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絲硯趣談

清人胡渭《禹貢錐指》卷四稱“青州黑山紅絲石，紅黃相參，文如林木，或如月暈，如山峰，如云霞，如花卉”。

清代著名書畫家、藏硯家高鳳翰在其《硯史》中著錄有“芙蓉井”紅絲硯，有銘文曰“美不美，鄉(xiāng)中水，何必乎歙之黟、端之紫”。寥寥數(shù)語，從中即可悟出作者對家鄉(xiāng)紅絲硯的熱愛，也隱約揭出紅絲硯的價值。

紅絲硯以其色彩斑斕、絲紋婉轉(zhuǎn)而得名，其質(zhì)地有黃地、橘黃地、紅地、紫紅地、紫地、青白地等，絲紋可分為紅絲、黃絲、粉紅絲、褐絲、紫絲、灰絲、云雜絲、波紋絲等，亦有無絲而純紅、純黃者，無絲而有粟米點、墨雨點者。清人胡渭《禹貢錐指》卷四稱：“青州黑山紅絲石，紅黃相參，文如林木，或如月暈，如山峰，如云霞，如花卉”。用來制硯的紅絲石產(chǎn)于山東省青州市邵莊鎮(zhèn)的黑山頂峰石洞中和臨朐縣冶源鎮(zhèn)老崖崮村的壯山周圍，因兩地在歷史上均隸屬青州，故又統(tǒng)稱為青州紅絲石或青州紅絲硯。

青州用紅絲石制硯，據(jù)已知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史料記載，始自唐代。宋人朱長文《墨池編》卷六引唐詢《硯錄》云：“去洞口絕壁有鐫刻文字，乃唐中和年采石者所記。”這里的“洞口”指益都黑山(光緒《益都縣圖志》卷九，《山川志上》：“黑山，縣西北二十余里，他山石皆青，此山獨黑如墨。有古洞，闊數(shù)丈，內(nèi)出紅絲石，可為硯”)，現(xiàn)在洞口石壁上仍隱約可見“大唐中”等字樣。可以認為，紅絲石最晚在唐代中和年間(881～884年)已經(jīng)開采。到宋代唐詢主政青州時，又加開采。據(jù)宋人江少虞《事實類苑》卷六十二之《風俗雜志》記載，唐詢“清簡寡欲，不以世務(wù)為意”，惟喜藏名硯，“嘉佑中守青社，得紅絲石于黑山，琢以為硯”。在唐詢的《硯錄》中亦有開采紅絲石及制作硯臺的詳細記載：起初，因山高洞險，無人愿往，“因厚給其貲，勉之使行”，青州石工蘇懷玉等“既往六七日，僅得方四五寸者二，其外有若皮膚掩蔽，漸以粗石磨治，已而文理盡露，華縟密致，皆極其妍，既加鐫鑱，則其聲清越，鏘若金石，殆非耳目之所聞見，亟命裁而為硯”。此后，“自辛丑夏四月至癸卯春三月”，也就是嘉佑六年至八年(1061～1063年)兩年的時間，“凡工人數(shù)十往，其所得可為硯者，大小共五十余”。由此足見開采之艱難、紅絲硯之珍貴。

一些文章和著作認為紅絲硯始自晉代，則是誤傳。最近由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名硯”系列之《地方硯》依然說“紅絲硯最早的記載見于西晉時期，張華《博物志》記載，‘天下名硯四十余品，以青州紅絲石硯第一’”。不過，同為“中國名硯”系列之《紅絲硯》的作者傅紹祥則認為，紅絲硯始于晉的說法系誤傳，誤傳的原因是將張華的《博物志》和李石的《續(xù)博物志》混淆了(筆者按：在有些典籍的記載中，《續(xù)博物志》亦作《博物志》)。實際上，《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二早就進行過考證：“《續(xù)博物志》十卷，舊本題晉李石撰，然第二卷稱，‘今上于前朝作鎮(zhèn)睢陽，洎開國，號大宋’。是宋太祖時人矣。”

紅絲硯在唐宋時期被稱為名硯之首，典籍多有記載。如宋人唐詢(彥猷)《硯錄》：“自紅絲石以下，可為硯者共十五品，而石之品十有一：青州紅絲石一，端州斧柯石二，歙州婺源石三，歸州大沱石四……”。李之彥《硯譜》“蘇易簡作《文房四譜》……譜中載四十余品，以青州紅絲硯為第一。”姚寬《西溪叢語》：“紅絲研，江南李氏時猶重之。歐公《研譜》以青州紅絲石為第一。此研多滑不受墨，若受墨，妙不可加。”然而，即使在紅絲石聲名最盛的唐宋時期，也有不同的評判。宋代著名書法家米芾對紅絲硯最不看好，其《硯史·用品》認為，“紅絲石作器甚佳”，但作為硯臺，“大抵色白而紋紅者，慢發(fā)墨，亦漬墨，不可洗，必磨治之。紋理斑，石赤者，不漬墨，發(fā)墨有光，而紋大不入看。慢者經(jīng)喝則色損，凍則裂，干則不可磨墨，浸經(jīng)日，方可用，一用又可滌，非品之善”。歐陽修也認為，紅絲硯制作精美，可為案頭陳設(shè)佳品，但“若謂勝端石，則恐過論”。蔡襄的看法與歐陽修大致相同。有這種不同的評判，最為重要的，是由于紅絲硯的石品不同，導(dǎo)致好壞的差異。蘇軾指出：“唐彥猷以青州紅絲石為甲，或云惟堪作骰盆，蓋亦不見佳者。今觀雪庵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許爾”。

現(xiàn)在一些藏家認為，宋代以后，紅絲石“資源枯竭”，紅絲硯停產(chǎn)，乃退出“四大名硯”之列。這種言論，一方面固然與唐詢在《硯錄》中的記載有關(guān)，所謂“一日去洞門，而巨石摧掩，而人不可復(fù)入，其石遂絕”；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目前的收藏界人心浮躁，不注重深入研究使然。

歷史上的青州紅絲石本來就有益都、臨朐兩處。筆者認為，益都、臨朐的紅絲石，宋代以后，均有出產(chǎn)。在益都黑山紅絲洞口的石壁上，除“大唐中”等字樣外，還有“大元至正二年”、“洪武二年”、“弘治十年”、“大清乾隆”、“道光二年”、“同治三年”、“光緒三十四年”、“民國十四年”等字樣，應(yīng)該為歷朝相關(guān)年份采石所刻銘。如果這些刻石有疑問，也還有文字記載相佐證。乾隆《山東通志》卷二十四《物產(chǎn)志》在“青州府”目下記載：紅絲石，“出益都，石理紅黃相參，理黃者其絲紅，理紅者其絲黃。”按一般方志的記載習慣，如果是時該物品沒有出產(chǎn)，不會這樣記載。清人胡渭的《禹貢錐指》卷四稱：“今青州黑山紅絲石，紅黃相參，文如林木，或如月暈，如山峰，如云霞，如花卉，即古怪石也。”這說明黑山紅絲石在清代仍有出產(chǎn)。

至于臨朐紅絲石最早產(chǎn)于何時，不得而知。據(jù)現(xiàn)有記載，宋代已有，其后陸續(xù)有出產(chǎn)。清人倪濤《六藝之一錄》卷三百八，《歷代書論》引唐詢《硯錄》稱：“嘉佑六年，予知青州，至即訪紫金石所，于州之南二十里，日臨朐縣界，掘土丈余乃得之，然石有重數(shù)，土人所取者不過第一、第二重，至第四重，則潤澤尤甚，而色又正紫，雖發(fā)墨，與端、歙差同，而資質(zhì)殊為下。”這是唐詢開采臨朐紫金石的記載。臨朐紫金石與紅絲石幾乎在同一產(chǎn)地。乾隆《西清硯譜》卷二十《石之屬》“舊紅絲石鸚鵡硯說”則明確稱：“考(宋)高似孫《硯箋》載，紅絲石出臨朐縣，其色紅黃相間，佳者絕不易得，故世罕流傳。”清代山東人高鳳翰所著《硯史》“摹本第三十七”收錄有一方“芙蓉井”紅絲硯，其題記稱“青州紅絲石硯，舊人硯譜列上品，當在端、歙之右。此為其鄉(xiāng)人馮北海先生所收，久藏余族舅石帆侍御公家。雍正甲寅冬，表侄方岳出贈。”在這方硯臺的側(cè)面，有山東臨朐人、明萬歷五年進士馮琦(北海)的銘文，并落款“北海馮琦銘于冶源別墅”，應(yīng)該是當時臨朐冶源(即現(xiàn)在的冶源鎮(zhèn))所產(chǎn)。而乾隆《西清硯譜》卷二十三，《附錄》所載“御制紅絲石風字硯銘”，則不但指出了紅絲石的產(chǎn)地為臨朐，還表明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亦制作紅絲石硯。該硯銘稱：“石出臨朐，紅絲組錦，制為風字，宣和式，審既堅以潤腴，發(fā)墨沉，雖遜舊端，足備一品。”光緒《臨朐縣志》卷八《風俗》亦明確記載：“紅絲石產(chǎn)老崖崮，黃質(zhì)紅紋。”一直到民國年間仍在出產(chǎn)，民國二十四年編寫的《臨朐續(xù)志》卷六稱：老崖崮產(chǎn)紅絲石，“數(shù)年前，曾有日本商人駐冶源收買，居民紛往采掘，抱王璞競售，輒得善價，不數(shù)月售者日多，日人輦運所得以去”。除史籍記載外，傳世的明清紅絲石硯也不斷有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