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子那一首溫馨的短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成為教材一頁的時候(收入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第一冊),作為一名高中語文教師,我想問一下自己:今天,你教給了學(xué)生什么,明天你還能教給他們什么?生活不能沒有詩意,教育不能沒有詩意。而詩意的人生又在哪里,教師,你敢坦誠地抒發(fā)嗎?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個人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1989年1月)
蛙聲如潮的夜晚,讀著海子的詩,我,沒有激動,也沒有憤世嫉俗的孤傲。
床頭燈熄滅了。月光從金屬味十足的窗欞浸入,清涼如雪域的細流。今夜的月,圓滿,燦爛,就像海子曾經(jīng)的笑臉。
轟轟烈烈,勾心斗角,小心謹慎,阿諛奉迎……一切的“作為”,在海子單純的月色下,都顯得多余可笑。枕著久違的蛙聲,我想對自己說:從明天起,就做一個流浪的詩人,屬于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誰也奈何不了我。我把心事訴說給星星聽。
麥粒兒在土塊間咯咯地笑,啜飲著清露,他們在等待麥地的守望者。
看麥子時我睡在地里
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
家鄉(xiāng)的風
家鄉(xiāng)的云
收聚翅膀
睡在我的雙肩
(《麥地》,1985年6月)
天使是什么?天使是長著翅膀的風,天使是做著游戲的云,天使是赤條條播灑天真的小孩兒。因而,詩人是幸福的,自由的。在月光如水的麥地里,他大可合上光天化日下必須睜大和警惕的眼簾,讓肩膀和心房都坦露給家鄉(xiāng)的風、家鄉(xiāng)的云。伴隨麥禾輕微的呼吸,讓平和的夢、平和的遐想鍍上白銀時代無瑕的亮澤。
海子說——
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
我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
(《夜色》1988年2月)
詩歌是苦難的凝結(jié),而詩人是自我的衛(wèi)冕者。這樣的體驗,簡直是流浪詩人本真的宣言。當顧城喊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時,被稱作在大時代廣闊背景下誕生的“第三代詩人”——韓東、海子們則開始了最為個性和最為散漫的孤寂之旅。這是生命的孤旅,高傲而悲壯。詩歌是詩人的王,詩人是自己的王。王是什么?王是偉大的不屈!誰也扭曲不了生命的本質(zhì),誰也不能篡奪詩人自封的王位。在詩的王國里,詩人就是補天遺落的頑石,就是橫空出世的至尊。
西藏,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沒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來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他說:這一千年里我只熱愛我自己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淚水使我變成花朵
沒有任何國王使我變成王座
(《西藏》,1988年8月)
這首詩,讓我在深深的愴然中,感受到海子根深蒂固的孤傲與執(zhí)著:思想如野馬剛烈錯亂的鬃毛,一路飄揚,鋪天蓋地。
詩人去了他去的地方——天國,永遠。“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寒冬里構(gòu)建的溫馨,在三月料峭的春風中已化為來生難續(xù)的詠嘆。這樣的結(jié)局盡管令民間詩人傷悲,但碌碌眾生又有什么資格去非議詩人極端的選擇?
真正的詩和詩人都是悲劇的。悲劇是生命的殉,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
行走在平實的土地上,陽光在每一個窗欞上點播生的贊歌。海子尋找另一個世界去了,而海子孩子般的靈魂依然棲息在故鄉(xiāng)簡陋的新房里。那里,有筷子,有一缸清水,有一盞燈,有羞澀的新娘,有不加修飾籬笆一樣樸樸實實的“日子”。
事實上,那才是海子的精神家園——
過完了這個月,我們打開門
一些花開在高高的樹上
一些果結(jié)在深深的地下
(《新娘》,1984年)
這首題為《新娘》的小詩,或許不被刻意品讀“第三代詩歌”的讀者注意,但我非常喜歡。它寫于詩人青春勃發(fā)的21歲,那年他剛踏上大學(xué)的講壇。
逝者如斯,蛙聲也退去了。不眠的窗前,此刻,緋紅的晨曦正置換著無言的月色。
(作者單位:江蘇吳江市高級中學(xué))
本欄責任編輯 龍建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