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雪

陰霾的天空中，雪花像一羽羽的鵝毛漫天飛舞，又似潔白的蘆花，洋洋灑灑地到處飄蕩。一片白色的世界，白皚皚的大地，遠處只見農戶的屋頂上，蓋上了一層棉白的毛毯，古老斑駁的大樹銀裝素裹，大雪壓枝枝欲折，蜿蜒的小溪變成了銀蛇。風雪中，一座古樸、莊嚴寂寞的寺院門前，佇立著一位老和尚，面對紛紛揚揚的雪花，雙手合掌，虔誠祈禱，深邃的眼睛中透出一道仁慈、睿智和帶著傷感的眼光，默默地注視著前方，那眼光將一切孤寂的守候和祈盼深深地藏在了心底。這是我在一次攝影展上不經意看到的一幅放大的相片，取名為：拜雪。我在這幅相片前站立良久，被這詼諧、幽默、機智的畫面，深深地吸引著，揮之不去，平和的心給攪動了，掀起一串串漣漪，任思緒飛馳。

人們敬畏大自然，也崇拜飄飄白雪。一縷潔白的雪魂，它飄逸、通靈、虛幻，伸手接過幾片雪花。來不及細看，來不及親吻，它就融化了；雪是水，它來去匆匆，一見白晃晃的太陽，就變化得無影無蹤；雪是蜜，涂抹在人心上，可拂去塵埃。凈化靈魂。大雪無痕，蘊含了虛無縹緲。它吻合了佛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四大皆空”的思想，參悟人生，人生苦短，誰能躲得過幾十年后黃土一塋，洞明世事，深諳哲理玄機，為人處世，多點奉獻，少點算計，不生妄欲，一身無掛，直面人生。

“忽如一夜春風來，干樹萬樹梨花開”。大雪無言，雪飄無聲，充滿了恬靜的韻味。看遼闊無垠的雪域，聽一曲來自心靈的風雪輕柔的音樂，一曲未了情的靜夜思，輕輕地、靜靜的飛雪，讓你感受到冬的詩情畫意，沉默是一種力量，生命在這里駐足、沉思、休憩，孕育著新的生機，讓你驚訝感嘆生命的活力和美麗。

我們贊頌雪花，它與梅花相比：“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雪花晶瑩、潔白、絢麗，連自梅都羞于比較，梅花盛開，香氣襲人，雪花愧不能及。造物主賦予其不同稟性，各揚所長。寒冬。雪花在大江南北鋪天蓋地的“怒放”，而梅花只是“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的稀罕物。因此，踏雪尋梅成了不可多得的雅景，雪花在梅花的濡染、熏陶下也成了香雪，哦，心里的香雪。

從飄飄的白雪中，我仿佛見到了同樣輕盈、潔白飛舞的蘆花秋雪，“春去葦葉青，秋來蘆花白”。成片的蘆花，獨守江畔那一方瘠土，戲濤撫浪，輕輕飄揚，花序有致，潔白飄逸。在夕陽里，落霞中，搖曳一抹淺醉，絮飛如雪，優雅生動，宛如一幅重彩濃墨的寫意國畫。在蒼茫遼闊、煙波浩渺、秋雪飛舞的景致中，令人感到古典的、寂靜的幽野之美。而蘆花那洋洋灑灑的身姿，讓人聞足了秋天的味道，也有了一份凋零落寞的情懷。雪花與蘆花都是在秋冬之際，裸露著生命的本真與飛揚的原態，迎風而歌，瀟瀟灑灑。人生也是如此，你我都是世間隨風飄揚的雪花或蘆花，點綴著生命的繁華。無論你來自哪里，無論從事何種職業，都紛飛在塵世間，尋找合適自己生存的方式，在淡然的生命中，綻放出自己的美麗。

美麗的生命，誰不愛風花雪月。當你年輕的時候，你愛北國風光，千里雪飄，深愛雪的浪漫情懷，因為嚴冬，你做了一個纏綿溫柔愛的夢，絢爛凄迷的歲月，聆聽愛的真諦，品味愛的甜蜜，彼此的生命多了一份牽掛。當你步人中老年的歲月，走過許多坎坷之路，聽過了多少晨鐘暮鼓，愛已愛了，恨已恨了，風干了愛的記憶，發現愛已不是愛，情已非情，原來是紅樓夢一場，一場情殤，一身惆悵，一眼傷心，淡泊了廊橋遺夢，了斷的半截情懷，只剩下愛的詠嘆調。

瑞雪兆豐年，我們感謝上蒼的恩賜，白茫茫的冬雪凍死了病蟲災害，冬雪的地下涌動著春潮澎湃，萬物經過了一個冬天的守候。積蓄了無限能量，只待驚蟄一鳴，春雷滾滾，吹響了集結號，生命的沖動，迸發出排山倒海春天的力量：又是一個好年景，春華秋實，五谷豐登，收成在望。

我贊嘆冰雪。最難忘的還是印在我腦海中雪地里那一串串深沉的腳印。我南方炎熱的家鄉，經年不見雪，不出遠門的老人一輩子都沒看過雪。因此，我童年的心里總是突發奇想，祈盼老天下雪，下大雪。十八歲那年我到邊防當兵，冬天，終于還了夙愿，見到了第一場大雪，我感動，盡情撒潑著青春活力。在曠野里，我大聲吼叫，奔跑歡呼，一遍又一遍跳著、踩著腳下面粉似的大雪，張開雙臂擁抱雪天，張開大口仰望蒼天，將一片片冰涼的雪花銜進口里，融進了滾燙的心里，真是愜意極了，從此，我與冰雪結下了不解之緣。我們的部隊分散在方圓二十多公里的五六個兵站上，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軍醫，棱角分明的臉龐，兩鬢斑白，精神矍爍，高高的個子，佝僂的背，一雙大腳穿著44號解放鞋，每隔一天都要背著藥箱，不論嚴寒酷暑，來回在二十多公里的邊境警戒線上巡診。待人和藹可親，他和戰士們感情篤深，大伙都戲稱他“大腳叔”。那年的冬天，天氣特別寒冷，暴風雪肆虐，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本應到達梳子鋪兵站，但戰士們左顧右盼，并沒有等到他的到來。夜幕降臨了，大伙拿著手電筒到處去找他，終于在半山腰白森森的地里尋到了他，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地里他已變成一尊白色的塑像，他身后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串串44號解放鞋深深的腳印……我們淚流滿面。

雪花飄也飄，好雪知時節……老和尚拜天拜地，也拜雪，似乎對我們有所啟迪和教益。

(選自2011年第11期《作品》)

原刊責編 張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