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960年~1279年)是中國歷史上承五代十國、下啟元朝的時代,根據首都及疆域的變遷,可再分為北宋與南宋,合稱兩宋。宋太祖建國時為避免唐安史之亂以來藩鎮割據和宦官亂政的悲劇,遂采取設置路轉運使和杯酒釋兵權的政策,上收財權和兵權,影響所及長遠。不過相對而言,宋朝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經濟與文化教育最繁榮的時代,著名史學家陳寅恪言:“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首當其沖的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新發展—理學應運而生。可以說,宋代的財稅政策推動了商品經濟的繁榮,商品經濟的繁榮又催生和發展了理學,理學反過來又壓制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即宋代的經濟發展為宋代文化的繁榮和理學的興起提供了物質保障,理學又是對那時財稅驅動商品經濟發展帶來的社會負面影響的一種理性反思。
拉大貧富分化差距
唐朝中期后,土地兼并日益嚴重,均田制無法繼續實行,土地商品化已成為歷史潮流。作為五代戰亂以后統一中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順應土地制度的發展趨勢,大膽而適時地推行“不立田制、不抑兼并”政策,加速了土地產權的流轉,使宋代社會出現了《袁氏世范》一書中所說的“貧富無定勢,田宅無定生,有錢則買,無錢則賣”的狀況,其結果是國有土地不斷減少,私有土地迅速膨脹。據統計,宋代各種國有土地產權只占墾田總數的4.3%,而私有土地卻占總田數的95.7%左右,居絕對優勢。在地租方面,貨幣地租逐漸代替了實物地租,這些都大大地解放了社會生產力。
隨著土地兼并的發展,民戶的逃亡形成了一個不可遏制的趨勢,正是這些流民沖破了自然經濟的樊籠,新的土地關系給這些農民和占有小塊土地的勞動者帶來了希望,北宋政府給墾荒做了政策上的保證,只要在規定年份內繳納賦稅,政府絕不干涉私家墾荒,因而北宋的墾荒田、修梯田的成績非常突出。在宋代,無論是地主、自耕農或佃農,他們的身份地位都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通過競爭都有可能獲得土地而上升,失去土地而沉淪。按照宋朝的戶籍制度,客戶直接編入當地國家戶籍,成為國家的正式編戶,而不再像隋唐那樣是地主的“私屬”,獲得了完全的人身自由。
同時,由于均田制的破壞,土地兼并的加劇以及封建國家苛重的賦役,致使原來主戶中的下戶—自耕農大量減少,而作為外來“務農族”的客戶則日益增多,因而地主在占有土地后大都采用租佃制的方式剝削客戶,正如《歷代名臣奏議》中所述的“天下之自耕而食為天子之農者,十無二三,而食于富人而為之農者,蓋七八矣”,這說明,在宋代農村經濟結構中土地高度集中,農產品商品化程度提高,租佃關系成為農村社會的主導制度時,貧富差距拉大已成為社會潛在的主要矛盾,所謂“朝為富室、暮為窮民”,已成為宋代普遍的社會現象。
商品經濟的發展
在土地制度發生急劇變化的同時,宋代起源于農產品和受工業品交易的商品經濟也日益繁榮,專業化的分工及其買賣活動加劇了社會的貧富分化,刺激了人們對財富的追求,經商成了人們迅速致富的重要手段,因此,社會各界不擇手段從事經商活動者風起云涌,趨之若鶩。從宋代畫家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中,我們可以看到前所未有的市場繁榮景象。順應潮流,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宋王朝,采取諸多措施大力促進商業發展。
首先,減少或清除了歷來為抑制商業發展而設置的種種場所限制和障礙,使商業有可能在廣闊的范圍內獲得自由發展。其次,宋代征商稅則簡明易行有利于商業發展。宋代的商稅除茶、酒兩稅以現錢繳納外,其他谷、帛、金屬、六畜、土產稅收均繳納實物。盡管宋代商稅較重,但由于稅則簡明,且對商品流通有確實保障,經商者還是樂于接受。
再次,宋王朝明確保護商人利益,嚴禁官吏對商人稅外收費。《宋刑統》對侵犯包括商人在內的私人財產處罰十分嚴厲。為約束官吏的稅外收費,在市場內建立相當于今日政務公開的“書市買牌”制度,防止信息失真而導致官員乘機貪污勒索。
第四,為商人交易提供便利,北宋初年由于川蜀地區佛教興盛,銅大量用于鑄造佛像和宗教器皿,再加上商業發展貨幣需要量劇增,造成民間銅錢奇缺,不得不以鐵代銅鑄錢,而鐵錢體重面值小,市場流通不便,迫使川蜀16家富商聯合起來發行叫交子的紙幣。宋仁宗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朝廷為方便交易流通全國,決定將交子發行守衛官辦,并先后改名為錢引、關子、會子,使中國成了世界上最早使用紙幣的國家。
同時,政府為方便商人外出采購,在汴京設立官營的匯總機構—便錢務。商人可以到便錢務用現錢匯兌成匯票,到外州再憑匯票兌錢,從而避免了商人腰纏萬貫攜錢行路的諸多不便。鑄錢量的增加和紙幣(交子、會子)的創設和發行,既為宋代商品經濟的發展提供了便捷的條件,又是當時商品經濟發展和繁榮的有力證明。
世風日下的社會
宋王朝“不立田制、不抑兼并”,大力鼓勵商業發展的政策與措施,既促進了土地產權向少數人手中集中,推動了農業生產商品化,也促進了包括手工業、服務業在內的全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商業和商人的社會地位,使傳統的“重農輕商”的觀念受到猛烈沖擊,改變了千百年來人們“耕讀為本”,鄙棄商人的社會心理和貴義賤利的道德觀念,帶來了城市的無比繁華和商業的蓬勃發展。“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卓錐之地。有力者無田可種,有田者無力可耕”(《續資治通鑒長編》卷 27)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至仁宗初年,已經發展到“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并偽冒習以成俗,重禁莫能止”(《宋史?食貨志?農田》卷 173)的地步,大批農民破產,社會極不穩定。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人們追求財富的欲望也在不斷地膨脹,在市場規范還不健全的情況下,社會上必然會出現道德下滑的現象。商人擁財而闊,突破了原有的封建倫禮規范,威脅到傳統的等級制度。比如在服飾穿著上,宋初朝廷只準百姓穿著黑白兩色的衣服,太宗至道元年(公元995年)才準許百姓穿紫色衣服,而到淳熙年間(公元1174-1189年)服飾的等級就“漸失等威,近歲尤甚,農販細民至用道服、背子、紫衫者,其婦女至用背子、霞帔??”
上述情況表明,由于商品經濟發展,人們觀念的變化,以致于當時的老百姓公然穿戴起官員及其妻妾才有資格穿用的衣冠。在婚姻方面,宋代無論是官僚地主還是庶民百姓,均十分講究財禮,以財論親。《宋文鑒》載:“觀今之俗,娶其妻不顧門戶,直求資財。”以至司馬光在《書儀》中發出“今世俗之貪鄙者,將娶婦、先問資裝之厚薄;將嫁女,先問聘財之多少”的感嘆,可見,當時人們談婚論嫁注重財產,已是十分普遍的現象。在宋代當官者從事第二職業經商致富不僅比比皆是,而且是堂而皇之公行于世,至于貪贓枉法致富者更不在少數,吏治差不多腐敗到了極點。北宋李順、王小波起義提出“均貧富、等貴賤”等口號,都反映了人們對貧富差距拉大的強烈不滿和尋求經濟公平的急切愿望。為了緩和人們越來越大的致富胃口和日益浮躁的急功近利心態,穩定動蕩不安的社會,如何避免農民起義的發生,維護社會的穩定與和諧,是當時所有的知識分子需要思考和解決的重大課題。于是一個有關教化的“滅人欲、存天理”的哲學課題自然而然擺在人們面前。
“滅人欲、存天理”,理學應運而生
自西漢以來,中國古代思想史,就是一部以儒家思想為主體,儒佛道三家既相互對立,又相互融合的歷史。因此這個事關社會穩定的課題,只能由擅長儒學的思想家來做,并且責無旁貸地落在宋代知識分子身上,程顥、程頤、朱熹等學者,便成了千百萬士人中的幸運兒,歷史地參與其中。面對如此光榮的歷史任務,他們考察研究的基礎便是儒佛道傳統文化,而其側重點無疑是中國固有的儒學和兩漢之交來自印度并且在中唐以后已逐步中國化了的佛教。儒家要“滅人欲、存天理”,首先要在佛教中吸收理論營養。而中國化的佛教具有“滅人欲”的教義,佛教在理論上鼓吹“唯空”說,即所謂“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是亦為假名,亦是中道義”,強調人的修行要空我執,空法執,要“不住色”、“不著相”,說到底就是要人們排除種種物質欲望。正是在否定人欲這一點上,佛教與新儒學—理學緊緊聯系在一起。對于“存天理”的“理”字,傳統儒家常常掛在嘴上,如漢代董仲舒常說的“循三綱之紀,通八端之理”,就是把“理”看作永恒的倫理道德原則,而只有中國化的佛教才把“理”改造、升華到哲學的高度,如佛教提出“一事多攝”“理事圓融”等命題,都使“理”進入了哲學的范疇。可見,理學在宋代誕生絕非偶然,而是既有它社會經濟發展的歷史背景,也有佛教中國化的文化背景。
宋代的理學家不同于范仲淹的“慶歷新政”旨在改善吏治、舉賢任能,不同于王安石變法重在“摧制兼并”,發展生產,而是把側重點放在改善社會風俗,通過提高人們的精神境界和道德修養,來維護社會的穩定與和諧。理學家把重整倫理綱常、道德規范,重建價值理想、精神家園作為自己的歷史責任。朱熹是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此后,周敦頤、張載、程頤、程顥大大發展了理學,成為北宋“理學四大家”。朱熹通過對儒家“四書”的集注闡發自己的理學世界觀與心性學說,構建了以“天理”為最高范疇的理學思想體系。在認識事物方面既宣傳“格物致知”,又突出強調內省的作用,強調只有通過內心的洗滌才能掌握全部真理。在心性論方面強調通過人的道德實踐實現儒家的理想人格。朱熹理學在理論構建方面實現了“致廣大,盡精微,綜羅百代”。朱熹理學思想的出現,不僅有效回應了佛、道的挑戰,而且標志著儒、道、佛三種文化的融合。朱熹還編寫《小學集注》教育青少年遵循三綱五常的道德規范,使理學進一步普及化大眾化。此后摧殘婦女的從一而終,提倡節烈,朝廷為貞女節婦立牌坊,婦女纏足成為時尚長盛不衰等,都與理學有關,朱熹一生的著述,字里行間無不闡述天理是公,人欲是私,天理與人欲的對立是公與私的對立,要達到圣人境界,就必須“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他所帶來的重農輕商,因循守舊,厚古薄今,不為人先,不患寡而患不均,壓抑后起之秀等后果盡管不利于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但對遏制蓬勃興起的商品經濟,平息因貧富差距拉大而心懷不滿的庶民百姓的反抗,維護封建王朝的專制統治卻能起到積極作用。
理學終成顯學
理學是儒學的繼承與發展,實現了儒學的二次轉型,標志著儒學向更高層次更綜合方向發展;在探究世界的本質上,明顯運用了道家本體論思想;在道德修養及實踐方面明顯受到佛家思想的影響。朱熹理學體系一出現就受到統治階級的上層及士大夫的重視,影響迅速擴大。理學思想達到了統治者所提倡的儒學修身、佛學治心的要求,即在道家本體論的框架下論證封建統治的必要性。特別是在公元1202年權相韓胃被誅后,當過的宰相史彌遠分析社會形勢后得出,人欲橫流、兩極分化是孔孟之后儒學地位下降和宋代發生種種社會危機的根本原因,他敏銳的覺察到“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不失為朝廷可資利用的“以德治國”的武器,通過他的大力提倡,理學成為顯學。朝廷極力褒獎理學,嘉定五年(公元1212年),寧宗將朱熹《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列入官學讀本。嘉熙元年(公元1237年)又下詔,令國子監刊印朱熹的《通覽綱目》為學校讀本。
淳元年(公元1241年)皇帝趙昀親臨太學,下詔將周敦頤、張載、程頤、程顥、朱熹配享孔廟,且親書朱熹《白鹿洞學規》,頒賜太學。理宗時,在地主階級的推動下理學成為官學,也被一般的民眾接受。從此,程朱理學不僅成為南宋的理學正統,而且逐漸向北方傳播。但也由于當時中國處于南北分治狀態,相當長時間內并沒有形成覆蓋全國范圍內的意識形態,直到忽必烈統一中國,元仁宗皇慶二年(公元1313年)蒙古族統治者決定設立科舉法,以經義取士,程朱理學才真正上升到官方意識形態的高度,在全中國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故著名學者張立文先生說:理學家之所以是理學家,不是說他們不關心不重視政治經濟問題,而是他們認為在所有的問題中,根本的問題是道德人心問題。“宋明理學之所以產生,是時代的呼喚,社會的需要,文化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