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多苓早年的經歷和同時代的畫家大致相同。“文革”時下鄉插隊,考入美術學院,某幅作品先被爭議,再被認可,出國,歸國。他畫連環畫《帶閣樓的房子》,畫知青題材的《青春》,畫邊疆風格的《烏鴉是美麗的》,畫女性人體,這些作品都保持了他的抒情性。在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看來,何多苓走了一條既與眾相同、又與眾相異的路。
對于普通觀眾來說,何多苓沒有像同為四川美院77級同學羅中立那么出名,在近年火熱的藝術市場里,他的作品價格也沒能像同學張曉剛那樣形成話題。現年63歲的這位畫家“不合時宜”地保持著老手藝人般的姿態,幾乎沒嘗試過架上繪畫以外的其他藝術形式,繪畫作品基本沒有文字說明,也不像時下知名藝術家那樣雇傭助手,并且很少出席別人的展覽開幕式。但這并沒有掩蓋其在當代藝術史中的重要性——他的《春風已經蘇醒》曾被評為新中國美術60年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5月8日至18日,“士者如斯:何多苓展”在上海美術館舉行,此次展覽展出何多苓各個時期的代表作以及近三年從未公開的新作品。遠離主流和公眾視線的何多苓被重新拉回到他并不擅長的環境中。在4月中旬的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們并沒有看到他的身影,那時他還在成都繼續畫沒完成的幾幅畫。他說自己屬于畫得非常慢的那種人,一年最多畫十幾幅。“老覺得沒有達到一定要求,看的時間比畫的時間還多,最后都是因為時間來不及了,只好算畫完了。”他說。
30年前,當羅中立那幅飽經滄桑的《父親》獲得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一等獎時,何多苓正在創作日后令他享譽畫壇的《春風已經蘇醒》。只是在當時以“傷痕美術”為主流、以揭露社會問題為主要創作內容的環境里,周圍的人看不明白,他要畫坐在草地上的一條狗、一頭牛和一個扎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有什么意思。
這并不是何多苓第一次遠離“主流”。在這之前,他還曾想過創作裸體畫《收獲后的土地上》。那時,整個社會正處于意識形態大開放的時期,“隨便畫什么都行”。周圍的同學都在揭露“文革”,畫“武斗”以及一些“現在絕對不讓畫”的政治敏感場面,何多苓卻想畫一群洗澡的姑娘。“我在涼山當知青時,看見過一群女知青洗澡,那是非常美的畫面。”學校本來同意他畫,最后又不讓畫了,“可能覺得太刺激了,一大片裸體。看來,在當時那個環境,政治上的開放要先于觀念上的開放。”何多苓說。
《收獲后的土地上》沒有畫出來,畫出來的畢業作品《春風已經蘇醒》因為“沒有情節”,導師連分都沒給他打。畢業分配時,他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折騰了半年。直到后來,時任《美術》雜志編輯何溶、栗憲庭力排眾議,把這幅畫放在雜志封面上,才使它被美術界逐漸認可,并被評價為“抒情的、詩意的、神秘主義的、不可知的,表現了人與自然的神秘聯系”,何多苓也被視為“傷痕美術”的代表。
但何多苓本人卻認為這是一種誤讀。“我有自己的坐標系,把我歸結到‘傷痕畫派’、‘鄉土畫派’都不準確。我沒有畫過社會問題,畫面里也從來沒出現過政治符號,我覺得繪畫的功能不在這兒,它應該解決視覺上的一些問題。《春風已經蘇醒》那幅畫是個人化的,只不過后來被賦予了一些社會含義,其實不是我的本意。”他說。
何多苓早年的經歷和同時代的畫家大致相同。“文革”時下鄉插隊,考入美術學院,某幅作品先被爭議,再被認可,出國,歸國。他畫連環畫《帶閣樓的房子》,畫知青題材的《青春》,畫邊疆風格的《烏鴉是美麗的》,畫女性人體,這些作品都保持了他的抒情性。在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看來,何多苓走了一條既與眾相同、又與眾相異的路。“上世紀70年代向80年代轉折時,何多苓用作品書寫了當代藝術最初的篇章。90年代,他不同于當時風行的波普、玩世和其他帶有符號化的潮流,仍然延續自己的一貫道路。在21世紀這個圖像碰撞、媒介發展跨越邊界的時代,繪畫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但何多苓始終堅持架上繪畫。”
“我堅持我要表達的東西,從沒退縮過或者改變過。這建立在我很清醒的一個狀態上,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對自己的了解,我的自知之明,我對自己所要走的路很執著。”何多苓說。
何多苓認為,在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插隊的那3年,對他的人生觀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那是很孤獨、很自由的境地,最后變成了我的一種追求,是我最懷念的一段時間,是不可再現的一種狀態。這也形成了我后來的性格——和所有的人和事都保持了一定距離。因為我不擅長,自然就不會有過于深的接觸,接觸到一定程度就退縮到自己的世界里,我不會介入特別大的潮流中,也不會成為潮流中的重要分子,也不會去參加好像很密切的團體,我會保持一種自尊的獨立性。”
如果把時鐘調回到上世紀,1984年,何多苓和艾軒曾創作了一幅名為《第三代人》的油畫,畫面中,一身紅衣服、扎兩條辮子的詩人翟永明站在最中間,周圍是戴著眼鏡、書卷氣很重的張曉剛、周春芽和劉家琨等人。何多苓稱這些具有共同精神氣質的人為“第三代”。“我們來源于‘文革’前高度一體化的社會,受著極為嚴格的傳統教育,思想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就像張曉剛畫的《大家庭》,大家都有一種共有的血脈。改革開放時,我們正處于叛逆期,既從那個時代過來,又對自己的過去有了極大的批判,我們就處于這個非常矛盾的狀態。”何多苓把自己也畫在了一個不太起眼的地方,“覺得和他們距離很近,完全是一體的那種感覺。”
那時,那群年輕人還在同一起跑線上,如今,畫中的許多人都成了各自領域中的知名人物。何多苓的同學里,有的成了很成功的商人,有的是藝術家兼商人,有的是藝術家兼行政官員,“都很成功,但我自己還是在原地踏步,還是在做一個單純的畫家”。那種“一體”的感覺,他再也找不到了,“大家差別很大,距離拉得很開,而且彼此間來往也很少,各干各的事情。”何多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