他莫名其妙被請辭回家了,至今,他都說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總之,他離開了這個安穩的崗位。“因禍得福啊!”王寶縣說,要不是這一次離職,他或許至今都窩在當年的崗位上了。
起初,他什么都不會,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沒有方向”。在親戚的介紹下,王寶縣開始建養殖場,投資七八萬塊錢,養了10頭母豬。“那是三代人的存款,”王寶縣解釋說:“爺爺就拿出了一兩萬,我父親也提供了部分資金。”
養豬第二年,10頭母豬產下了豬崽,正當王寶縣樂滋滋地準備大賺一筆時,一場瘟疫襲來,由于不懂得養殖技術,豬崽死去不少。“那時候養豬還沒有什么經驗,夏天不知道防瘟疫,冬天不曉得保暖,結果損失慘重。”這一年,王寶縣虧了五六萬。
為了養豬,不氣餒的王寶縣將家里所有的積蓄都投了進去,還向親友借了很多錢。有一陣,他的情緒很低落,整宿睡不著覺,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再堅持下去。還好他堅持了下來,這一次,他學聰明了,利用原先在農機管理站工作的關系,他咨詢了眾多朋友,力求防患于未然。
他把全部心思放在養豬上,整天忙個不停。他重新選了美國進口白豬,天不亮就起來喂豬、打掃衛生,一直要忙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去休息。不僅如此,他還在豬場安上了像奶嘴一樣的飲水器,既衛生又節水,“差不多一天用一立方水”。為了節省成本,王寶縣還學會了給豬接生、給豬崽喂奶。母豬要下豬崽時,是王寶縣最忙的時候。“一頭母豬最多的時候一窩能下20個小豬崽。” 從母豬要下小豬崽前幾天開始,他就要時刻注意動向,每隔2小時就要到豬舍里看一次,經常是幾天幾夜不合眼。
王寶縣不斷地向別人請教養豬的知識,豬場的效益終于慢慢好了起來,本來一排豬舍,現在擴建成了兩排,原先的10頭豬已經變成了200多頭豬。到2008年、2009年前后,王寶縣的豬場一年能賺一二十萬塊錢了。2011年,王寶縣的豬場賺了11萬。王寶縣樂悠悠地說:“不賺錢,我對孩子的教育支出從哪里拿呢?”
李長增:從“北漂”青年到農家樂老板
林州城郊鄉宋家莊的老太太帶著濃厚的河南口音說“劉鳳仙家的兒子李長增在山頂開了一個fa店”時,記者一度誤以為是“花店”。見面后,開了一輛小貨車的李長增帶著記者到了黃華山景區山頂,為守著山頂一家小商店的妻子尚喜云送貨品時,記者才明白“fa店”原來是飯店。最近,在25歲的長子前往紅旗渠風景管理委員會工作后,李長增索性將景區山腳下的農家樂飯店以一兩萬的價格租給了親戚,只留山頂的一家小店。
1991年,紅旗渠管委會成立了紅旗渠風景區,最初收入寥寥。但到1997年6月,中宣部將紅旗渠命名為“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紅旗渠以“紅色旅游”為賣點財源滾滾,每年門票收入1300萬元,超出了以景養渠的初衷。即便是遠離紅旗渠風景區的黃華山,也攜帶得到了發展。據李長增介紹,黃華村500多人、110多戶中,有10來戶人家開了農家樂,生意最好的農家樂,一年能賺40萬。“尤其是市里頭的人,也不是為了風景而來,就是純粹吃農家飯,旺季時,每天來這里吃飯的人啊,嘖嘖,烏泱烏泱的。”
和宋家村一般的男人相比,1968年出生的李長增算得上是一個闖四方的男兒。小時候,家后面有個臭水溝,淘氣的李長增天天玩鬧,“大人們去修大渠,我們小孩就修小渠,反正家長都在忙,淘氣了也見不著”。
1984年,16歲的李長增和所有的林州農村青年一樣,跟著親戚來到西安建樓房,“一天掙2塊5毛錢或3塊錢,一年也就掙個五六百塊錢”。據李長增回想,在他這一輩人中,除了林州合澗鄉的一個同學最終畢業于哈工大,并成功當到了河南省某廳廳長,其他年輕人幾乎再也找不到一個繼續念書并成才的案例。如今說起小時候的夢想,李長增嚴肅道:“就想著有一天能吃上皇糧、吃上商品糧,那是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夢想,就連女孩嫁人也要嫁個吃商品糧的。”
慢慢地,建筑行業的前景也不那么樂觀了,20歲那年,沒活可干的李長增大膽做出了一個決定,就是到北京賣菜。在北京海淀,李長增花了600塊錢買了一個板車,每天早上四五點鐘起床,上菜后推著板車到中國人民大學的西門附近賣菜,一天的銷售額約有25塊錢,一年下來,竟也賺得幾千塊錢。果蔬的生意好起來后,由于一個人難以打點,往往顧此失彼遭遇偷菜的人,李長增又開始琢磨賣煙了。
當時,從南方來的列車上,有乘務員帶著外煙,李長增便通過乘務員買到外煙后,再拿到友誼賓館銷售。“美國的、日本的、韓國的煙都有,買煙的外國人一般會說中國話,一般不收外幣,偶爾也收美元,再買煙時就跟乘務員換錢,一美元換六七塊錢人民幣。”李長增樂滋滋地說:“一天賣三四十塊錢,半年就掙了7000多塊錢,那時候算得上是一大筆錢啊!”
好日子過了沒有多久,1991年的一天,北京工商局管理市場的工作人員來了,李長增的3000多元現金加上一盒的煙都被沒收了。李長增一下子泄了氣。在北京護城河附近長滿了水草的河道里,李長增來來回回地游著。“當時挺受挫的,差點出事兒。”回憶起當時的潰敗,李長增至今心有余悸。
在姑姑的推薦下,李長增進了一個部隊企業,干了修汽車的行當。“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一年只能賺幾百塊錢。”做了幾年后,隨著公司體制的改變,李長增主要負責車務的保險服務。在一九九幾年前后,他的月薪始終在2000元左右。2001年,李長增離開了北京,回家辦起了農家樂,如今,他的店面每年能掙一二十萬塊錢,他也將家搬到了林州市區。
“我老爸可逗了,怪好玩的。”在李成宇心中,父親李長增是朋友,也是嚴父。“紅妞,給我倒杯水。”李長增一聲令下,“紅妞”李成宇趿拉著拖鞋去拿水杯,李長增笑著說,“紅妞”是女兒自己取的名。紅妞七八歲時,李長增便騎個摩托車帶她到林州市學起了古箏,一年學費1000多元,還買了一架3000多元的古箏,“那時候,看著她文化課學得不好,就想給她找一條出路”。李長增的遠見的確給了孩子一條新的出路,李成宇12歲便考出了古箏十級,如今在河南焦作師專學校就讀音樂教育專業。
在黃華山景區口頭的小徑上,李成宇的同齡人李艷青腆著8個月大的肚子,跟她老公支起了賣燒烤的架子。人氣旺盛時,一天的銷售額也能多達1000多塊錢。只是,對李成宇而言,那將會是另外一種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