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魔術師”

河南省黃泛區農民葛國彬一家，這兩天碰上了難事。葛國彬年初貸款種植了四十畝棉花，想秋收有錢后把幾十年的舊房進行修整，把女兒送到縣里念書。這兩天棉花突然大片大片枯萎。這個黃泛區的種棉高手，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假如今年棉花絕收，不但愿望不能實現，還得背上幾萬元債務。他找到當地農機站技術員求助，可技術員也沒見過這陣勢，只好打電話詢問他在河南農業大學的老師鄭先福。（圖1）

鄭先福：接到電話后我很著急，因為棉花正處于成長的關鍵期，趕快過去看了。

當天就趕到棉田的鄭先福仔細觀察棉花的受災情況，發現棉花葉子上有被除草劑噴過的癥狀。

原來葛國彬錯把除草劑當農藥用了，后悔不迭的葛國彬夫妻一下子陷入絕望。除草劑是草本植物的克星，被除草劑一打，棉花就是中了劇毒，還怎么能活下去呢？

鄭先福：棉花中毒癥狀非常明顯。一部分除草劑打得較重，葉子脫落得差不多了；一部分癥狀輕一些，葉面有葉斑；還有一部分葉子發黃，有極個別的葉子脫落。

鄭先福要為棉花配制解毒藥，葛國彬夫妻不敢相信。中毒的棉花還能救過來？即便能救活，還能趕上生長期嗎？錯過了季節，棉花一樣長不成。

鄭先福：中毒重的不能解了。植株用藥跟人一樣，只能治病不能救命。

在現場，鄭先福分析出除草劑的成分，立即配制解毒藥。葛國彬在一邊將信將疑地看著。半小時后，葛國彬夫妻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把解毒藥劑打到棉田里。

鄭先福：前期解毒藥劑要打得少一些。一個星期后，量稍微加大一些。再過一個星期，按上次量再打一次。（圖2）

三個星期后，鄭先福又一次來到棉田，鑒定施藥效果。

鄭先福：棉花恢復得還比較好。保證80%的產量沒有問題。

葛國彬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鄭先福配制的解毒藥為什么會這樣神奇？葛國彬始終弄不明白。不幾天又有人找到鄭先福。

鄭先福：8月初，東北一家大豆種植戶，因打藥打出燒傷，打出藥害，用數碼相機拍了受災情況傳過來。（圖3）

由于路途遙遠，鄭先福不可能到現場查看，但他根據照片一樣可以分析出病害的原因，并確定治療藥方。

鄭先福：是整塊地受災，說明是藥害導致的大豆卷葉、焦葉，就按照解除藥害的方法治療。

農技人員根據鄭先福的藥方，很快配齊藥品，現場指導農民把藥劑打到田里。

沒過多久，東北那邊傳來好消息：大豆已經恢復，估計會減產一些，但基本收成沒有問題。鄭先福究竟配制的是什么神奇藥物，不但能為莊稼解毒治病，還能促進它們快速增長，趕上開花結果的時令？

鄭先福：由植物自身合成，調節植物生長的微量物質叫植物激素。

原來植物在每個生長期，都會根據時節變化，自身合成一些需要的生長激素。這種合成激素現象，被科學家認為是非常神奇的行為。比如植物到了發芽時節，就會自行合成一種激素，促使細胞產生裂變，吸收營養完成發芽過程。如果沒有這些神奇的激素，植物就不可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人類發現植物能夠自身調節生長的特性，便開始嘗試人工合成這種神奇的調節劑，以達到人為促進植物生長的目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日本最先合成了一種叫做復硝酚鈉的植物生長調節劑。它可以促進農作物快速生長，縮短成熟周期，使過去收獲一季的莊稼，變成兩季或多季，成倍地增產。這種調節劑一時被稱為神藥。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對植物生長調節劑的研究還是一片空白，進口的植物生長調節劑價格極其昂貴。1993年，碩士畢業被分配到河南農業大學任教不久的鄭先福，擔負起了植物生長調節劑研制任務。鄭先福手中的神藥就是中國人自己合成的植物生長調節劑，但為了這個神藥，鄭先福差點搭上一雙眼睛。十六年前的那一天，鄭先福還歷歷在目。

鄭先福：當時我研究生畢業剛兩年。一天晚上10點多，帶著幾個學生做試驗，在滴加過程中，產生了爆沸。沖出來的藥液把我兩只眼睛燒傷了。

鄭先福被緊急送往醫院，經過檢查和專家會診，最后確診角膜被化學藥物嚴重燒傷，雙目失明。滿腔熱情并想有所作為的鄭先福一下陷入絕望。

鄭先福：當時立馬想到，這一生要像盲人，像阿炳一樣在黑暗中度過了，跟我女朋友說，你趕快走吧。我當時還想學二胡，實在沒有辦法就以乞討為生。

在醫院里，面對前來陪護他的女友，鄭先福心情十分復雜，他擔心自己將來會拖累別人，為了不耽誤女友的前程，他鼓起勇氣幾次趕女友走，都被女友拒絕。

鄭先福：我愛人比我小5歲，她說在這時候我不能離開你。我們那時雖然沒有結婚，但我的吃喝拉撒她全部照料。還給我讀書，讀些勵志的書。

鄭先福出生于河南商丘農村，家里弟妹眾多，生活很困難，他眼睛燒傷給家里造成更大負擔。生活在城市的女友家，不僅沒有嫌棄他，還給他以最大幫助。有一種營養角膜的進口藥，不在公費醫療范圍內，女友的父母就拿出多年積蓄幫他購買。

鄭先福角膜被嚴重燒傷。醫院多次請來專家會診，專家說他的角膜還存在一定活性，有可能恢復視力。但心生絕望的鄭先福，以為這只是醫生寬慰他的話。

鄭先福：一次換藥，剛揭開紗布，突然看到了光點，雖然模模糊糊的，心情卻非常激動。跟醫生說，我看到光明了。

后來醫生告訴他，像他這樣眼睛被化學藥物嚴重燒傷，恢復過來的概率很低，他很幸運。幸運的他出院后不到三個月，又一頭扎進實驗室，繼續做他的植物生長調節劑試驗。

鄭先福：治好了還是一條好漢，還要搞科研。這和我愛人的支持分不開。又經過4個月，到了12月份，從合成到拿到物質到放大試驗，基本上都做完了。1994年這個物質的合成路線通過鑒定。

很快，鄭先福合成了叫做復硝酚鈉的植物生長調節劑，應用價格只是進口的三分之一，中國農民終于用上中國人自己合成的神藥，農作物產量因此大幅度提高，鄭先福也被尊稱為中國的復硝酚鈉之父。（圖4）

這種植物生長調節劑本身并不含有植物生長所需要的氮、磷、鉀等養分。那它又是如何促進植物快速生長的呢？原來，它的作用，就像農民給農作物松土一樣，能夠增強植物的呼吸作用，增強細胞活力，促使植物大量地吸收肥料養分，快速生長。在繼續研究中，鄭先福還用它配制出許多植物抗病害的藥劑。

2010年春天，北方一些地方的梨樹、杏樹正當開花坐果的時節，天氣突然發生變化。

鄭先福：河南和陜西刮了西北風，下了小雪，果農很著急。我就跟他們說，趕快打保花保果的藥。

保花保果的藥劑，實際上也是一種植物生長調節劑，這種調節劑具有抗凍害的功能。當時陜西的許多果樹因寒潮襲擊，花朵凋零了，而中科院鄭州果樹研究所的果樹，在鄭先福指導下，使用抗凍害藥劑，果實都保住了。（圖5）

鄭先福：我們采集了一些果，從檢測結果和口感結果看，質量還比較好。藥劑處理后比上年沒減產，果實還比較大。

河南洛陽是我國著名的牡丹之鄉，每年四月都要舉辦牡丹花會。過去每逢花會，人們總要為牡丹的花期而煩惱。因為牡丹生性嬌貴，極易受到天氣、環境和氣溫等因素的影響，難以控制花期。民間曾流傳這樣一個傳說，女皇武則天為了顯示皇威，命令百花都要在冰霜時節開花，結果，所有的花都開了，只有高貴的牡丹始終沉默。最終，被憤怒的武皇貶出皇家園林。雖然是個傳說，但也反映了牡丹花期的無序。所以牡丹花會的組織者找到鄭先福，希望他幫助解決這個問題。

鄭先福：如果天氣變冷，比較寒，花要晚開，要使用催花劑。如果溫度較高，花要早開，就要用推遲開花的試劑 。

經過長時間攻關，鄭先福終于研制出調節花期的試劑。如今洛陽牡丹花會期間，不論天氣如何變化，只要人們需要，就可以通過調節劑處理，實現想什么時間開就開、想什么時間落就落，想開多大就多大。鄭先福做到了傳說中都無法做到的事。他的調節劑現已從河南省走向全國。（圖6）

鄭先福：2008年奧運會，包括牡丹花、荷花、桃花等，都使用了這個比較成熟的技術。

面對各種植物，鄭先福就像一個技藝高超的魔術師。

鄭先福：處理哪一塊，哪一塊細胞就會分裂得比較快。比如黃瓜，處理下半截，下半截就會長得很大，處理一個側面，側面的細胞分裂就比較快，黃瓜就彎曲。

在鄭先福與人合作的試驗田里，有許多奇形怪狀的果實，有的彎曲、有的滾圓，有的長、有的短，這都是鄭先福利用植物生長調節劑進行的實驗。魔術師鄭先福可以讓果實長成他需要的模樣，只是人們看到這樣的果實，會不會擔心吃下去影響健康？（圖7）

鄭先福：現在對調節劑包括對農藥的控制，國內外都有嚴格標準。適量地用，對人體是安全的，大家不必擔心。

在別人看來鄭先福有很多研究成果，人生是成功的。但他也有遺撼。

鄭先福：最遺憾的事是沒上博士。我研究生畢業時，博士生是半考半推薦，導師積極推薦我上北大蘇勉曾的博士生。由于家里窮，姊妹六個，兩個弟弟都在上學，如果我上博士，兩個弟弟就要失學。我一直認為，如果我讀了博士，可能會做出更大貢獻。

正因為有這樣的經歷，鄭先福對農民，對土地比別人有更深的感情。1998年，鄭先福到南昌去參加一個農業防災會議，在路上看到一片片倒伏的水稻，他又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鄭先福：水稻是我國第一大糧食作物，倒伏造成的損失非常大。一是不能機器收割了。二是降低品質，倒伏會造成水稻生長營養不良。另外稻谷挨著土地容易變質發霉 。（圖8）

水稻生長期的莖稈細而脆，在風雨作用下，很容易出現成片倒伏。我國每年因倒伏而造成的水稻減產，最少為10%，最多時可達到30%；這就等于農民每年要減少10%到30%的收益。鄭先福由此萌發了研制水稻抗倒伏藥物的想法。

鄭先福：我的兩屆研究生，做的研究就是抗倒伏。在國外，像日本、美國都已有應用。計劃在三年內，讓廣大老百姓用上我們自己的抗倒伏劑，為高產水稻解決一個大問題。

讓植物生長調節劑發揮更大的魔力是鄭先福最大的夢想。所以除了倒伏的水稻，他還有更多的想法。

鄭先福：新疆在棉花采摘季節，總要有內地的采棉工幫助收割。隨著國家工業的發展，勞力價格逐漸增高，再叫民工去采棉花已不現實。

發達國家對棉花的采集，都是使用機器收割。像新疆這樣大片大片的棉田，很適合機器作業。但機器收割的一個關鍵技術，就是首先要用脫葉劑給棉花脫葉，否則，機器會把棉花和葉子同時采收，造成棉花污染。

鄭先福：我國現在使用進口脫葉劑，一畝棉田的用藥量在120塊錢左右，代價比較高。在棉花收購價格較低時，一些農場主就不再收割，讓棉花爛到地里。

為了實現棉花在收割前一個月或20天自動落葉的目標，幾年來，鄭先福與新疆農科院聯合開展研究，目前已進入大田實驗階段。

鄭先福：今年要在新疆做25萬畝的試驗。達到國外脫葉劑一樣的效果，成本一畝地30塊錢左右。不會再出現棉花爛在地里的情況。（圖9）

我國有31000多種植物，是全球植物種類最多的國家，面對如此龐大的研究資源，擺在鄭先福面前的課題還有很多。

鄭先福有個愿望：把我國的農業化工更推進一步，趕上歐美國家的水平。發明一種新型植物生長調節劑，讓別的國家也來模仿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