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在生命晚期組織創辦的《中流》雜志,不僅凝聚了一位“戰斗者”終生的信念,同時也以登載文章的方式記錄了魯迅先生在與“死亡”較量時的思想寫照,其深邃的思想,獨特的藝術為現代文壇留下了最后輝煌的一筆。
關鍵詞:魯迅;《中流》;思想;藝術
中圖分類號:I26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5-0131-02
在魯迅生命的最后時期,與其交往甚密的刊物有《現實文學》《上海述林》《文學叢報》《作家》《中流》等。在這幾份刊物中,魯迅留下了他人生中最后的思想和智慧,而其中的《中流》是魯迅召集創辦的,因而《中流》之于魯迅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它燭照了一位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對國家、對人民的關愛,它記錄了魯迅先生最后的生命光輝。
一、魯迅與《中流》的關系
《中流》雜志創刊于1936年9月5日的上海,是魯迅在中國處于“內憂外患”和國民黨文化禁錮極為嚴重時期組織創辦的,由上海雜志公司發行,是半月刊。1937年8月5日出版第2卷第10期后停刊,共出22期。是一份充滿時代氣息,具有較大影響的左翼文學刊物。主要撰稿人有魯迅、茅盾、巴金、葉圣陶、張天翼、艾蕪等。該刊內容廣泛,評論、散文、小說、詩歌、戲劇、書評、通訊等體裁的文學作品都有發表,但主要側重雜文、隨筆。
1936年9月是魯迅在世最后一個完整的月份,也是魯迅身體狀況最不好的時期。但魯迅在《中流》雜志上卻發表了10篇文章,它們分別是《……這也是生活》《女吊》《死》《立此存照》(七篇)。這足可以看出魯迅對《中流》的感情,以及對其所寄予的厚望。
魯迅逝世后,《中流》雜志出過“魯迅專號”,編排發表了多篇紀念魯迅的文章。之后,在1937年,日本侵華全面爆發的危急時刻,《中流》雜志于1937年8月5日出版第2卷第10期時,專設“抗戰專號”,但同時也為《中流》雜志的存在畫上了一個句號。
二、魯迅在《中流》的雜文思想精神
發表在《中流》雜志中的《……這也是生活》《死》《女吊》《立此存照》(1-7)等文章是魯迅在生命最后階段的寫作,其中所表露的不僅僅是對社會的關注,對人類事業的關注,還有對“人”的生死追問,對人類存在意義和終極價值的思索。
(一)死亡意識的情緒籠罩
在魯迅的文本中對“死亡”問題的探討主要有兩種走向:一是同復仇問題相交織,旨在凸現復仇的決絕;如《死火》《鑄劍》等;二是探討“死亡”本身。如《墓碣文》《死后》《……這也是生活》《死》等。而第二種走向所滲透的“死亡意識”是比較濃厚的。《墓碣文》和《死后》收在《野草》中,《野草》被看做是魯迅靈魂的寫照,所以《墓碣文》和《死后》對“死亡”的關照更多的是在解剖內在的靈魂。《墓碣文》探討的是“生命與靈魂的搏斗”,突顯的是靈魂深處的“自省、空虛、孤獨”,旨在探討存在的“形而上”問題。《死后》則以虛構的“死亡形式”,探討了精神困境的永存,并以“影一般死掉,連仇敵也不使知道”[1]的方式,達到對他們的報復。
無論是《墓碣文》還是《死后》,所探討的死亡都只存在夢境中,是一種想象的“形式”,而不具有實質性,并未深入到“死亡”的意識層面。而發表在《中流》中的《……這也是生活》《死》,這兩篇作品卻因源自魯迅自身對生死的切身感受,而顯示出與此前寫作不同的特點。在“死亡”面前,魯迅開始由“形而上”的追問,轉而走向對“現實生活”的細致捕捉。魯迅在《……這也是生活》中書寫了從死亡中掙脫之后的內心體驗“熟識的墻壁,壁端的棱線,熟識的書堆,堆邊的未訂的畫集,外面的進行的夜,……都和我有關”“我存在著,我在生活,我將生活下去……”[2]從“生活”中感受“生”,從“生”中體味活著的真意,以“生命”的存在反抗死亡的迫近。這種對生命眷戀的情感在魯迅以往的作品中是很少感受到的,但這并不是說魯迅怕死,而是魯迅在內在思想中有了新的認識:“韌性”的戰斗,絕望的抗爭僅僅存在精神層面是沒有現實意義的,它需要轉化為行動,這對于魯迅來說,就是寫作,用筆作匕首,去與黑暗的現實“搗亂”,而行動的存在依托的是生命的存在。當然,作為人類,“死亡”是不可回避的問題,所以,雖然魯迅眷戀生命,但對“死”也是很看得開的,“然而,一世只有一次,總是受得了的……”[3]。
(二)復仇意識的延續與新變
“復仇”意識一直是魯迅文學創作的主題之一,《復仇(一)》《復仇(二)》《死火》《這樣的戰士》《頹敗線的顫動》《鑄劍》等,從不同的角度探討了復仇的方式,并審視了復仇的本質,“絕望的抗爭”“同歸于盡”。而發表在《中流》中的《女吊》和《死》也探討了“復仇”問題。《死》中以“遺書”的形式表達了魯迅對“復仇”的態度:“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而《女吊》一開篇就說“會稽乃報仇雪恥之鄉,非藏垢納污之地”[4],復仇意識在這里得到突顯,而復仇的代表便是“女吊”。女吊是一個“帶復仇性的,比別的鬼魂更美,更強的鬼魂。”在作品中作者用了很大篇幅描寫女吊的形象,“大紅衫子,黑色長背心,長發蓬松,頸掛兩條紙錠,垂頭,垂手……”“石灰一樣的圓臉,漆黑的濃眉,烏黑的眼眶,猩紅的嘴唇”[4],是一個非常“可愛”而不是“可怖”的形象,而她復仇的方式便是“討替代”。“一個都不寬恕”和“討替代”較以往的“絕望的抗爭”“同歸于盡”的復仇,在情感上要更柔和一些,在姿態上更中和一些,似乎減少了以往的劍拔弩張,而多了些“溫婉”。
(三)關注現實,有感而發
魯迅先生最后用的筆名是發表《立此存照》(七篇)時用的“曉角”。“立此存照”在《中流》前三期發表的形式是“補白”,被黎烈文稱為“中國自由雜志以來都不曾有過這樣名貴的補白”。所謂“名貴”在于其時事精神與諷刺筆法。《立此存照》(一)借海派《大公報》上的一篇《太學生應試》借古諷今,批判了現時代教育的迂腐、落后。《立此存照》(三)批判了中國國民性中有“自欺性”而無“自省”意識。《立此存照》(七)借《申報》“兒童專刊”中的一篇文章《小學生們應有的認識》,批判了中國人意識中的“奴隸思想”,并借此批判“兒童教育”中的“非兒童性”。而《女吊》最后所諷刺的則是統治者的“犯而勿校”和“勿念舊惡”的統治騙術。
死亡—復仇—現實,這三者構成了魯迅在《中流》雜志中所流露出的精神現實,它們延續了魯迅精神。
三、魯迅在《中流》的雜文藝術特色
魯迅在《中流》雜志中發表的文章在藝術表現上秉承前期創作的特色,將諷刺、曲筆、凝練等手法融入其中,并相互融合,使文章在整體風格上散發著成熟的氣息。
《立此存照》七篇文章大多篇幅短小,在寫作上往往由期刊或報紙上的某篇文章或某條新聞為引子,或兼論國事的腐化,或諷刺國民性的愚昧,或嘲諷教育界的昏聵。但在用筆方面卻極為簡省,尤其是議論之處,往往三言兩語就能勾畫出要諷刺的人或物的丑態。如《立此存照(一)》文章開頭便引用發表在《大公報》上的《太學生應試》一文的“精華”部分,引用后,在文后以類似“批注”的形式作了簡單的議論:“但國文亦良難:漢若無趙他,中華民國亦豈得有‘太學生’哉。”短短數語就將“教育”腐朽落后的前因后續的狀況揭露出來。《立此存照(七)》借《兒童專刊》中的《救救兒童》一文中對“外僑在中國被害一事的看法”,由此看出所謂“大國民風度”背后所隱藏的“自踐”心理,“不要把自國的人民的生命價值,估計得只值外僑的一半,以至于‘罪加一等’”[5]。短短數語就將事物的本質挖掘出來,并使整篇文章的風格由初起時的低緩敘述轉為老辣的諷刺批判。這種寫作風格的形成與作者善于用“筆”是有很大關系的。
此外,作者在表意技巧上還側重“曲筆”手法的運用。《立此存照》七篇和《……這也是生活》《死》《女吊》等文在寫作上都運用了這種手法。但在“曲”的表現和藝術成效上與以前的嘗試有所不同。《看鏡有感》《從胡須說到牙齒》《論“他媽的”》《論睜了眼看》等文在曲筆的運用上往往是借比喻、象征等手法進行冷嘲熱諷,具有較強的“戰斗性”,到了《申報月刊》時期,“曲筆”則表現為以“剝筍”的形式層層推導,從而表達主旨。而在《中流》中的這幾篇文章卻有不同,它較少“戰斗性”,也少“含蓄性”,而是在低緩從容的敘述中時不時地放一枝冷箭,不致斃命,但卻使原本平和的文字里多了些棱角。如《女吊》一文在講述家鄉的“社戲”中臺旁擺滿了紙帽,似漫不經心中想到“高長虹之所謂‘紙糊的假冠’”,一段過往的“公案“躍然紙上。《立此存照(二)》由《申報》載的一封“情書”,引出“但那一封信,卻是十足道地的語錄體情書,置之《宇宙風》中,也堪稱佳作,可惜林語堂博士竟自赴美講學,不再顧念中國文風了。”[6]將誘拐者寫的一封“情書”與“語錄體”相提并論,從而諷刺了林語堂當年所倡導的“性靈”“幽默”與語錄體詩文的“大有作為”。
總體來看,此時的魯迅在雜文創作的思想與藝術上都已走向了成熟,雖然篇目不多,字數也寥寥,但篇篇都是凝練的精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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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魯迅.且介亭雜文末編附集·這也是生活……[C]//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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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魯迅.且介亭雜文末編附集·女吊[C]//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637、640.
[5]魯迅.且介亭雜文末編附集·立此存照·七[C]//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658.
[6]魯迅.且介亭雜文末編附集·立此存照·二[C]//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629.
(責任編輯:陳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