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花火

我相信她必將成為一個明星，穿華麗的衣服，化華麗的妝，她將在舞臺上金光閃耀。即使有一天她不再愛我。可是至少此刻，她是愛我的，就像我也愛她一樣。

一

那天我心情惡劣，推開何小朵的門時，本來是想無事生非吵上一架。可是那天看何小朵穿著肥大的碎花裙子，一只手擎住拖把，另一只手里拿著洗發水瓶子，正站在屋子中央縱情高歌，我就罵不下去了。何小朵是剛搬來的妞，剛剛大學畢業，又土又傻，年輕，熱愛歌唱。她的歌聲很好聽，唱阿桑的《葉子》，能唱到人的骨頭里去。何小朵直到唱完整首歌的最后一個音才睜開眼睛，繼而才發現站在門口的我，卻沒有不好意思，而是友好地問我：“有事嗎?”我想說的是：“大家同住一層樓，大中午的，你能不能不要制造噪音?”可是我說出口的是：“你唱歌底子不錯，有沒有興趣簽唱片公司?我有這方面的人脈，可以幫你。”

何小朵的眼睛就亮了，可還沒有失去基本的智商，她上下打量我，我立時心虛起來。我并沒有比她大多少，而且由于長期失業，臉色灰暗又猥瑣，看上去像個鬼。可我身上恰好有一張唱片公司某人事經理的名片，我把名片遞給何小朵，我說：“這個人是我朋友。”

我對何小朵撒了彌天大謊。那張名片不過是我從抽屜里撿到的，不知是哪任房客留下的。縱觀我的前25年，幾乎都是在謊言中度過，騙高中同學說在大城市賺了大錢，騙父母說拿到了碩士文憑，騙三五個姑娘說會給她們幸福。

我為什么要騙何小朵呢?因為我太無聊了，當然，心理學專家不會這樣講，他們會說，因為我前途灰暗，心理變態，所以想要報復社會。

二

何小朵來找我時，我幾乎想笑趴到地上。她居然決定相信我的話，相信我可以把她介紹到唱片公司去。何小朵眼神炯炯地說：“我唱歌你是聽過的，我有資格出唱片對不對?我會紅的對不對?”何小朵換了一件緊身的白T恤，簡單的款式，可是太緊了。又土又傻的何小朵被塞在這件逼仄的衣衣服里，忽然就亮起來，有胸，還有腰，還有緊致到發光的皮膚，紅通通的唇，黑霧霧的眼，年輕姑娘就是好。我差一點潰不成軍，最后用含糊的語言打發走了她，我說：“等我聯系好了，再告訴你結果。”

我在第二天告訴何小朵，唱片公司那個朋友出國了，在電話里承諾，回來就和何小朵見面。我撒完這個謊以后，何小朵就沸騰了。對我無比熱情，幾乎每天都給我送吃的，有時候是水果，有時候是一道菜，這是她目前能給我最大的回報了。副作用是，她越發勤奮地練歌了。從阿桑，到張惠妹，再到王若琳。不得不說，她掌握著多種風格的唱腔，真的算是一個好苗子。

何小朵以為不停地給我送吃的，就可以維持與我的交情。她大錯特錯。空寂的我，猥瑣的我，此刻只想泡個女人，這個女人可以不是何小朵，可是既然何小朵有求于我，那就只能是何小朵。

我帶何小朵去KTV練唱，只為了讓戲做得更逼真一點。何小朵唱歌的時候，我就點酒來喝，她不停地唱，我不停地喝。后來我有點醉了，手就搭上了何小朵的肩膀。再后來，肩膀上的手恣意游走，游上了何小朵的胸。何小朵尖叫一聲就彈開來。我板著臉盯著她。我說：“想混娛樂圈，你連這點心理素質都沒有?”

何小朵最后乖乖坐回我身邊，我讓她喝酒，她閉著眼睛喝一口，然后吐掉。我不甘心，再灌，她閉著眼睛再喝。我喜歡看她飽受痛苦的臉，她那樣年輕鮮嫩，就連痛苦，都是一種美麗的表情。這天我喝醉了，是何小朵架著我回的家。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付過賬。這天我要何小朵，不給理由，就是強硬地想要。何小朵就給了，當我伏上她的身體時，感覺她抖得厲害。我就在這時對她心生憐憫。

我好像還吻了她。這不合規矩，接吻對男人來說是雞肋，只有和喜歡的女人才愿意做。我喜歡何小朵嗎?我只是想占她便宜。我無比清楚自己的目的。結束時我發現她是第一次。這就有點玩大了，可是我裝作不在乎。她沒有哭，要是她驚天動地哭一場，我還放心一點。可是她只是沉默地穿好衣服，把該擦洗的地方都擦洗干凈，就走了。她開門的時候，我很想叫住她，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想讓她留下來陪我。

三

那一夜在我心里生了根，而且天天都在夢里開出花來。可越是這樣，我越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不敢碰她了，我承認我很臟。然后我發現了何小朵的惶恐，她似乎害怕我會人間蒸發，于是每次聽到我上樓的腳步聲，都會撲出來，滿臉的如釋重負。她一遍遍問：“那個人事經理回來了嗎?”有許多次我想對她說實話，只是看著她的眼睛，怎么都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想逃了，再這樣下去我就撐不住了。我試著逃了一次，在房租快到期的時候，我失蹤了3天。這3天里我不敢開手機，在10元錢一晚的通宵影院過夜，聞著鄰座流浪漢的臭腳丫，怎么也睡不著。更要命的是，每次一想到何小朵，我就無比想殺掉自己。于是我投降了，在第四天回去，剛剛走到門口，何小朵就撲了出來，臉色蒼白得像個鬼，看見我，她怔了怔，然后就哭了。她的哭是沒有聲音的，胸腔劇烈地起伏，沒完沒了地流淚。

那一夜我忍不住又碰她了，我真是不要臉。那一夜卻真是好啊，何小朵柔軟又鮮活，她再也沒有追問那個人事經理的下落。不知道是不敢問，還是干脆忘記了。

那個人事經理叫肖克，我在網上搜到他的照片，是個40來歲的中年人。何小朵真是比豬還笨，只要她稍微上網查一下，就會知道一個40多歲的中年精英，怎么可能和一個25歲的小混混作朋友。肖克每天下午6點從公司出來，開一輛灰色馬六，下午6點10分經過我們樓下的報亭，那里有一個彎道，所以他的車速不會太快。我連續在報亭旁守了4天，4天都在準確的時間看見肖克準確地出現。

第五天，下午6點10分，當肖克的灰色馬六出現在我的視線時，我的心都停跳了一拍。我是飛出去的，我能想象自己的身體，像只折翅的鳥，在空中美妙地翻滾，最后落在灰色馬六的引擎蓋上。

四

事實上沒有這么嚴重。肖克的車速真的不快，所以我只是貼著車身轉了半個圈，就在距離輪胎起碼有一米遠的地方跌倒。盡管如此，我的臉還是嚇白了。然后肖克下了車，他的臉比我還要白。他把我搬運到車上，向醫院急駛。因為我的情況看上去不太好，大腿有傷口，還一直滲血。其實他沒有發現，傷口是我一個小時前自己用刀片劃的，還咬著牙，故意弄得血肉模糊。我是誰?我是一個滿腦子壞水的小混混，為了達到目的，什么都能豁出去。

在醫院的走廊上，我向肖克跪下了。我說：“你幫幫我女朋友，不然我就不治傷，直到流血而死。”我的行為是一個典型的無賴，如果肖克心硬一點，他大可以拂袖而去。可是我查過了，他有個美麗的妻，還有個可愛的女兒，當一個男人該有的都有，他就不會太無情。然后我贏了，肖克答應給何小朵一個面試機會。他嘆著氣說：“是你的癡情感動了我。”

我哪配有什么癡情?我只是必須贖我的罪。何小朵去面試那天，肖克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肖克說：“何小朵的條件很好，可并不是條件好就可以出唱片。現在唱片業不景氣，公司出一張賠一張的錢。公司現在已經不再免費幫新人出唱片了，除非她自己出錢。”肖克說，他可以介紹何小朵去北京的酒吧駐唱，賺到錢再出片，或者駐唱的時候，被有眼光的投資人簽走也說不定。肖克的意思是，何小朵要想干這一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晚上何小朵執意要陪我—起睡。她從背后抱著我說：“我怕我眼睛一眨，你就不見了。”其實不是我不見了，是她將不見了，明天她將收拾行李，帶著肖克寫的推薦信，遠赴北京追尋她的夢。這沒什么不好，這簡直太好了。又土又傻的何小朵，喜歡模仿阿桑、張惠妹和王若琳的何小朵，她終于跨出了第一步。我應該祝福她才對，可是我的心卻疼得蜷起來，不得不把何小朵緊緊抱住。

何小朵忽然咬著我的耳朵說：“我知道肖克不是你的朋友。”我想肖克當然沒有義務幫我隱瞞，他已經幫了很大的忙。可是何小朵說：“我早就知道，從你第一次對我撒謊就知道，可是我不想揭穿你，因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