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淌過你的河

我永遠記得那一夜，一個孤獨的胖子，像氣球一般，在滿漲的憐惜和疼痛里，是如何被炸飛。

●●●1

我叫小何，我的朋友叫大嘴，我們都是水暖器材公司的業(yè)務(wù)員，合租在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里，日子過得很無聊。

有一天，大嘴帶回來一個女人，20歲，很高，很瘦。她也叫小河，河水的河。于是屋里有了一個男小何，一個女小河。女小河成了大嘴的女人，沒有工作，就每天幫我們洗衣服做飯。屋里從此也多了點響動。大嘴每天吃完飯就拉小河進屋，然后，咯吱咯吱，床便吟唱起來，有時候可以唱一晚上。

大嘴雖然嘴大，可他是一名英俊的青年，我雖然嘴不大，可我是一個胖子，唯一比大嘴強的就是工作能力，每個月都比他賺得多。他的時間都花在泡妞和看A片上。其實小河有點可憐，年輕女孩子交男朋友沒關(guān)系，可是大嘴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她比大嘴自覺，知道自己的到來打擾了我的安寧，所有對我態(tài)度謙卑。有時候大嘴不在家，她也和我聊天，我不討厭小河，我就是討厭每晚那咯吱咯吱的聲音沒完沒了。我攢了一點錢，再過半年，我就可以在這個城市按揭一套不大的房子。小河聽見我居然攢了這么多錢，滿臉羨慕。她憂愁地說：“大嘴要是有你這么能干就好了。”

這天我便聽見小河在房間里哭，大嘴低聲地吼罵。我沒管，最近這種動靜比較頻繁，可每次一鬧完，床就開始咯吱咯吱地響，吵架，是愛的前奏。我躲在屋里，心無旁鶩地數(shù)存折上的零。我有10萬元，某望江樓盤的一居室，首付是12萬元，我離幸福越來越近了。這時聽到一聲巨響，大嘴摔門而去。小河的哭聲大起來。

我收好存折，去敲小河的門。門沒關(guān)緊，我一推就開了，赫然看見小河穿著一件被扯破的睡衣，露胸又露腿的，坐在床上，拿著一把水果刀，在手腕上比比劃劃。我趕緊撲過去奪她的刀。刀子很容易就奪下來，然后小河虛弱地看著我，她說：“他不要我了。”再然后，她整個人都撲過來，她說：“我沒人要了，你要我吧！”我一被小河抱住就傻了。我有許久沒被女人抱過了，3年，或者更久。我胖得像豬一樣，女人們敢拿我開尺度最大的玩笑，就是沒人真心實意和我試一回。小河不應(yīng)該招惹一個饑渴的單身胖子。她這樣年輕，腿長得像馬，腰細得像藤，嘴唇飽滿而充盈水分。她使勁朝我壓下來，破睡衣幾乎褪到腰際，我身體里的血，像井噴一樣，一股股騰躍而起。

門就在這時被推開，我被人一把揪住了后衣領(lǐng)，如果我不是胖子，此刻就凌空而起了。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大嘴那張鐵青的臉。小河從我身上跌落下去，驚恐地掩住睡衣，縮在床角，大放悲聲。我以為會被大嘴狠揍一頓。可是沒有，他只揍小河，揍得小河不停哀叫。一切像做夢，可一切當然是真的，我趁著大嘴摔門而去時，占了小河的便宜。事實上是小河占了我的便宜，可是我看著暴打小河的大嘴，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

我拉住了大嘴，說：“要打就打我吧，不關(guān)她的事。”大嘴停了手，小河止住了哭，他們同時看著我。大嘴忽然笑了笑，他說：“看在曾經(jīng)是朋友的份上，我不為難你，給5萬元，消個災(zāi)吧！”我看向他，又看小河，小河一直在扯睡衣下擺的毛邊，不抬頭，不講話。我在瞬間明白了一切。

我給了大嘴5萬元，大嘴連夜帶著小河搬走了。一個小時后，我收到小河發(fā)來的短信，只有3個字：對不起。其實我可以與這種下作的訛詐斗爭到底。可是當小河絕望地攀在我身上，她又薄又硬的骨頭硌疼了我，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抱住她。

我不是百分百地被冤枉，我對小河有了幻想，這幻想甚至不是今晚才發(fā)生的。大嘴常常不在，屋里常常只有我和她，她無聊得在屋里走來走去，拖鞋在地板蹭來蹭去，松垮的睡衣下擺飄來飄去，這樣一個女人，令我心里像爬滿了蟲子。

●●●2

大嘴辭了職，我以為此生他都沒臉見我。可4個月后的一天，我在天橋下的打火機柜臺碰見了他。他一看就混得不好，穿一件皺巴巴的西裝，幫人看店，被老板呵斥。小河也走了，據(jù)大嘴說，她用光那5萬元就走了。

我不敢相信，勒索的事竟然是小河逼大嘴做的。大嘴說，小河看見了我的存折后，覺得應(yīng)該分一半過來。她對大嘴說：“不肯做，就分手。”她幾乎可以算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給人的感覺永遠是破碎的，像根水草，飄來飄去。而此刻更加破碎的是大嘴，他曾經(jīng)是我在這個城市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吊在女人褲襠上，因此，常常輸?shù)煤軕K。分別的時候，我給了大嘴2千元，這是我剛剛拿到的一筆業(yè)務(wù)提成。大嘴給了我小河的地址，她在KTV做包房公主。

女騙子小河現(xiàn)在還是叫小河，在那家KTV一打聽就找到了。她站在我面前，驚疑不定，這使得她像一只中槍的可憐巴巴的兔子。這樣的女人，最容易騙住男人，她們天生缺乏的攻擊性，其實就是最強的攻擊性。

我絕口不提那5萬元，也絕口不提大嘴。我只是那個被喚醒欲望的胖子，輾轉(zhuǎn)尋覓，還是尋到了這里。小河很拘謹。連我這個胖子都放開了，她還是猶疑得很。我拉她的手，問：“我現(xiàn)在還能要你嗎？”我說：“我買房子了，房產(chǎn)證還沒辦下來，我可以寫你的名字。”她被火燙了般抖了抖，眼睛里細碎的光像水波一樣流開去，我的心臟，就被狠狠地晃了一下。

我最終把小河抱在懷里，盡管之前抱過一次，可這感覺還是陌生的。她很服貼，大概穿得比較多的緣故，骨頭也不那么硌人了。我們在包房的沙發(fā)上，就那么一動不動抱了很久。然后外面有人叫：“小河，過來開酒！”小河便像一只真正的兔子，從我懷里躥了出去。臨走的時候，她塞給我一把鑰匙，說了個地址，讓我去那里找她。

●●●3

找到小河說的地址，是三居室的房子，小河和另外兩個女孩各住一間，倒也干凈明亮。

我憑直覺就尋到屬于小河的那一間，我認得那件睡衣，破成那樣，居然仔細補好了，疊放在床頭。我坐在床邊，拿起那件睡衣，小河的氣味撲面而來。我又有點動不了了。小河就是在這時進來的，她提前下了班。

我們對望了很久。我知道自己臉上冒了許多痘，有些破掉化了膿。臉大，皮膚又油，胖得像豬，我全身都不經(jīng)看。可我還是撲過去了。我像堵墻一樣把小河撲倒。她短促地尖叫一聲，就像一只被沖撞的瓷瓶，轟然破碎。她碎在我懷里。

我首先尋找的是她的唇，找到了再順延至她的胸，靈巧的胸，靈巧的女人，還有一點羞澀，一點隱忍的迎合，夠了。當我久久盤桓在她身體里時，才發(fā)現(xiàn)，她是我的施予者。施予我身體，施予我溫柔，施予我不想結(jié)束的迷失。

我把自己肥胖的身體從小河身上移開來，重重地吐一口濁氣。一雙細瘦的胳膊汗涔涔地伸過來，把我重新拉回到那段迷失里。黑暗里，小河氣若游絲，她說：“你說要我，是一夜，還是一輩子？”

我在小河的房間呆了一周，告辭時我說公司有點事，得回去處理一下，然后，我會帶給她一個驚喜。小河期待地問：“是什么？”

我分不清一個女孩子天真的貪婪和一個女騙子垂涎的貪婪有何不同，小河將它們打亂了。我猜，她一直記著我的承諾，房產(chǎn)證會寫她的名字。所以我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個本子的形狀，然后對她說：“希望你到時約齊所有好姐妹，共同見證那一刻。”

小河將再也見不到我。可是，她仍然會等到我給她的“驚喜”。就在明天上午，她將接到快遞員的電話，請她帶上她的姐妹，去樓頂?shù)奶炫_集合。快遞員將當著小河與她眾姐妹的面，鄭重打開一個盒子，可是盒子是空的，大家將眼睜睜地看著快遞員拿出盒中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這樣的女人什么都不配得到。”

這一招很惡毒，很下作，可是當初她騙我的時候，難道不惡毒，不下作嗎？我永遠記得那一夜，一個孤獨的胖子，像氣球一般，在滿漲的憐惜和疼痛里，是如何被炸飛。

●●●4

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著。第二天被電話吵醒時，頭還是暈的。電話是大嘴打的，他哭喪著問：“能救我一回嗎？”

大嘴被一個男人堵在了屋里，不拿一萬元，就不放人，同時被堵的，還有大嘴新交的女朋友。大嘴竟然又和女朋友聯(lián)手玩仙人跳，由女朋友去勾搭男人，大嘴再跳出來勒索。他們干這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可惜這次遇見的是個硬茬，白道黑道都有人。我聽著大嘴的聲音，可是我滿腦子都是小河，小河，小河。

我沖著電話喝問：“當初也是你逼著小河做這種事，還把責(zé)任栽到她頭上是不是？”大嘴默然，最終開口，他說：“是。”

我摔了電話，我說：“你去死！”

小河租的房子在我的印象里并沒有那么遠的距離，可是我怎么都跑不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忘了世上還有出租車這種交通工具。我一邊跑一邊給快遞員打電話，怎么都打不通，我真想殺了他。

小河穿戴整齊來開門，她的姐妹坐了滿滿一屋子，看得出，她們正在等待她的“驚喜”。我差一點就暈倒在她懷里。可連暈倒都來不及，我抱住小河的肩，問了她一個問題，我說：“如果我暫時沒有房子，你還會不會要我？”

她的笑容凝在嘴邊，只有一秒鐘，然后鄭重地點頭，說：“要。”身后的女孩們鼓起掌來，我真的想暈過去了。

就在這時，小河的手機響起來，看見那個快遞員的號碼，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別接！”我沒有對小河解釋快遞員的事，她也沒空追究，因為我接下來問她：“街角那家金店今天周年慶，據(jù)說鉆戒可以打6折，不知道這個驚喜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