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富士、黃色的柯達、藍色的柯尼卡、國產的樂凱……今年初,當柯達申請破產保護的新聞甫一傳出,許多人腦海中出現的卻是花花綠綠各類膠卷
在數碼科技的各種沖擊下,柯達不是第一家申請破產的膠卷企業,膠卷業務不復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風光而成了燙手山芋。但在“黃色巨人”步履蹣跚的同時,膠卷憑其畫面質感和手工沖洗的藝術感,仍在培養出一批批擁躉。他們是如今消費膠卷的“大戶”,延續著記憶中的“柯達一刻”。
學沖洗的女生
2月13日下午三點,天有點陰,很快下起了小雨。“SOH0族”默音推開位于上海永康路142號弄堂內一家咖啡館的門。點了一杯飲料之后,她從包里拿出一卷膠卷交給店主_--—這才是她光顧這里的主要原因:沖印膠卷。
和別人“先有膠卷,后有數碼”的普遍概念不同,默音接觸攝影首先從數碼開始。既然時代已經翻到了數碼這一頁,默音原本沒有理由往回走,“純屬偶然啦,朋友開了這個店,我們經常在這里聚,才發現,膠卷拍攝的照片質感非常特別。”于是,默音真正專注于這些看起來已經被“大浪淘沙”的“老古董”。先是從文藝青年大愛的L,OM0機入手,從學習怎樣將一卷135膠卷裝進機身,到拍攝完畢手動卷片。當那些色彩過于飽和、影像近似失真的LOMO風不再新鮮之后,她開始尋求曾經最傳統的膠卷攝影。“LOM0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想嘗試穩定的、純粹屬于膠卷的那種攝影。”為此,默音先后入手三臺膠卷相機,黑白和彩色膠卷都有涉獵。
由于膠卷整體退出攝影市場,默音的“作品”從按下快門到看見成品,仍然需要很長的時間。“彩色膠卷還好點,現在至少能找到柯達的沖印店。”但黑白膠卷往往需要花費更多周折才能從一卷膠卷變成36張照片。“外面很少有地方沖印黑白照片,即使是柯達連鎖店,也只處理柯達的C-41工藝黑白膠卷。”然而默音不喜歡那種類似做舊一樣泛著咖啡色澤的C-41工藝柯達黑白膠卷,“黑白就應該像爸爸媽媽小時候的照片那樣,兩色純正。”因此她通常都會購買富士黑白膠卷。
“彩色膠卷都是機沖的,黑白膠卷大部分都只能手沖,要自己找地方。”她通常的做法是,拍完一卷,請人把膠卷沖出來,然后掃底。“就是讓膠卷顯影,然后掃描到電腦里。等于不印出來,而直接在電腦里成像。”
照片的處理分為“沖、印”兩個步驟,沖是用藥水讓膠卷顯影,印是讓它在相紙上成像。“掃底”這個部分主要仰仗掃描機,“單位的掃描機有掃描底片這個功能”,而之前的繁復過程,讓默音想到了自己動手處理。
兩天后,默音再次出現在這家咖啡館。這次,她不僅要沖剛拍完的膠卷,還要學習這個過程。在二樓的暗房里,默音跟著店員按照步驟加藥水、搖晃、等待,“覺得更真實,它在你手里一步步變成一張照片。”在她看來,沖照片很像做蛋糕,“最主要的因素是溫度和手法。”
“教程”很快,半小時后,她已經能夠處理自己的膠卷。“一次就能學會,自己在家也能弄。”盡管最終都是在電腦屏幕上顯示,但默音已經能夠飛快而準確地區分出數碼和膠卷成像的差異。
見證膠卷時代
高保鑫是上海攝影家協會會員,上世紀50年代起一直參與外交出訪、外事攝影,是最早接觸膠卷相機的一批人。如今年逾古稀的他,仍記得半個世紀前的膠卷時代。
“最早的膠卷感光度低,只有8定、18定(后來提高到24定、28定),曝光很慢,拍速度快的動作場景很難。”
因為主要拍攝的是外事活動,高保鑫用的基本都是外國膠卷。“主要是柯達公司的,當時這個牌子在市面上是‘獨一無二’——富士膠卷只有極少量。60年代國產膠卷出來了我也用過,‘上海牌’質量還不錯,可惜文革后隨產業轉移,沒了。”
作為國內大城市,上海經常會迎來國賓、外賓,拍攝對膠卷要求高。“進口膠卷沖出來比較細膩,顆粒小,在快門速度提升后,粒子仍能保持細膩。國產的相比之下還是有差距。”
因為膠卷成本、后期沖印費貴,早期的外事拍攝也以黑白120片為主。“那時一卷彩色膠卷價格要抵黑白的好幾卷,非常貴,所以拍彩色的人非常少,只有特殊情況下才用。”比如1972年尼克松訪華,事先安排要向他贈送照片,所以拍了彩色的。再比如給《白毛女》拍劇照,因為有宣傳的需要,也用彩卷。
因為用慣了膠卷,前些年數碼相機興起時,他一開始沒能接受,但又很快體會到了后者的優勢。“數碼拍照出手快,查看起來也方便。而且象素隨時能換,不像膠卷是定死的,200度就200度。”現在,他已習慣于帶著數碼到處跑,除非想搞創作或拍一些老建筑留作資料才用膠片機。
“但反轉片有它的味道,就像你寫字用毛筆還是鋼筆?前者是一種藝術。”
膠卷店老板:柯達的“蝴蝶效應”
“要哪種?拍什么用?正片還是負片?”面對兩位拿著筆記本前來詢問膠卷種類的客人,照相器材店的張老板耐心詢問。這個普通的工作日下午,十五分鐘內,店里已經來了四位客人。此前依次來了一位攝影從業者、一對愛好者情侶、和一位外國客人,分別買走120彩色正片、135黑白負片、以及拍立得等不同膠卷。
“雖然都是買膠卷,但拍攝要求不一樣,目標差別會很大,都要問清楚的。”年逾五旬的張老板留著花白的寸頭,穿著牛仔褲,套一件攝影馬甲,慢悠悠回答。
在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店面中。碼放著十幾個品牌三四十種類別的膠卷。從最普遍民用的國產135負片,到專業級進口120正片一網打盡。類似這樣主營膠卷業務的店面,在整個星光照相器材城中“不超過三四家”。
“我們做得早,一直做這個的。”上世紀90年代,星光照相器材城還在楊浦區長陽路原址時,張老板的膠卷店就在那里開門營業了,此后跟著搬到現在的魯班路,經營種類始終未改變。“純賣膠卷,自己不玩的,哪有時間玩?!”他一邊和記者說話,一邊在淘寶旺旺上回答顧客。
除了這個實體店,張老板的很多業務都來自于網店,“外地的很多,全國各地都有,有買幾卷的,也有一訂就是50、100卷的。”
1月19日,伊士曼柯達正式依據美國《破產法》第十一章提出破壞保護申請,破產保護期間,柯達繼續償還債務并正常運轉,并將在法庭監督下出售大約1100項專利。
這則大洋彼岸的消息,很快在張老板的小店里產生了蝴蝶效應——攝影愛好者開始恐慌,唯恐不遠的將來再也買不到膠卷:曾經使用過膠卷的人們開始懷舊,紛紛來店里尋找膠卷蹤影。他的小店及網店的銷量突增,最高峰時一天的營業額可達5萬元,約相當于2000卷膠卷。
即使如此,這樣的銷量也遠不及上世紀90年代的鼎盛時期。“九幾年的時候,那個膠卷賣得哦……一天可以賣掉一萬多!”張老板很快又補充,“不是一萬多塊,是一萬多卷!”
盛況早已不在,但論及膠卷業務,柯達仍然是張老板店里的“頭牌”:“135的負片,柯達100、200賣得最好。黑白膠卷富士、樂凱都可以,不過樂凱經常斷貨!”談及這個國產膠卷名牌,張老板顯得很無奈,“很多人喜歡他們的黑白膠卷,可是進貨非常不規律。最早樂凱黑白135的是5塊錢一卷,現在提價到17塊!還沒貨!”張老板做氣憤狀,“太黑心黑肺了!”他開玩笑說。
柯達破產當口,為了防止出現無膠卷可賣的窘境,張老板多進了一些貨,通過各種渠道,囤了7000多卷柯達膠卷。據他估計,“這些量還可以堅持3個月。”
從店家到個人都在恐慌性囤貨,但同時,張老板仍然持樂觀態度,“現在是申請破產保護,又沒說這個牌子沒了,說不定將來換個公司來做,這個都說不定的呀。”即使做最壞打算,柯達徹底從人們視野中消失,張老板搖搖鼠標,依然很淡定,“這個牌子沒有了,那就換個牌子,反正膠卷一直都有人玩,不會‘滅掉’的。”
連鎖店職員:沖印業務,步步退縮
斜土路2389號,店門上方黃色的標志異常顯眼。在這家柯達連鎖沖印店門口,站著一個真人等高的奧特曼人偶,一旁則擺放著AVIS國際租車公司的宣傳單。
推開店門,一排相冊制作占據最佳視野;再往店面深處,則是兩排放滿代售CD的架子——作為其最本職的膠卷沖印業務,已經退縮到門口不足兩平米的空間內。
“還沖的,只要有膠卷來,我們都沖的。”職員告訴記者,價格也和幾年前沒有兩樣,“5寸的1元一張,6寸的1.6元一張。”只是推門進來的客人們,大多在詢問價格后,從包里掏出U盤而不是膠卷。
“里面,找穿黃色衣服的工作人員,他們會幫你操作的。”柜臺后面負責膠卷沖印的職員大多數時候都充當著“引導員?的角色。
“都是老客戶了,住在附近,一進來都是熟面孔。”職員介紹,這些曾經在這里整卷整卷沖印膠卷的客人們,如今在這里沖印U盤里的數碼照片。
“這些中年人、老年人,不管是膠卷還是數碼,對他們來說只有拿在手里看到的才是照片。”而適應轉變的年輕人們:早已習慣了在網絡世界分享電子相冊,去沖印店花錢把照片印出來,更像一件“老土”的事。
“以前啊?以前最好的時候忙死!”職員笑著回憶,“膠卷最多一天賣掉100多卷,沖印我們分兩班人連軸轉。”2008年以后,這兩塊最賺錢的業務迅速萎縮,“我們店裁掉了超過l/3的店員。”店里不斷嘗試,從優惠數碼沖印,到各種數碼衍伸產品,但效果都不盡如人意。
即使如此,這個沖印店仍然試圖能夠找到突圍的方式。
“沖印生意不好,只能多種經營。”職員這樣解釋,“數碼相冊制作是別人放在這里‘代銷’的;奧特曼是前段時間跟我們合作推出的合影活動;租車啊CD啊這些只能說是嘗試看看……”而在大門邊的墻上,沖印價格表也以“數碼擴印/速印”作為抬頭,“膠卷沖印”則小心翼翼地縮在其中一個角落了。
鏈接:改變我們的它們
Facebook——2004年2月正式上線,提供了全面、一流、高效的圖片服務,能DIY圖片日志、加標簽(Tag)、交友等,頗受專業攝影師青睞。2007年11月13日,第2045張照片被上傳到了它的服務器。
Facebook——據稱,扎克伯格原本并不想使Facebook具有照片分享功能,不過首任總裁說服了他。如今,作為社交網站,
“分享和瀏覽好友的照片”是用戶最喜歡做的事。2007年7月,Facebook~有3400萬活躍用戶,同時成為美國排名第一的照片分享站點,每天上載850萬張照片,甚至超過了Flickr。
開心網——國內第一家以白領。為主的社交網站,2008年至今,注冊用戶達1.2億。和Facebook一樣,上傳、評論照片成為其主要內容之一。去年底,開心網專門針對手機照片推出了軟件——“圖藤”Android版,試圖增強照片的“社會化關系網絡”。
Twitter、新浪微博等——作為全球最著名的微博服務商,Twitter于2007年成為一家獨立公司,并取得爆炸性發展。中國的新浪、騰訊微博緊隨其后,改變了大眾的分享方式。每天用戶上傳的照片以千萬計。
Apple——2007年8月正式推出iPhone,開啟了智能手機一統天下的時代。隨時隨地拍照,上網發布、即時發送……如今更推出“云服務”,令分享進入新階段。
當我們回過頭細數這些新生事物,膠卷的命運才更為清晰起來。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互聯網技術、手機電腦公司和社交網站,聯合起來改變了“游戲規則”,將拍攝、打印、面對面分享的模式變為拍攝、上傳、云端分享的模式。現在廣大的照片拍攝者,需要的不是一疊疊可以拿在手里的照片,而是記錄當下并與他人分享的過程。
一位業內觀察者總結:“真正打敗柯達(及其他膠卷商)的不是其他相機廠商,不是數碼相機技術,而是移動互聯網、社交網絡和云計算。柯達錯過了參與一個新時代的機會,一切劇烈變化都只在短短幾年內就發生了。”
科技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也最終改變了膠卷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