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中,讀書法是朱子在解釋四書過程中所關注的一個問題。“切己體察”是《四書章句集注》所載讀書法中最具特色的一種。本文以《讀論語孟子法》為中心,并結合《朱子語類》所論述的讀書法,從切己、知道、設身處地三個層次來分析“切己體察”的具體內涵。“切己體察”就是要求學者應當從真理的向度達到對經典的理解,即是對經典表面之下的真理進行體會和把握。
關鍵詞:朱子;讀書法;切己;知道;設身處地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15-0121-02
朱子《四書章句集注》是四書注釋的一代名著。在對四書的解釋過程中,朱子充分地自覺到讀書法的重要性。在《四書章句集注》的《論語集注》前,朱子特別選輯二程語錄中有關閱讀《論語》、《孟子》的方法編成《讀論語孟子法》。朱子本人是十分認可這些方法的,甚至可以說就是借二程之口來表達自己的讀書法。仔細分析《讀論語孟子法》,可以發現其中“切己體察”是朱子最具特色的一種讀書法。下面就以《讀論語孟子法》為中心,并結合《朱子語類》卷十一所論述的讀書法,從切己、知道、設身處地三個層次來分析“切己體察”的具體內涵。
一、切己
《讀論語孟子法》第四條稱“須將圣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終身盡多也。”[1]44朱子在《四書章句集注》的注文中亦加“切己”、“盡心”、“深戒”等語來提醒讀者要反躬自省,在自己身上做工夫。在朱子看來,《論語》、《孟子》等經典中所講的內容就是要改變自身,去惡從善,進行身心修煉,從而達到圣人的境界。要將經典內容中的“圣人之言反求諸身”[2]337,就是將圣人之言與自己的身心密切結合,以便洞察圣人之所說究竟指的是自己身上的哪一部分,對這一部分應該如何下工夫。經典中所說的是圣人言語,圣人言語中體現的是圣人之所以為圣人的思想境界,這種思想境界是需要學者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上體認的。
朱子提出理解經典要“切己”,這實際上與朱子理學的解釋方法是完全統一的。朱子認為,秦漢以后沒有人強調讀書要反過來在自己身上理會,而都是一味地在書冊中穿求[2]337。朱子的“切己”主張乃是針砭這種時弊的。而且,一般人讀書也容易舍本逐末,“但于紙上看,文義上說得去便了”[2]337。這一類人可能是一般的不求甚解者,如程子所說的閱讀《論語》的第一類人“讀了后全然無事者”(見《論語序說》)。理學的方法注重經典的深義,善于發揮經典的余意,適應當時人理解經典的需要,從而發展經典中可能蘊涵的本體、心性等成分,構造出完整的儒家成圣成王體系。當時的另外一種時弊可能是“教外別傳,以心印心”的禪宗帶來的風氣,“世上一等人說道不須就書冊上理會”[2]338,“別自有個覺處,有個悟處”[2]338。這些人認為不需要借助經典來理會道理。強調把握經典的精神實質固好,但是如果進而廢除經典,將自己的意見置于經典之上,則是走向一個極端,這就是錯誤的。朱子的“切己”特別糾正前一種流弊,對后一種流弊也有所關切,強調了經典的內在精神與讀者自身的統一性,表達出經典內容與讀者之間的一種互動。
“切己”就是要把經典從古代拉向當下,拉向閱讀者本身。具體的做法乃是借助圣人的言語在自己身上推究[2]337。《語類》中記載了朱子對此的形象比喻:譬如我們生病了,醫生開出了治病的藥,如果想要治好病,就不能僅僅拿著藥看而已,只有吃掉藥,才能使我們的病痊愈。圣人的言語就好像圣人給我們的病所開出的藥,只有將圣人的言語切己,才能真正對自己成圣成王有幫助[2]337。
《語類》中對如何“切己”作了簡單的說明:比如《論語》、《孟子》中講“仁義禮智”,“切己”就要在自己身上體認出什么是仁,什么是義,什么是禮,什么是智。不應該把仁義禮智只是看成四個字,而與自己毫不相干。又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其文本原義不難理解,但要體會到學習的快樂則必須落實到個人的心理體驗上[2]338。一個廢寢忘食地投入學習中的人可能才會真正體會到此句的深意。
二、知道
“切己”的目的在于“知道”(“古人讀書,將以求道。”[2]337),如《讀論語孟子法》第九條中程子所說的“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1]45朱子建構了道統論,明確了儒家圣人之間傳授的心法,指明了道的傳承譜系,并將道作為人追求的最高目標。雖然在一定意義上說,朱子用理來詮釋道,將道理解為理的當然狀態,但道本身的卓越地位卻沒有改變。“理學”一詞本來也是后起的一詞,實際上,北宋以來的儒家是將道作為最高的追求目標。朱子在《四書章句集注》中,特別關注道體、圣人之道等問題。朱子引程子所說將“知道”作為《讀論語孟子法》的最后一條是別有深意的。學習圣人之道,直接目的并不在獲取功名,增長知識等等,而在追求圣人的境界。如果一個人的追求目標不在圣人之道,那么通過學習《論》《孟》最多也只能達到他所追求的目的,而作為根本的圣人之道則被忽略了。所以不能夠本末倒置,應以“知道”為本,以其他一切為末。本絕不可無,末則可有可無。
朱子引程子之言特別強調“知道”的重要性,就是告訴學者為學的目的。一個人的為學動機往往決定了其能夠達到的目標。不以“知道”為目的是不可能了知大道的,一個人發心的至關重要性體現于此。往往是,一個人的志向有多大決定了一個人能夠走多遠。朱子一生就是以追求“知道”為目的的。朱子在少年得志高中進士之后,并沒有像許多士子一樣將圣賢之書作為功名利祿的階梯——一旦考中,就將圣賢之書永遠拋棄,更不會考慮知道不知道的問題,而是更加熱心于學習圣人之道,并且盡可能將自己的知識面拓寬。朱子在《四書章句集注》中特別強調所謂的君子與小人的區別,甚至用天理與人欲來對二者做出截然區分,隱藏在背后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君子以知道為目的,而小人則殉于人欲,只曉得人世間的利益。“知道”作為為學目的的最終分野,就體現在讀書的志向上。而“知道”又是“切己”的直接結果。一個人只有通過切己才能夠知道,才可以以“知道”作為為學的目的。
三、設身處地
為了做到“切己”,《讀論語孟子法》中第三條朱子特別引用程子所說的“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圣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復生,不過以此教人”。這段話形象地說明了如何能夠讓自己更加真切地體會到圣人的言語。這種方法是讓讀者充分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將《論語》當中弟子問孔子的地方想象成自己在對孔子發問,孔子回答的話當做當下所聽到的話語。這樣猶如自己親列于孔門弟子當中,親炙于圣人的循循善誘的教導之中。朱子在對《孟子》末章的注解中曾引用程頤提到的程顥“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1]377的說法。《孟子》末章說到對于圣人的繼承有“見而知之”,也有“聞而知之”。按照朱子的理解,“見而知之”即是親炙于圣人門下,“聞而知之”則是“得不傳之學于遺經”。這種“得不傳之學于遺經”所用的解釋方法恐怕就是程子上述所說的“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圣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的方法。此種方法能夠打破時間的界限,或者自己驟然穿越到古代,將自身置身于古代圣人門下群弟子當中,或者將圣人驟然拉到現在。將圣人拉到現在的思想在《孟子》當中就能找到線索,如孟子所說的“圣人復起,不易吾言”[1]272以表明自己思想與圣人思想的統一,又說不同圣人“易地則皆然”[1]299以說明圣人之間思想本身就是統一的。
朱子在《語類》中提及“做好將圣人書讀,見得他意思如當面說話相似。”[2]313其大概意思與上述意思相同。古代的文本作為一種死的文本,本身并不會給予人教導。后人則通過文本,與文本所記錄的古圣人進行對話,這種對話可以說是單向的,甚至不能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對話,而只能是自己與自己所映射的對象進行的一種對話,自己所映射的對象自然受到自己本身認識的束縛。如同說,讀者不可能通過文本認識一個自己本來完全不知道的東西。所以,讀者與文本的對話實際上是一種自己與自己的對話,而這種對話又不是一般的自問自答,而是借助于文本做出的一種跨越時空的對話,其中包含了讀者在當下需要對文本的重構。所以這種重構總是對文本的一種改造,而不可能也不必追求對文本做出所謂完全絕對的理解。
朱子所強調的二程的這種設身處地的方法,很容易被學者漫不經心地忽略過去,但卻是一種具有重大意義的方法,在一定意義上說,這為“切己”的方法找到一種心理學的實施技巧。在這種方法當中,學者要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將自己置身于一種時間消失的狀態當中,文本中的內容變得鮮活起來,甚至可以看到文本中圣人的顏容笑貌,這樣的體會與現實生活中的言傳身教具有了一定相似性。朱子引二程所說的這種方法,目的也是以“知道”為目的,如果一個人只是在訓詁章句上做文章,而不以心來體會圣人的言語,也是不能夠“知道”的。朱子推崇二程是接續了孟子之后間斷了一千五百年的道的人,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這消除時間間隔的讀書法。消除了時間的間隔,就能夠以心直達圣人之心,文本變得透明,圣人之心得以呈現,圣人之意能夠同時被洞穿,圣人之道也就能夠融會貫通。可以說,這種設身處地的讀書法是在了解文義、解其大意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的高級方法,它并不排斥那些基礎的理解手段,而是強調對文本的一種更高的理解,更切己地對圣人之言、圣人之意、圣人之心進行體察。
朱子的讀書法特別強調“切己”,即要求理解主體能夠穿透語言文字,切于自身,從心理層面體會文本的意義。其中設身處地的想象便是期望能夠達到心理層面的共通。這種對切己體察的不斷強調就是告誡學者應當從真理的向度達到對經典的理解,也就是對經典表面之下的真理進行體會和把握。
參考文獻:
[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朱熹.朱子語類.卷十一[G]//朱子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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