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本人在改變

2003年3月，我到巴格達采訪，在外國記者聚集的酒店看到幾個日本老人。我很好奇，因為美軍正在轟炸，所以這個時候不太可能還有游客，而且，就算是平時，到伊拉克旅行，也算是很特別的選擇。

走上去和他們聊天，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來做人盾的，都是反戰人士。他們每天會輪流到巴格達的一些重要設施，比如發電廠、醫院、學校等，抗議美軍的轟炸，抗議這場戰爭。

現代戰爭，轟炸已經非常精準，除非情報有誤，把非軍事設施標注成軍事設施。也因為這樣，他們去做人盾的地方，相對還算安全，就好像記者們聚集的酒店，當時是大家心目中默認的最安全的地方，有一點可以肯定：美國的炸彈不會把這個地方當成目標。

盡管這樣，我還是很驚訝于他們的行動，因為我以往看到做人盾的，通常都是歐美人，而我對日本人一直抱著一種刻板印象，總覺得他們和國際政治很遙遠，更不要說，他們還是日本的老人。

薩達姆倒臺后，在廣場上遇到一個會講中文的日本年輕人，聊起來，原來他是復旦大學的留學生。開戰之后，他去了約旦，在一個教堂做起了志愿者，等待著進入巴格達的機會。后來他和教會的其他志愿者一起，每天在廣場上，為巴格達人收集信件，因為這個時候，通信中斷，里面的人急于和外面聯系，外面的人也焦急地想知道里面的人的音訊，志愿者的工作，就是把收集的信件，代為送到國外。

這對于我來說，又是很驚訝的事情，讓我開始反省和提醒自己，不要再用先入為主的方法來看待日本人。

我的一個老同事是北京人，移居日本之后，娶了一個日本老婆，每次談到南京大屠殺問題，這個老同事總是會和飯桌上的大家爭執起來，因為他總是堅持自己的不相信，不相信發生過南京大屠殺。他的理由很簡單，去日本看看那些日本人。最后，誰也說服不了誰。

其實我很理解他的這種想法，每次到日本，看到日本的秩序，感受到日本人的那種彬彬有禮之后，實在無法想象，就在幾十年前，軍國主義下的日本，日本人是那樣兇殘。但是，事實就是事實，即便現在的日本社會改變了，通過政府、社會和日本公民的努力，日本的價值觀和現代文明社會接軌了，但歷史就在那里，現在的好，無法否定過去的邪惡。

前段時間采訪一些華籍日本勞工和慰安婦，原來當年最早幫助這些人向日本政府和企業提出索賠的，正是幾個日本人。一名一直和日本律師一起幫助這些人的中國律師認為，日本人這樣做也是為了國家利益，他們很想向國際社會展示一個負責任、遵守國際規則、尊重人權的日本形象，而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大國，這沒有任何問題。

倒是在節目中和一個內地保釣人士聊起這點，他很不屑：“日本人幫我們，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不是真的為了幫我們。”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回應對方，因為如果形容對方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有點政治不正確，尤其是在目前這個風口浪尖，會被視為親日，不愛國。

激進的反日人士，往往會讓我想起日本的那些右翼分子，因為思維方式很類似。每次去采訪中國領導人訪問日本，酒店還有一些活動場所的外圍，總是會有幾輛右翼組織的卡車。最驚險的一次，是在早稻田大學門口，我們幾家香港媒體正在拍攝和做直播，幾個右翼人士站到我們面前開始謾罵，阻礙我們的工作，最終驚動警察。這次近距離的接觸，我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原來這些右翼人士里面，有不少中國人，那幾個情緒最激烈的，都帶著閩南口音，年紀都已經不輕。

2011年，太平洋戰爭70周年的時候，日本電視臺NHK向日本民眾征集戰爭證言，當被問到“是否愿意為國捐軀”的時候，年輕人們回絕得異口同聲，其中那句“要人家為它而死的國家，就讓它滅亡好了”，這段時間，又開始在中國網絡上傳播。

也因為這樣，不管是釣魚島還是獨島，關心的日本人并不多。但不關心這些，是不是就能證明他們不愛國？至少在日本，這不是一種衡量的標準。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們更關心身邊的事情，要求停建核電站的抗議人數，遠遠要比右翼團體的集會多得多。

有怎樣的人，就有怎樣的社會，日本人在變，那中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