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3年5月,中國國民政府基于完全的關稅自主權,公布了一份新的關稅稅率。這份新稅率的公布,各國其實早已預見,并且在公布之前,即向中方多加探詢。然而,由于新稅率遠比以往為高,因而引起了日本等國的不滿。尤其是日本方面的反應,可說是最為激烈。對于這份新稅率,日本方面聲稱其為“排日稅率”,并且在往后的幾年當中,不斷地要求國民政府修正。但是,若就中方相關檔案進行檢討,則可發現日方的指控難以成立。事實上,財政部制訂此一稅率,其主要目的實為確保收入。由于此一目的與保護國內產業以及各國對華貿易的利益發生沖突,因此財政部在制訂新稅率的過程當中,采取了徹底保密的做法,甚至還誤導了各方的觀測。這樣的情況,使得日方雖然在新稅率公布之前,曾和中方有所接觸,但終究難以掌握新稅率的走向,外務省甚至還曾一度抱持著樂觀的看法。這種認識上的深刻鴻溝,終使得中日雙方在新稅率公布之后,進行了長期性的交涉。
[關鍵詞]中日關稅協定;關稅;宋子文;國民政府;日本;中日關系
[中圖分類號]K264.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2)01-0133-11
前言
“九·一八”事變的爆發,給當時的中日關系帶來了極大的沖擊。國民政府將日本的侵略行為訴諸國際,希望透過國際間的壓力,來設法阻止日本的行動。另一方面,日本則因為“九·一八”事變的發生,造成其內部政局動蕩,但最終還是追認了關東軍的行動,并且堅定地扶植了滿洲國的成立。
在這樣的過程當中,中日兩國的局勢可說是劍拔弩張,“一·二八”事變、熱河戰役、長城戰役以及關東軍兩次實行的關內作戰等等,皆讓國民政府與日本之間的關系,達到了極為緊張的程度。但是,盡管政治面上的關系讓兩國彼此交鋒,但兩國未曾正式宣戰這一點,卻也讓平時存在的各類運作機制,繼續地保持動作。例如中日之間的貿易。雖然因為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而受挫,但在根本上,雙方的貿易從未斷絕。事實上,雖然中日兩國早在事變之前即已摩擦不斷,但雙方的經濟關系卻持續地保持密切。而與此息息相關的,即為中國關稅稅率的設定問題。
眾所周知,自鴉片戰爭戰敗之后,中國因為不平等條約的束縛,關稅稅率無法自主。中國國內的各項產業,在缺乏關稅政策的保護之下,因為各國廉價商品的傾銷而難以發展。而日本之所以能在對華貿易上占有極大的利益,除了其產品品質與種類能為中國市場所接受之外,根本的原因,即在于中國缺乏關稅的保護,使得日本產品除了在“物美”之外,又獲得了“價廉”的優勢,終致囊括了相當大部分的中國市場。
但是,這樣的情況在1920年代后半出現了變化。1927年7月,國民政府在北伐當中,公開宣布將盡速實現關稅自主權的回復。國民政府的此一主張,雖然在一時之間未能獲得各國的正面響應,但隨著北伐與中國情勢的推移,以美國為首的各國,遂接連地和國民政府簽訂了平等的新約,連另一個在對華貿易上占有莫大利益的英國,也在1928年12月和國民政府締結了新的關稅條約。
在這樣的情勢當中,日本的反應卻與各國迥異,它采取了對既得利益最為堅持的立場,試圖抵抗這股承認中國關稅自主權的潮流。而其結果,除了給中日關系帶來了負面的影響之外,也招致了日本在此一問題上的孤立。之后,中日雙方經過漫長的交涉,終于在1930年5月6日締結了《中日關稅協定》。
然而,由于在談判《中日關稅協定》的過程當中,國民政府為了達成新約的簽訂,不得不對日方要求的部分項目予以讓步。因此,國民政府所企求的稅率自主設定,事實上仍未能徹底實現。不過。隨著《中日關稅協定》于1933年5月16日到期,國民政府終于獲得了行使完全關稅自主權的機會。
但是,國民政府在5月22日公布的新稅率,實際上卻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由于新稅率和舊稅率頗有差距,因此各國對于新稅率多有不滿。然而,由于事涉國民政府的關稅自主權,大多數的國家最終仍是采取了接受的態度。不過,受到影響最大的日本與英國,則試圖讓國民政府對新稅率進行修正,但相對于英國較為和緩的態度,日本的立場則顯得相當地強硬。自新稅率公布之后,日本即持續地對國民政府施壓,使得國民政府在次年7月所公布的1934年稅率中,一定程度地容認了日方的要求。
關于中日間的這場關稅問題風波,學界的研究相對不多。對于中日之間的交涉,則研究成果更為少見。事實上,由于關稅稅率影響日本對華貿易至大,且《中日關稅協定》到期之日早已確定,因此早在1933年稅率公布之前,日本即已密切注意著國民政府的動向。但新稅率的內容,仍使得日本大感意外。為何會有著如此的發展,其實頗有值得探究之處。因此,本稿擬以中日雙方史料進行探究,試圖先厘清1933年稅率公布之前的雙方動向,作為理解之后雙方爭執的基礎,以俾利于后續研究之進行。
一、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之前的國民政府內部動向
1930年5月簽訂的《中日關稅協定》,中國各方對其內容普遍感到不滿。因此,國民政府在協定締結之后,立即著手修訂稅率的準備工作。然而,經歷了1931年夏天的長江水害,以及“九·一八”、“一·二八”等兩次事變之后,國民政府的財政狀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特別是東北全境關稅收入的喪失,更是根本地打擊了大幅依賴關稅收入的國府財政。據財政部的統計,在1932年7月,國民政府的關稅收入僅就返還國內外借款的部分,就已經出現了500萬元的不足。
同月27日,財政部長宋子文將此一狀況報告于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政治會議(以下簡稱國民黨中政會)第319次會議,明言近期難說會有回復的機會,主張為了保持國家信用與維持金融,應增加關稅上的收入。而其提案內容,則是建議加征以一年為期的“救災附加稅”,并且提高數種項目的輸入稅稅率,以作為財政上的應急之用。這一個以保密為由而臨時提出的議案,事實上成為了1933年關稅稅率案的先聲,而其審議過程,也充分地反映出了國民政府的內部動向。不過在提案當中,日本對華貿易三大項目的棉制品、海產品以及面粉的稅率因為尚未到期,故而并未包含在宋子文的提案當中。
對于宋子文的提案,中政會的討論非常熱烈,委員們的討論焦點集中在稅率提升的適用項目與稅率提升的幅度。主席汪兆銘在開始時首先說明,因為顧慮到消息泄漏的問題,因此提案才未事先排入議程。接著,由宋子文報告了提案的內容。兼立法院代院長的邵元沖首先詢問,增加關稅是否可隨時增加而不受條約約束。宋子文則答以除了棉紗類受《中日關稅協定》制約之外,其余皆不受限制。會前即與陳立夫、王柏齡共同提出絲業保護案的曾養甫隨即表示,他們提出的絲業保護案與財政部的提案頗有關系,建議“政府應即采保護政策”,并明言他覺得“宋部長所提增加稅率,似嫌太輕”。對此,汪兆銘說明,曾養甫等人提議絲業相關進口稅率應提升至50%,與宋子文提案的15%有所差距。而宋子文則表示,稅率提升太多恐會影響稅收,并且關稅設定實有其種種復雜的原因。
宋子文的回答,可說是明確反對曾養甫等人加稅的提案,但是,接著發言的甘乃光與郭春濤,則繼續就“保護政策”部分加以著墨。甘乃光以他聽聞的日煤運華傾銷為起頭,表示在日本的傾銷之下,“中國煤也就完了”,并指出“不但是煤,還有別的貨物,日本都準備侵占中國市場,所以關于保護政策之推行,不僅限于蠶絲,要全盤設法”,建議可另外討論。對于甘乃光的發言,郭春濤則表明完全贊同,指出“政治會議為決采保護政策,別須有整個的規定”。
對于兩位委員的意見,汪兆銘表示兩案性質稍異,宋子文的提案還有附加稅的部分,且其目的是為了增加稅收,至于曾養甫等人的提案,則是為了保護絲業,因此詢問委員們是否要分開討論。對此,宋子文表示,煤業保護部分,可以另訂傾銷稅,但曾養甫則表示提高絲進口稅率至50%,亦有增加稅收之效,何妨予以提高?面對曾養甫的質疑,宋子文則循著先前汪兆銘的看法,打算將兩案分開處理,但他同時也表示,“增加收入與維持國民經濟兩者均須顧到,在這兩種困難當中,要設法補救才是辦法”。邵元沖則表示關稅附加稅無不妥之處,增加進口稅的部分,只待適用項目與稅率決定之后,即可送往立法院審議。接著,汪兆銘則順勢表示,應將兩件事情分開處理,并且提醒委員們應嚴守秘密以免商人避稅。
在兩案分開處理幾成定局之后,絲業保護案提案人之一的陳立夫,提及江浙絲業產地的國民經濟破產危機,指出關鍵在于“救濟國民經濟與增加財政收入”,詢問可否將提案稅率表中的人造絲與人造紡織品的部分除外,其余項目則在交付小組審查后,再由中政會大會決定。之后,主席汪兆銘旋即提示兩種處理辦法,一是由國民黨中政會原則通過后送立法院,一是先交給中政會財政、經濟兩組審議,然后再繼續開會討論。
在汪兆銘提示辦法之后,張道藩聲援陳立夫,指出政府每次加稅,外間多有“政府只知加增收入而不顧及商業之保護與民生之疾苦”的批評,贊成陳立夫先送小組審查再由大會決定的意見。由于提案人宋子文亦表示同意,汪兆銘乃宣布大會休息,由財政、經濟兩組開會審查。而其結果,則決定“人造絲生絲進口稅都可增加”。
對于審查結果,委員們不再表示意見,僅陳立夫建議將甘乃光、郭春濤所提煤的問題交付經濟組由委員們與關系各部討論,獲得同意。宋子文隨后則建議將其提案送交立法院,表明希望在8月1日前通過。對此,兼任立法院代院長的邵元沖表示,下午三點送立法院,月底即可通過。隨后,葉楚傖詢問“所謂原則通過,原則兩字,是否包括加征進口稅貨品之種類與稅率?”得到參與審查的曾養甫“都包括在內”的回復。于是,此案就在委員們無異議的情況下,通過了財政、經濟兩組的修正案;至于“救災附加稅”的部分,則照財政部的原案通過,皆交由立法院從速秘密審議。
從上述的會議過程中不難發現,中政會的委員們對于關稅的稅率可說是非常地關心,對于某些特定產業的保護更是頗為著力,若是其意見與財政部的立場相左,則財政部的提案并不容易照原本規劃的方向通過??偟膩碚f,對于這次財政部的提案,相較于財政部增加收入的原意,委員們大多更為看重關稅的保護作用。事實上,雖然中政會迅速地審查了這次的提案,但是在財政、經濟兩組的審查當中,提高輸入稅稅率的部分,其項目種類與增加幅度,都遭到了擴大。此外,委員們也多對日貨的傾銷感到憂心忡忡。
這份經過修正的決議案,接著被送到立法院財政委員會加以審議,并且在7月28日的該會第186次會議中獲得通過。但是,在30日的第195次立法院全院會議中,“救災附加稅”雖然一樣無異議通過,但提高輸入稅稅率的部分,其種類項目與提高的幅度,卻被決議要由立法院財政、經濟兩委員會,以及其他數位立法委員再次審議。于是在8月1日的財政、經濟委員會第25次會議上,財政部關務署長張福運遂帶領該部國定稅則委員會副委員長以及委員數人出席說明。而會議再審查的結果,同樣地又對輸入稅稅率的部分有所意見,并據此決定了三項原則。
這三項報告給國民黨中政會的原則,第一項是主張香煙等奢侈品的稅率應該要適當地提高。第二項原則,則是主張《中日關稅協定》中已經到期的項目,應該要提高稅率。至于第三項原則,則是主張取消轉口稅與部分內地海關。關于這三項原則,第一項的理由,是為了避免增大民眾的負擔。第二項的理由,則是將重心置于稅率的正?;c保護國內的產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對于尚未期滿的棉紗項目,立法院方面積極地想要利用《中日關稅協定》中所規定的特別稅征收權利來加以間接增稅。至于第三項,則同樣也是出于保護國內產業的理由。立法院方面指出,外國商品一旦繳清關稅即可自由流通,但國產品卻需要繳付轉口稅,在競爭上相對不利。
對于這些與財政部意見有所出入的情況,立法院方面雖然表示只有一些小差異,但很明顯地財政部方面并不如此認為。張福運署長在會議結束后。立即向人在上海的宋子文發出急電。而收到消息的宋子文,也立刻在8月2日回電,除了要求將會議的結果及早報告行政院長汪兆銘之外,也命令張福運代為轉達其四點意見給國民黨中政會。
關于宋子文的四點意見,首先,宋子文表示,立法院既然對于稅率提高的原則并無異議,而且在增稅的消息早已為國內外報刊所刊載的情況之下,為了確保稅收,應即日公布提高稅率案,并且在二三日之內加以實施。宋子文表示,若是失去先機,則日貨必會大量地流入國內。接著,對于主要奢侈品一律增稅的立法院提議,宋子文表示,考慮到當時中國的經濟狀況以及國民的購買力,稅率上升只會帶來收入減少的反效果,并說明香煙、棉紗類的狀況亦會如此。再來,宋子文指出,依據《中日關稅協定》,日貨主要項目的到期仍是在1933年,1932年到期的項目種類,其重要性并不算大。最后,宋子文表示,依照當時國民政府財政困難的情況來看,轉口稅實在不能取消。況且轉口稅有著極為復雜的背景,若將之取消,則稅收將無法避免地會有著重大的損失。
對于雙方的意見,國民黨中政會在8月3日的第320次會議中加以討論。雖然和上次的會議僅隔一周,但情勢卻明顯地變得更加刻不容緩。如同前述的,國民政府有意提高關稅的消息不但走漏。甚至還見諸報端。會議當中,邵元沖報告了立法院的三項原則,主席汪兆銘則在隨后扼要地敘述了宋子文的意見,并且介紹了張福運的財政報告,說明“上月軍政費,由銀行借到五百萬,本月稅收不旺,進口稅不增,財政沒有辦法”,點出了當時財政的窘迫狀況。
之后,葉楚傖首先發言,認為財政部的一部分項目提高稅率案與立法院的三項原則是不同的事情,不必合并討論;立法院的原則可另外審查,但中政會對提高稅率案“有權決定即日施行”,只是在程序上,要“請立法院就把上次案通過”。接著,軍政部長何應欽發言表示,財政部已無力籌措6、7月份的軍費,“八月份若不再增稅收,則恐無法支付”,同樣主張中政會立即決定,并讓立法院開臨時會通過。
對于葉、何二人的主張,邵元沖表示“立法院對各方面都會顧到”,說明立法院已經通過了“救災附加稅”的部分,至于增稅的部分,由中政會決定即日實行亦可,另外又強調了守密的重要。列席委員苗培成則附和了守密的部分,主張應規定辦法來加以處理。最后,汪兆銘總結歸納的處理方案,獲得了無異議的通過。提高稅率案決定“交行政院飭財政部即日飭海關頒布實行”,立法院三點意見與宋子文意見則一并交由中政會財政、經濟兩組審查。至于守密的部分,則在將來另外規定辦法。
經過了兩次中政會的討論之后,財政部的部分項目稅率提高案,至此算是大致地塵埃落定。國民政府文官處在8月9日收到國民黨中政會的審查結果后,省略一部分的行政程序(19日補足)以林森國民政府主席的名義,在11日向行政院發出了實施的命令。但財政部基于征稅時機考慮。會后就立即著手實施。
嚴格來說,在這次的會議中,部分委員對于立法院不遵從第319次會議的決議,拖延了部分項目提高稅率案的實行一事,確實是有所反彈。加上財用不足的情況,的確也迫在眉睫,因此會中很快地便將立法院的意見與提高稅率案切割,以便能夠快速處理提高稅率案。
這樣的結果,雖然看似接納了財政部與立法院雙方的主張,但在實際上,財政部的意見在相對上并沒有占到優勢。不但稅率調整的及早實施要求被拖延了一段時間,輸入稅稅率的提高與適用項目的種類部分,立法院有意見的項目,仍然有被改變的可能。宋子文的說明,其力量仍是有限。
事實上,除了宋子文的說明之外,在國民黨中政會財政、經濟兩組進行再審議之時,張福運署長與陳長衡立法院財政委員會委員長亦一同列席。財政部稅務署也依據國民黨中政會秘書處留京辦事處的指示,將關于棉紗類稅率調整的意見報告書送達。但審議的結果,除了轉口稅的部分之外,立法院的意見基本上都得到了贊同,財政、經濟兩組還決議要財政部再草擬一份新的稅則。但是,這份審查意見為國民黨中政會通過的時間點,已是1933年5月17日的第357次會議。在該次會議當中,1933年關稅稅率案也同時獲得通過。
1933年5月23日,也就是財政部公布1933年關稅稅率的次日,國民政府文官處根據此一審議結果,向行政院與立法院發出了實行命令。但是,收到命令的財政部,卻對于這項命令提出了異議。財政部就爭議焦點的棉紗、香煙、奢侈品部分,向行政院提出了意見書,并且透過行政院轉呈給國民黨中政會。此一意見書的內容,基本上沿襲了財政部一直以來的立場,并加入了1933年關稅稅率的相關部分。在意見書當中,財政部表示1933年關稅稅率已經將棉紗部分的關稅提高,而香煙稅率的維持原狀與奢侈品部分的稅率調整,皆是出自于考慮民眾購買能力與誘發走私可能性的結果。因此,財政部要求對于逸脫1933年關稅稅率框架以外的調整,應予以避免。這份得到行政院支持的意見書,最后在同年7月12日召開的國民黨中政會第365次會議中獲得通過,并決議將此意見交付立法院。至此,此一與1933年關稅稅率案相關的議案,即正式地統合于1933年關稅稅率案之中。
由以上過程可以得知,財政部提高關稅稅率的決定權,事實上是相當受限的。不只是立法院,只要未能得到國民黨中政會的支持,則財政部的提案將難以通過。然而,在1933年關稅稅率實施以前的國民政府內部,對于稅率適用的項目種類,國民黨中政會,以及特別是立法院的關心,皆相當地明顯與積極。國民黨中政會將財政部提案中的稅率大幅提高之后,立法院再將適用項目種類大幅擴大,并且對于稅務體系的整理,表現出了相當強烈的關注。相較之下,財政部的態度反而顯得頗為慎重,并且盡力于維持原案的內容。
換句話說,國民黨中政會以及立法院,從保護國內產業的立場,反映了當時民間產業的意見,對于《中日關稅協定》的規定項目積極地加以關心。并且在提高稅率與擴大適用項目種類上,表現出了強烈的意欲。在另一方面,財政部則從確保收入的立場,力圖維持得以合理實行的方案。財政部雖然也同樣重視國內產業的保護,但確保稅收的基本原則,則是更為優先的存在。國民政府內部在此一關稅稅率修正問題上的多重意見樣貌,事實上在1933年關稅稅率的問題上,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與作用。
二、1933年關稅稅率案的提出與審議
關于1933年關稅稅率的實施,財政部的準備工作和1932年7月的情況一樣,一貫地在極度保密的狀況當中來加以進行。1933年5月16日,財政部向行政院提出了1933年關稅稅率案的草案。財政部在提出的理由當中表示,自現行稅則施行以來,世界經濟局勢出現了極大的變化,所有輸入品的生產與販賣狀況,皆與以往大不相同,故為了海關稅收與國內產業,現行稅則應從速改定以配合變化。由于現行稅則的制訂,遭逢《中日關稅協定》的訂立,以致棉布、面粉、海產品與若干項目,仍適用于1929年所制訂的稅率。在《中日關稅協定》的規定項目已經接連到期的情況之下,財政部認為應將關稅稅率進行全面性的修訂,以達成關稅自主的一貫主張,與滿足商民們關于保護國內產業的期待。
也就是說,關于1933年關稅稅率的性質,財政部是使其具有財政關稅與保護關稅的雙重意義。若考慮到前述1932年部分關稅稅率的改訂過程,則財政部的重心雖然無疑是在于財政關稅的性質部分,但對于立法院所代表的保護國內產業的意見,財政部也明顯地表現出了重視之意。原本財政關稅與保護關稅的傾向,只是出自財政部政策目的的優先順位問題,對于國內產業的保護,財政部自始即未有輕視之意。此外,《中日關稅協定》期滿本身,即意味著中國關稅自主權的完全回復。以往因為《中日關稅協定》而未能獲得保護的產業,終于得到了保護的機會。因此,財政部對于此一變化提出相應的舉措,自屬當然。
對于原案的處理,財政部的要求一如1932年7月的情形一般,為了確保稅收,要求將新關稅稅率案以秘密事項來加以處理,并且要求盡速地加以實行。不過,財政部這次特別要求,對新稅率案希望不要加以修正,并期望能盡速地得到通過。
對于財政部的提案,行政院在第102次會議中予以通過。緊接著,國民黨中政會也在5月17日的第357次會議中給予通過。對財政部來說,這次的會議大致算是相當順利,委員們多是要求進一步地說明內容,對提案的通過并未加以為難。不過,立法院先前所提的三項原則,仍是引起了一個插曲。在財政部大致回答完了委員們的提問之后,陳果夫提及了接在本案之后審查的三項原則案,亦與本案有關。對此,主席居正裁示財政部提案通過后,三項原則案可交給財政部,但仍讓記錄員狄膺說明原委。狄膺在報告時特別說明,“現審查會對于一二項原則,已認為大體可行,倘今日所通過之修正稅則案,與原則或有出入,則立法院討論時,一定有人講話”,點出了立法院與此案之間的微妙關系。
不過,如前所述,此案的審查算是順利。盡管具有立法委員身份的陳肇英,對財政部總在最后關頭提案,不予充分討論時間一事表示不滿,但國民黨中政會最終仍決定了三項決議。首先,同意財政部新關稅稅率即時實施的要求。其次,決定要求立法院盡速加以審議。最后,在立法院進行審查時,要求相關主管人員列席。國民政府文官處在5月19日收到決議后,于22日向行政院與立法院發布施行命令。同日,財政部立即公布了1933年關稅稅率。
在此一決定過程當中,有三點需要加以留意。第一點,財政部的原案,在行政院以及國民黨中政會的審查中幾未遭遇困難,不但順利地快速得到通過,還取得了即日實施的許可。第二點,立法院在1933年關稅稅率的決定過程中,遭到了技巧性的排除。至于第三點,則是財政部急迫的提案時機。
關于前面兩點,因為抵抗日軍所大幅增加的軍事費、各種有形無形的財產與稅收上的損失所導致的財政狀況進一步惡化,以及《中日關稅協定》的期滿,應是讓國民黨中政會以及行政院迅速地答應財政部要求的重要背景。并且,1932年部分關稅稅率改訂過程的經驗,也應與財政部希望內容不要修正,并且盡速給予通過的要求息息相關。對于將確保稅收視為最優先事項的財政部而言,雖然國民黨中政會的審查是無法避免的程序,但其立場相對較為中立,當可在相當程度容認財政部的希望。但是,重心完全集中在保護國內產業的立法院,從1932年部分關稅改訂過程的經驗來看,財政部當是將其視為關稅政策遂行上的一大障礙。
事實上,早在國民政府北伐成功之后,著手進行新關稅稅率的編成之時,財政部與立法院之間。即已有著類似的意見沖突。之后,雖然財政部與立法院皆有人事上的更迭,但正如同1932年部分關稅稅率改訂過程中所見到的,此一矛盾仍持續地在兩部院之間存在。雖然成員的代表性或有疑問,但立法院在國民政府中的位置,畢竟仍是屬于民意的反映機關。因此,只要立法院持續地為國內業者的希望與利益進行代辯,在財政部所面臨的財政危機未獲得解消之前,雙方的矛盾勢必難以消除。財政部提案的時機,除了為了防止稅率內容泄漏所可能引起的事態復雜化之外,也當與避免立法院的干涉密切相關。
此次財政部在《中日關稅協定》期滿前夕提出1933年關稅稅率案,即是在前述的保密需要與避免立法院干涉的考慮下,利用《中日關稅協定》即將期滿的緊迫性,來讓該案的審查能夠順利進行。在1932年部分關稅稅率的改訂過程中,亦可以看出財政部有著類似的做法。只是,當時的緊迫性與重要性,明顯地不及于《中日關稅協定》即將期滿的此一時間點。
另一方面,接到國民政府文官處命令的立法院,立即在5月25日的財政、經濟兩委員會的共同審議中,對1933年關稅稅率案進行審查。但是,審查盼決議事項并非是關稅稅率案的審查結果,而是對國民黨中政會的決定,提出了三點意見。6月5日,立法院將此三點意見提交給國民黨中政會。事實上,這份意見書的本質,與其說是意見書,倒不如說是抗議書更為貼切。
在這份意見書當中,財政、經濟兩委員會以關稅問題和國家的稅收與經濟關系至深為理由,力陳詳細審議的必要性。兩委員會對國民黨中政會的決議明白表示,無論如何迅速地進行審議,要趕上即日實行實有困難;并且提及相關法令所規定的立法院的權限以及國民政府的立法程序,主張有三項重點必須先加以確認。第一,國民黨中政會所決議的“即日實行”,幾乎意味著1933年關稅稅率案的內容得到通過。但是在相關的法規中,這樣的結果有著立法程序上的問題。第二,《中日關稅協定》因為早在三年前即已締結,財政部的草案應該更早完成,并提交給國民黨中政會進行審查。但財政部提出草案的時間點,卻是在《中日關稅協定》即將期滿之時,導致國民黨中政會無法詳細審查,立法院收到草案的時間點,也變成是在1933年關稅稅率實施之后。情況之所以會變得如此,財政部應負其責。第三,1933年關稅稅率既然已經實施,那么立法院若有修正意見,國民黨中政會是否可能承認立法院的修正決議,并且在其后將之公布?立法院希望能夠就此點加以確認。
從上述意見內容,不難看出立法院對財政部的提案手法以及國民黨中政會的決議,抱持著強烈的不滿。對于這份意見書,國民黨中政會在6月7日召開的第360次會議中加以討論。汪兆銘指出,以往中政會的討論,并未否定立法院的修正之權。焦易堂則提出法律不溯及既往,倘立法院擁有修正之權,其修正結果并不會帶來法理上的沖突。兩人的說法,算是回答了立法院有無修正之權的疑問。另外,立法院長孫科在回答李放齋關于財政部是否越權的詢問時,表示立法院并不認為財政部越權,而是認為財政部提案時間太過倉促,導致難有時間討論。對此,汪兆銘則建議由政治會議訓令財政部,此種案件可提前提出就提前提出。
最后,此次會議在無異議的情況下,決定了兩點方針。第一,對于1933年關稅稅率案,立法院得以進行修正。第二,行政院應約束財政部,今后的財政案除了突然與緊急的案件外,皆應及早于事前提出,以便接受詳細的審查。也就是說,國民黨中政會接受了立法院的抗議意見。
6月9日,國民政府文官處在收到這項決議后,于次日立即將此一命令轉發給行政院與立法院,要求加以遵行。之后,1933年關稅稅率案最終在立法院中受到了若干的修正,除了一部分項目種類之外,于6月30日在立法院的大會中得到了通過。
總的來說,在1933年關稅稅率案的決定過程當中,國民政府一如1932年部分關稅稅率改訂過程般地,在保密狀態之下加以處理。其消息管制之嚴密,連擅用間諜手段的日本,都幾乎無法人手正確的情報。也因此,在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實施之后,日本與相關各國都感到十分地震驚與意外。
三、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前的中日接觸與日本外務省的情勢判斷
1933年關稅稅率突如其來的實施,讓關系各國深感震驚。但是,雖然國民政府沒有在事前做出預告,關于新關稅稅率可能實施的消息,早在先前即已為報刊媒體所傳載。并且,日本也和關系各國一樣,事先已與國民政府方面就此一問題進行了接觸。
1933年4月8日,日本駐南京總領事代理上村伸一,就其入手的關于《中日關稅協定》期滿問題的相關情報,向外務省進行了報告。而其內容,則是財政部關務署發言人向日本的日日新聞記者所說明的相關內容。財政部關務署發言人表示,《中日關稅協定》已決定在期滿之后廢止,往后的征稅可適用現行的稅率。由于雜貨、海產品、面粉、棉制品等等中日互惠項目的數量繁多,現行的關稅稅率對各個項目皆有詳細的規定,因此在關稅法制訂實施之前,不至于輕易地加以變更。
由于當時的國民政府尚未制訂關稅法(制訂的時間點,事實上已經是在戰后),因此實行的是海關進口稅則。所實行的關稅稅率,則是基于《中日關稅協定》而訂定的海關進口稅則規定稅率。此次財政部關務署發言人的發言內容,其意思其實頗為明確,意即即便《中日關稅協定》期滿,現行的稅率仍將暫時繼續適用。
4月21日,上海方面的報紙,刊載了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署發言人的談話。關于這次的談話,臨時代理駐華公使一職的堀內干城一等書記官。在掌握消息后立即向外務省做了報告。報告指出,當地海關發言人提及,《中日關稅協定》期滿之際,將不發通告徑行廢止,海關將依據政府的命令,自5月16日起,根據1931年1月1日所公布的稅則來進行征稅。
另外,堀內書記官還在當天就報刊上的消息,向張福運的后任——沈叔玉關務署長兼國定稅則委員會委員長進行確認。該消息指出,《中日關稅協定》期滿后,原本協定中所規定的協定項目稅率將會有所提高。對此,沈叔玉表示,關務署從未發出過如此的聲明,但該署確實正在研究一般稅率的提高方式。不過,沈叔玉同時也表示,就他個人的看法,現行的稅率其實已經相當地高,若再大幅地提高稅率,則從稅收的目的來看,實非得策。并且,提高稅率一事,需等當時前往歐美的宋子文財政部長回國之后,方會做出決定。對于沈叔玉的說明,堀內詢問,是否可以理解成在協定期滿的同時,稅率不會提高?對于這一個問題,沈叔玉回答表示,關于《中日關稅協定》規定的協定項目,由于民間有著希望將稅率提高的聲音,因此或將依據專家意見,提高部分項目的稅率。但是,這些協定項目的稅率,原本就不算低,因此不會全部都加以提高。
關于沈叔玉的談話,就前述國民政府內部動向的部分來看,很明顯地并非事實。事實上,財政部在此一時間點,已經完成了1933年關稅稅率案的編成。沈叔玉之所以會做出如此表示,當是為了要避免日方的干涉。
在該次會談當中,堀內還提起了關于宋子文在華盛頓活動的相關報導,要求沈叔玉加以說明。報導的內容指出,宋子文當時正就中國關稅自主權的完全自主運用一事,尋求各國的諒解。對此,沈叔玉表示,此一報導毫無事實根據,中國現在已經具有完全的關稅自主權,但中國保護國內產業,第一必要的,是以國內政情的安定來增加購買力與增加輸出,若采取提高關稅的方式,則其目的將無法達成,反而會使得稅收減少,增加諸多的困難。在得到了沈叔玉的種種回答之后,堀內非常樂觀地向外務省報告,他預測《中日關稅協定》期滿之后,關稅稅率應該不會提高。
在同一時期,外務省本省也對《中日關稅協定》的到期問題做出了檢討,其結果被歸納在一份名為《關于日支協定品目之說明》的文件當中。雖然這份文件的作成局課未有明記,但從內容的性質來看,其作者應為主管日本與各國通商事務的外務省通商局。在該份文件當中,通商局以棉制品、海產品以及面粉等日本對華貿易的三大項目為對象,進行了詳細的檢討。
關于棉制品方面,通商局指出,日本對華輸出的棉布當中,中國東北為素布類的重要市場,但高級棉布類則以關內為主要市場,因此若是國民政府提高關稅,則其所受到的打擊應屬不小。但是在高級棉布當中,英國產品也具有優勢的地位,故不至于只會對日本產生不利。特別是自從中國抵制日貨風潮高漲以來,雖然日本對中國市場的輸出有所減少,但是在英屬印度、埃及,以及荷屬東印度群島等地,日本產品的輸出市場皆有所拓展。因此,日本從協定稅率中所獲得的利益的重要性。事實上已經比《中日關稅協定》締結當時減少了幾分。
關于此一情況,通商局所制作的如下兩個表,甚具參考價值。在兩個表當中,日本輸出品在印度、荷屬東印度等等的區域中,輸出數量明顯地有著大幅的增長。

關于棉紗的部分,通商局認為,日本制品大都是向中國東北輸出,關內市場因為相對是由英國制品與印度制品占有優勢,因此即便是國民政府提高關稅,造成日本對華輸出減少的情況,日本方面亦可藉由日本在華紡織工業的產品,來填補日本本土紡織工業產品的部分,以此緩和對日本方面的打擊。
通商局的此一檢討,有四點值得特別注意。首先要注意的,是中國東北市場對日本方面的重要性。就棉紗以及部分種類的棉布來說,中國東北市場基本上比關內市場還要重要?!熬拧ひ话恕笔伦兊谋l,雖然激起了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但隨著滿洲國的建立,日本徹底地掌握住了中國的東北市場。換句話說,即便國民政府提高關稅稅率,對日貨進出東北市場并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其次,對日本的高級棉布類來說,雖然中國本土的市場相當重要,但英國系產品的市場占有率因為也相當地大,所以即便國民政府提高關稅稅率,也不會只對日本產生不利。也就是說,假使國民政府為了排斥日貨而提高棉制品的稅率,由于英國系制品也會深受影響,將會使國民政府陷入必須也要處理對英關系的狀況。這樣的情況,對當時不斷地尋求國際援助的國民政府來說,并非樂見之事。因為英國不僅僅是個西方強國,它在國際聯盟里還擁有著相當的主導力量,對于國民政府來說,其與中國的關系,實有謹慎處理的必要。因此,外務省通商局認識到,國民政府的稅率,不會因為只是為了要反日就任意加以設定。
接著值得注意的,則是日本方面已經開拓了新的市場的部分。雖然“九·一八”事變爆發所引起的中國抵制日貨運動,給日商帶來了相當重大的打擊。但是印度、荷屬東印度以及埃及等地的新市場的開拓,相對地降低了中國市場的重要性,成為了日商的一條活路。事實上,當時日本商品以棉制品為中心,極為順利地進出列強的殖民地市場。其勢頭之大,甚至被非難為傾銷。例如在印度,雖然殖民地政府數次提高關稅,仍然阻止不了日本產品的勢頭。
此處極為重要的是,中日兩國經濟的連結性,由于“九·一八”事變的發生,出現了大幅下落的動向。而此一動向不僅是在實際的貿易數量上出現,如同這份通商局文書所顯現出來的,也出現在日本關系方面的心理層面之上。
最后值得注意的,則是日本在華紡織業的市場補填作用。雖然國民政府提高關稅稅率,將會影響到輸入品的部分,但對于日本在華紡織業來說,提高關稅稅率,并不會帶來多少的影響,真正會有影響的,還是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不過,雖然“九·一八”事變的爆發,引發了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但是像1932年后半般地,情勢上相對平靜的時期,其實也是有所存在。事實上,在稍后的《塘沽停戰協定》締結后的時期,由于國民政府的強化取締,抵制日貨運動即出現了退燒的情況。此外,對于中國的抵制日貨運動,日本在華紡織業也有著將產品偽裝成歐美貨或中國貨,以及轉輸至東南亞的對應辦法。因此,即便是數次遭遇到了中國的抵貨運動,日本在華紡織業還是依然能夠存活下來。
至于在海產品的部分,外務省通商局認為,日本對華輸出的海產品,主要以咸魚及昆布類為主。其中,昆布類以中國為主要市場,若是關稅稅率上升,將受到相當程度的影響。但是由于此類商品的市場,基本上被日本商品所獨占,因此即便是提高關稅稅率,日本商品也不至于在競爭上陷入不利的立場。也就是說,通商局預測,即便國民政府提高此一部分的關稅,對于日本的影響也是有限。
另外在面粉的部分,通商局認為,日本的面粉制品,雖然是以華北為主要的市場,但自抵制日貨運動盛行以來,往華北的輸出數量日減,往東北的輸出數量則明顯地增加。此外,面粉的輸出國除了日本之外,美國、加拿大亦為重要的對華輸出國,而且近來澳洲的對華輸出也有所增加。因此,若是國民政府將現行無稅改為有稅,對日本方面應不致造成多大的影響。
外務省通商局在這一部分的想法,其實和在棉制品的部分有所類似。對于日本的面粉輸出而言。中國東北市場的確保,事實上即意味著自國民政府的關稅中獲得解放。此外,由于其他國家的商品在中國市場中也頗為有力,因此當不至于獨獨對日本不利。
從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此時的外務省通商局,和堀內書記官一樣,對于國民政府可能提高關稅的情況,并沒有特別感到悲觀。但是在《中日關稅協定》即將期滿之際,情勢開始出現變化。5月12日,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署發布通告,指出將對于以往免除附加稅的項目,自5月16日起開征水災救濟暨關稅收入補填稅。據日本駐上海總領事石射豬太郎得自日籍海關官員的密報,此一變化正是源自于《中日關稅協定》期滿之后,中國不再受到拘束的想法所產生的結果。
緊接著,日本駐南京總領事日高信六郎于5月17日往訪沈叔玉署長之際,沈叔玉私下表示,雖然他本人不贊成采用高稅率,但民間因應《中日關稅協定》的期滿,主張提高關稅的聲音甚大,而且政府各部的意見也不一致,使得情勢無法照他所期待的方向進行。至此,外務省已經明確地了解到,關于新稅率的情勢發展,將無法如同之前般地樂觀。
從以上過程可以看出,雖然1933年關稅稅率在5月22日的公布有些突然,但事前確實還是有部分消息流傳到日方。值得注意的是,日本方面并沒有特別地對國民政府施加壓力。其原因是除了高級棉布類的部分之外,其余《中日關稅協定》協定項目的稅率,即便有著若干的上升,外務省亦可接受之故。并且,關系情報的不足,也使得外務省并未對國民政府施加壓力。此外,沈叔玉署長誤導日方方向的情報,以及當時日軍正進犯華北,使得雙方正式接觸有所不便等等,當皆為重要之原因。
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之后,由于其稅率與以往相較,一次被提升了相當大的幅度,使得日方在震驚之余,亦感到非常地不滿。外務省將1933年關稅稅率視同反日關稅,并且在此后持續地向國民政府大力施壓,使得《塘沽停戰協定》締結后的中日關系,在緩和之中仍然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緊張。但仔細檢討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前的雙方動向,當可發現中日雙方的立場與認識,其實早已存在著一道很大的鴻溝。
結論
國民政府在1933年所提出的關稅稅率,雖然在其公布之后,引起了中日之間的軒然大波,但若觀察公布之前的雙方動向,當可發現日方后來將其認定為排日關稅的主張,其實充滿著許多的問題。
1933年關稅稅率的提出,實際上全由財政部所策劃。財政部對于關稅稅率的設定,其實是出自確保收入的方針,不但不能說是出自排日的目的,也并未將保護國內產業列為最優先的事項。事實上,財政部與站在保護國內產業立場的立法院之間有著極為緊張的關系,即便是處于指導國民政府地位的國民黨中政會,亦未必能夠全然接受財政部的主張。兩者對于關稅稅率設定的高度興趣,讓財政部的既定方針備感威脅。
這樣的情況,使得財政部一貫的秘密處理方針更加地深化,并進而在提案的時間點上施加策略,意圖使其規劃的草案能不受阻擋而順利通過。也因此,財政部的秘密處理方針并非僅是以日本為對象,相反地,其對象涵蓋了非財政部的所有各方勢力。在回應日方詢問之際,財政部雖然以不實的消息加以誤導,但其目的,其實仍是在于排除外界之干涉。
另一方面,日本在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之前,對于相關情報的掌握并不充分。雖然外務省對于《中日關稅協定》期滿后稅率可能的變化極為關心,但在財政部方面不愿提供正確消息,甚至還予以誤導的情況之下,日本外務省的態度顯得相當地樂觀。
不過,外務省樂觀的原因,并不僅是被財政部所誤導,其內部的事前評估,亦認為國民政府提升稅率,并不會給日方帶來過大的沖擊。事實上,舉凡中國東北市場的確保、中國以外新市場的開拓,以及英美等國的有力商品項目,與日本的有力商品項目有所重疊的情況,皆讓外務省認為沖擊應不致太大,使得外務省在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之前,并未對中國施壓。雖然外務省后來在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的前幾天,還是意識到了情況不容樂觀,但為時已晚。
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之后,外務省認定新稅率為排日稅率,以相當高壓的姿態,要求國民政府修改稅率。但從1933年關稅稅率公布之前的雙方動向來看,即便不論國民政府擁有關稅自主權的事實,外務省的修訂稅率的要求,其實仍缺乏著合理的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