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不過是個姑娘家,偏生要學著男子做生意,她三年后返鄉,誓將莫明河弄到傾家蕩產的地步,只是他莫明河又怎么會是省油的燈。她咄咄逼人不留情,他千般隱忍為哪般?只恨十年紅妝為故人,十年斷腸誰心知。愛恨之間,誰才是誰解不開的那道心結。
1、最是洛陽三月天
伊茹回到洛陽的第三天,莫明河終于忍不住去見了一個人。
當然不可能去見伊茹,假如有可能,莫明河是寧愿這輩子都不見她的。
莫明河去見的,是洛陽商會的會長,年初的時候,他已經和商會談妥,今年進貢給皇上的牡丹,是由莫家出。
但是昨天,他收到了商會的信,說是事關重大,還需要再行商議。
轎子穩穩落在商會門前,他才踏出轎子,就有小廝迎上來,“喲,是莫記少東家,您稍等,我去里面通報一聲。”
莫明河眉頭皺了皺,也沒有說什么。小廝很快的回來了,開了門將他請了進去。
還沒有走進內院,莫明河就聽到了一陣笑聲。
“哦,這是伊家的大當家,莫少主想必應該也認識。”小廝有意無意的望著莫明河,“真然是個年輕漂亮姑娘呢。”
“你去做事吧,我還認得路。”莫明河淡淡瞥了他一眼,小廝識趣的不再多嘴,默默退下去了。莫明河怎么不認識伊家大當家呢,整個洛陽,誰不知道那位伊當家和他的糾葛,那個三年前,差一點就將莫家逼到絕路上去的伊家大當家伊茹。
她就在這里,十步之外,推開門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的心亂了,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邁不上前。
伊就像是一道心魔一樣,不管隔了多久不相見,都可以在瞬間置他于死地。
客堂的門毫無預兆的開了,伊茹就站在門口,她披了一件雪白披風,頭發挽在腦后,簪著一只牡丹發簪,走過他的時候,腳步停了停。
她沒有走,只是靜靜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雙目一動不動的瞧牢了他,“莫明河,好久不見。”
他僵硬的想要回應她一句,只可惜他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伊茹也沒有打算等他回應,在他僵著的檔子,轉身踏出了商會大門。
商會會長從客堂走出來,站在莫明河面前,似笑非笑的望著他,“莫少主,里邊兒請啊。”
莫明河忽的一把推開會長,拔腿就朝著伊茹追過去。
他是一路追到了大門口,伊茹并沒有走,她踮著腳,采著屋角開出的花。
該時候日頭漸中,她白皙面孔一如當年,他恍惚的有些分不清,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十年前單純美麗的伊茹,還是三年前殘酷的差點毀掉他莫家的伊家大當家。
“莫明河,三年不見,你倒是沒有怎么變啊。”她帶著幾分笑意,手里已經抓滿了木香花,她緩緩走到莫明河面前站定,抬起另一只手輕輕觸了觸他臉龐,“依舊這樣討人喜歡。”
莫明河一把拍掉她的手,喘著氣往后退了幾步,她的眼神就如一只狐貍一樣,他看不清猜不透弄不明白,“你回來做什么呢伊茹,你不是走了么,既然走了,你又為什么要回來呢?”
伊茹終于不再笑,她冷冷的看著他,將手里的木香花全都塞到他手上,“我為什么要回來?莫明河,三年不見,你還是這么傻。傻到我都不太忍心,將你莫家祖業,徹底摧毀了。”
2、此事無關風與月
莫明河從噩夢之中驚醒過來,抬手一摸已經滿臉冷汗。
“怎么了?怎么手腳這樣冷。”彩衣從床榻坐起來,抬起袖子替他擦臉。
莫明河心里煩躁,掃開她的手,索性下了床,“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彩衣驀地一把抓緊了他的手,“明河,你就這樣討厭我嗎?我怎么說也是你的妻子啊。”
莫明河腳步微停,抽回自己的手,沉聲緩緩道,“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討厭這樣的自己啊。”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踏出了廂房,彩衣靜靜的坐在床上,忽然眼圈一紅,雙手抱著膝蓋哭了出來。成親這些年來,莫明河對她不差,可是從來不肯碰她。他們同床共枕,她依舊是完璧之身,因為沒有子嗣,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了。
她其實是知道的,在莫明河的心里一直住著一個人,并且那個人,她回來了。
莫明河站在莫府的荷塘邊上,此時還是三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月亮如一只金鉤倒掛在天際。夜風有些冷,他只穿著一件中衣,心里卻很燥熱。
想見她,從心里竄出來的火焰無法熄滅。
他就這樣穿著中衣在黑夜之中奔跑,此時已經大半夜了,敲更的更夫剛剛敲了三下,已經是三更天了。黑暗的街角,只偶爾有大戶人家亮著的羊角燈,其余都隱在黑色青霧之中。伊家離莫家倒并不很遠,他跑了有小半個時辰,就已經站在了伊家大門口。
他敲開大門,不等開門小廝說話就直接跑了進去。伊茹并沒有睡,莫明河找到她的時候,她還坐在燈火下面看著賬本,另一只手搭在算盤上沒有動。
她像是一早就料到他會來找她,并沒有什么意外,只是淡淡吩咐了一聲,“小環,給莫公子沏壺茶來。”
他喘著氣站在她面前,眼底有些紅,“小茹,小茹……”
伊茹合上賬本站起來,雙臂圈住他脖頸,狐貍眼中有魅惑的神色,“我在這里啊明河。”
他就猛然低下頭去,狠狠吻住她的唇。她不甘心似的用力咬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充斥鼻翼,她竟是咬破了他的唇。
莫明河沒有松手,他擁著她往后退,直到觸碰到床榻的邊角,伊茹忽然笑了。她一把將他推倒在床邊,傾身彎腰趴在他胸前,溫香的呼吸掃在他脖頸,“怎么,莫少主,您夫人無法滿足你么。”
一絲懊惱從莫明河眼中閃過,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紅帳子落下來,“伊茹,我恨你。”
“恩,我也恨你。”
小環拖著茶壺站在門口,她走進去,將茶壺放在了案幾上,然后小心的退了出去,反手將門給關上了。
伊茹和莫明河并不是第一次,小環記得很清楚,三年前,還沒有嫁人的大小姐卻有了身孕,那個最終沒有能夠出生的孩子,就是莫明河的。
3、墻里秋千墻外道
莫明河是被熙熙攘攘的人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喧鬧的大街,四周已經圍了很多人,全都對著他指指點點的。
他低頭一看,身上仍舊只穿著中衣,他心里一沉,他知道伊茹會對付他,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做到這一步。
他沒有看四周人的眼神,只是拍拍袖子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伊家緊緊關著的大門,轉身往前走,才走了幾步,迎面就走來一個人。
她梳著少婦發髻,披著紫色披風,臉色蒼白,正是他的妻子,彩衣。
“相公。”她走近他,將手臂上抱著的外袍遞給他,“就算有重要的事情也得穿上衣服不是,你傷寒未好,還是不要到處走動的好。”
莫明河知道,她這是在替他解釋。他接過外袍披在了身上,彩衣抓住他手臂靠著他往前走。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琴瑟和弦的夫妻。男的俊女的俏,是非常登對的。
莫明河下意識的轉頭朝邊上看去,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伊茹白皙的臉在人群背后一閃而過。
“我知道你去找她了。”彩衣低低道,“你還愛她。”
莫明河渾身一僵,很快恢復鎮定,“不,你說錯了,我不愛她,我恨她。”
彩衣低低笑了笑,“莫明河,自欺欺人并不好玩。”
“你怎么會認為我在自欺欺人呢彩衣,她當年往死里整莫家,我爹是怎么死的,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她逼死了我爹,害的我莫家差點傾家蕩產,你怎么會以為我還愛她呢?”莫明河的眼神非常的冷,堪稱冷若冰霜。
彩衣嘆了口氣,“可是你再怎么恨她,還是愛她的。”
回到莫家,還沒有坐穩,莫家二公子就急沖沖的跑來找他,“不好了大哥,東街新開了一家米鋪,價格比莫家米行要低很多啊。還有油鋪茶坊,一夜之間冒出來的,都打著最低的價格。”
莫明河臉色沉了些,“你先坐下,慢些說。”
莫二少徑自倒了杯水仰頭灌下去了,這才從頭說起,“是早上福伯開門,老半天了都沒有一樁生意,派人去問了才知道的,你知道是那些商鋪是誰開的么?”
莫明河心里已經有了數,“伊家?”
莫二少微微有些發愣,“你怎么知道的。”
彩衣端了點心上來,哼笑一聲,“他怎么不知道,他已經見過伊茹了。”
莫二少眼光一冷,“大哥,你……”
“我知道分寸。”莫明河沉聲道,“伊茹這樣做,撐不了多久的,她這是在自尋死路。”
“未必吧。”莫二少諷刺一笑,“三年前,她有本事做到那樣的地步,三年后,她怎么可能輕舉妄動?她是個謹慎的人,不會做無用功的,大哥,你和她之間的那些事兒我不想管也管不著,但我不希望莫家祖祖代代傳下來的基業被毀了。”
他說完一拂袖就摔門出去了。
彩衣本想說什么,莫明河驀地站起身,手里的茶壺哐當一聲砸在地上碎了個徹底,“滾,滾出去!”
彩衣眼圈一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沒讓眼淚落下來,“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等你安靜下來再說。”
彩衣出去了,屋里剩下他一個人,他一陣脫力癱倒在太師椅上。
到底為什么,為什么呢。他和伊茹,究竟為什么會到了這樣互相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地步的呢?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啊。
4、庭院深深深幾許
伊茹算完了帳,虧了一百九十兩銀子,滿意的將賬本收好,吩咐小環準備些香火,她要去平安寺走一趟。
今天是爹娘去世三年的忌日,她是個不孝女,一直就沒有讓爹娘省心過。
“少主子。”小環跟在伊茹身側有些猶豫,“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伊茹對她笑了笑,“你不用顧慮什么,你跟我都這么些年了,有什么不能問不能說的呢?”
小環就鼓起了勇氣,“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三年前您為什么在最后關鍵時候收了手?”
“因為我愛他。”伊茹聳聳肩,并沒有什么顧忌。
小環眉頭皺了皺,“那為什么,隔了三年了,您又對莫家出手了呢?這一次還會不會……”
伊茹驀地笑出聲來,“我現在對他只有恨。”
小環是不相信的,“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恨他,那天晚上為什么?”
伊茹停了腳步,她臉色陰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小環你記住,伊茹不愛莫明河,一點都不。”
她說完就不再多話,提了裙擺踏上山上的梯道。小環乖乖閉了嘴,雖然伊茹說的那樣堅定,但是她是明白的,不管她多少次說不愛莫明河了,可是其實每一次都是騙人的。
小環記得清楚,伊茹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是在十年前,那時候伊茹十四歲,莫明河十六歲,還是兩小無猜的年紀,伊家那時候也還不是什么大商家,只是養得一手好牡丹,做做牡丹生意。那個時候,莫家已經家大業大,在洛陽敢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那個時候可以想象,莫家老爺子肯定不會同意莫家大少爺和伊茹來往的。
莫家老爺第一次去伊家耀武揚威,也便是在那一年。他去的時候是八抬大轎,車夫隨從一隊人,可是將伊家羞辱了一番。伊茹回去的時候,自然是被爹娘好一番訓罵,最后哭著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說,“我伊茹不喜歡莫明河,一點也不。”
“小環?”伊茹推了推還在發呆的小環,“我們到了,祭拜完了,還得回去處理事情,現在可不能清閑。”
小環回過神來,只是輕聲嘆了一口氣。
下了山,他們還沒有走多遠,就看到有個人站在前面的大樹下,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們。
伊茹先是愣了愣,很快的笑了出來,“咦,那不是莫家少夫人么。”
正是莫明河的妻子,彩衣。她看到伊茹下了山就抬腳走向她,直到站穩在她面前,冷不丁的一巴掌揮過去,啪一聲抽的伊茹有一陣耳鳴。
伊茹還在笑,她偏頭吐了一口口水,口水里帶血,彩衣那一巴掌,打的還真結實。
5、淚眼問花花不語
“呵,莫家人都喜歡欺負人的。”她倒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只是原本白皙的臉上清晰無比的留著五個手指印,宛如上好的緞子被毀了一樣。
彩衣見她如此鎮定,心里懊惱,“你這個狐貍精,明河他很痛苦,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伊茹淡淡道,“我知道,可是如果他不痛苦,我所做的努力不是白費了么?莫夫人,我看你生的如花似玉,可是似乎不太能滿足你家相公啊。”
彩衣臉色瞬間白如雪,她一口氣堵在嗓子口,只覺得血液倒流,她抬起手臂就要再給伊茹一個巴掌,然而手臂一緊,被伊茹生生按住了,“莫夫人,同樣的虧我只吃一次,還有,你有什么立場打我呢?”
彩衣尖著嗓子大喝,“你問我什么立場?莫明河妻子這個身份夠不夠?他是有妻子的人,你為什么要勾引他,為什么!我們成親三年來,他一次都沒有碰過我,你好手段啊伊茹,你真真好手段啊!”
伊茹猛然大聲笑起來,“沒有碰過你?他在我這里,可不是這樣呢莫夫人。妻子?這兩個字由你說出來,你不覺得可笑嗎?我替他懷過孕,我替他墮過胎,我替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伊家為他家破人亡,你為他做過什么?”
彩衣腦中轟然一陣巨響,她呆呆站在原地,視線直直看著伊茹,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蛛絲馬跡,讓她有理由相信剛剛伊茹說的都不是真的。
可是沒有,伊茹的雙目就如一只狡猾的狐貍一樣,清澈透明一眼望到底,那是一種恨,刻骨銘心的恨。
她沒有開玩笑。
彩衣傻傻愣在原地,連伊茹和小環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回到莫家,天已經擦黑,再晚一會兒就該出月亮了。
莫明河沒有回來,偌大的莫府,忽然空洞的讓她覺得害怕。當初她嫁給莫明河,是知道莫明河喜歡伊茹的,只是她將一切都想的過于簡單,以為嫁過來了,只要日子久了,莫明河遲早會忘記伊茹的。
曾經莫明河說恨伊茹,說的那么真切以至于咬牙切齒提起這兩個字就渾身發抖,她就相信了,可是她怎么能夠相信呢?莫明河恨伊茹?那又是多大的一場笑話!
她是他的妻子,可是更像是一個外人,一個不相干的路人而已。
是她自作自受,三年前她就不該點頭嫁給莫明河,如果那樣的話,是不是一切就不會走到這樣的地步了?
6、曾是驚鴻照影來
小環擰了熱毛巾遞給伊茹,“敷一敷臉吧,明天會腫起來的。”
伊茹正在看賬冊,騰不出手來,“你現在放著吧,一會兒我自己弄。”
小環正想說什么,徒然手中一輕,毛巾被人接走,她側身一瞧,卻是莫明河,黑著一張臉立在她身側。
她就識趣的走開了,反手關上了房門,什么都不需要多說。
伊茹只是抬頭瞧了他一眼,很快低下頭去繼續看賬本,“莫少主你好悠閑,莫不是還不夠忙?如果覺得今天過不夠刺激,我不介意明天更精彩一點。”
莫明河沒有說話,只是抽了凳子在她身側坐下,握著毛巾的手有些顫抖,她臉上的巴掌印子清晰無比,他輕輕替她擦著紅痕,“怕是得好幾天才消得掉了。”
伊茹笑了笑,“恩,您夫人好風采,長的不錯,你一直不吃,不是可惜了?”
莫明河臉色一白,耳根子開始泛紅,“她同你說這個做什么?”
伊茹終于放下了賬冊,她忽的湊近他的唇啄了一口,惡趣味的看著他的臉瞬間紅的徹底,“你在我這里過夜,卻對自己的妻子那么殘忍,年紀輕輕的守活寡,這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莫明河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深呼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火氣,“小茹,不要玩兒火。”
伊茹大笑出聲,她反手抽開他的腰帶,一把將他外袍拉開,“莫明河,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睡我么。”
莫明河呆了呆,“你覺得,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那種事情么?”
伊茹無辜的望著他,狐貍眼中滿含笑意,“難道不是么?那我伊茹對你來說,還有什么意義呢?”
莫明河站起身,緩緩撿起地上的腰帶,他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伊茹,眼中含著幾絲水汽。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都沒有說,開了門就出去了。
伊茹眼底卻猛然落下兩顆碩大的淚珠子,她手按住心口,那里忽然之間疼的她無法呼吸。
小環站在門外,想起伊茹第二次說不愛莫明河的情形來。
那是六年前,伊茹十八歲,莫明河二十歲。
不得不說,莫明河有他的韌性,十年前雖然伊茹已經對這列祖列宗說了不會喜歡莫明河的話,但是喜歡這種事情,哪里是說如何就如何的?莫明河后來天天來找她,想著法子逗她開心,伊茹會愛上莫明河,這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伊家擋不住伊茹,也就隨她去了,畢竟瞧著莫明河也是一表人才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只是那一年,知縣老爺派人去莫家提親,商家再有錢,也是低人一等的,有官家肯下嫁,這樣好的事情,莫老爺怎么可能不答應?可是到了好日子那天,莫明河摔了喜袍怎么都不肯娶人家,莫老爺一問之下竟然還是那個伊茹,頓時氣的半死,莫老爺有一個高明之處,就是他對伊家做的一切,都不會讓莫明河知道。
莫老爺這次沒有去伊家大鬧,他派人找了伊茹過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明河有大好的前途,你不要耽誤他啊。
小環記得很清楚,那天伊茹失魂落魄的對著莫老爺說,“伊茹不愛莫明河,真的,一點也不。”
那之后,伊茹就離開了洛陽,她那時候覺得,只要離開這里,離開莫明河,他就會幸福的。他有大好的前程,他不能陪她瘋。
如果不是三年之后,她又回到洛陽,那么大約一切都不會失控,對莫明河的愛,也不會變成恨吧。
7、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莫明河失魂似的回了莫府,已經是華燈初上,莫府里漆黑一片沒有人點燈,他下意識的喚了一聲,“彩衣。”
沒有人回答他,他心里有些不安,點了燈籠在莫府尋了一圈,最終是在廂房找到彩衣的。
燈籠朦朧的紅光將廂房照的分外玉潤,他看到朱紅花床上,被褥帳子都被換成了紅色,隔著一層紅紗帳,可以看到彩衣光著身子躺在那里。
他下意識的就背過身去了,抬腳就要走開,彩衣驀地出聲,“相公!”
他就停了下來,深呼了一口氣,“你把衣服穿上吧。”
“為什么!”彩衣尖聲高喝,“莫明河你告訴我為什么?我曾經以為是我長得不如伊茹,可是如今見著了,她也沒有多么美若天仙,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不為什么。”莫明河淡淡道,“你是很美,很賢惠,很好……”
“那為什么!”彩衣顯然有些激動,“總得有個理由吧,我是你的妻子,可是被另一個人指著臉說沒有資格。她為你懷過孕,為你墮過胎,為你吃過很多苦,你要我如何當你的妻子?”
紗帳門被人一把扯開,莫明河鐵青著臉,滿目震驚,他一把抓住彩衣的手臂,整個人有些失常,“你說什么?”
彩衣呆呆望著莫明河,這一瞬間她絕望了,因為莫明河的眼神里,她看不到丁點的愛戀,只有深深的懊惱和懼怕,她寸絲不掛的在他面前,他卻可以什么都看不到。
伊茹說的沒有錯,她又有什么資格說出妻子兩個字的?
莫明河松開抓住她手臂的手,他拔腿就要跑,彩衣下意識的抓住了他手臂,“明河!”
莫明河腳步微頓,彩衣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今天你走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了,我是真的很愛你!”
“我知道你愛我。”莫明河的聲音很輕,但卻決絕的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可是我不在乎。”
他說完,一把掃開她緊緊拽著的手,飛快的踏出了廂房,身后彩衣撕心裂肺的喊,“你會后悔的,你絕對會后悔的!”
他不知道他將來會不會后悔,他只知道,他現在必須見到伊茹,此時此刻立刻馬上!
彩衣保持著被推開的姿勢傻傻躺在那里,洞開的房門竄進來冰冷的夜風,她的身子很冷,可是比不得她的心里冷。莫明河是多情的,他若不多情怎么會念念不忘的只愛一個人,然而他也比任何人都絕情。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因為他從頭到尾,只愛著一個人。
那個人的名字,偏偏不是她。
8、花褪殘紅青杏小
如果一切往昔可以從頭再來,那么莫明河愿意傾家蕩產也要回到三年前的。
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么,他被蒙在鼓里這么久,要到今天才明白曾經他錯過了些什么。
他是一口氣跑到伊家的,伊茹坐在案前,燈火將她的影子打在窗戶上,年華在流光中也曾卷起一些什么,最終只鑲嵌成一道抹不去的傷疤,纏在他和她之間,變成了刻骨銘心的恨。
十年前他恨她沒有勇氣和他相愛,六年前他恨她不告而別讓他一等就是那么些年,而三年前,他恨她決絕殘忍,要將莫家置于死地,整整十年的光陰,他到底是愛她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他推開她的房門,她對他的去而復返有些意外,放下賬本望著他。她什么都沒有說,好像只是在等著他開口。
小環本是來找伊茹的,走到門口看到莫明河,又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
“我認輸了。”莫明河嘆息般的開口,他沒有往前走,伊茹也沒有站起來,他們之間就隔著十步之遙,宛如十年長長的距離。
伊茹沒有笑,她依舊靜靜的看著他。
莫明河低下頭,“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什么都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什么呢。”伊茹的聲音有些啞,某種情緒破碎在她晶瑩剔透宛如狐貍的眸光里,“莫明河,有時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種罪。”
“那么就讓我來償還吧。”他微微笑了笑,“你不是想徹底打垮莫家么,不需要的,我雙手奉上莫家全部的產業,我認輸了伊茹。”
伊茹從賬冊里抽出一張紙,她終于站起來,將紙遞到莫明河面前,“那就按個手印吧,這樣以后莫家的東西,就姓伊了。”
莫明河信手接過來,也不看紙上寫了什么,他抬起手咬破了手指,就著血在紙上按下了手印,伊茹滿意的接過來,眼神冷的好似冰霜一樣,“你記住莫明河,你欠我的,我都要一點點的拿回來。”
“告訴我……”莫明河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觸一觸她的臉,然而那一瞬間,身后傳來巨大的腳步聲,伊茹微笑著看著他身后,一排拿著長槍的衙役,已經全部站在了房門前。
他的手最終沒有能夠觸及她的臉,他被人夾著退出房門,看著衙差拿著知府的通緝書來抓人,“刁民伊茹,私賣官鹽,罪大惡極,現收押入監!”
他急的不知所措,想去救她卻被很多人擋在后面,伊茹竟然還在笑,她笑著被一群衙役押著往前走。直到伊府恢復沉寂,他傻傻踏進她的房間,燈火還亮著,她的賬冊還放在案上,他執起來,從冊子里掉下一張泛黃的紙張。
上面有幾行小詩——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他瞬間跪倒在地,她原來日日夜夜的守在燈下,她那么認真地看著賬冊,莫非她其實,是在反反復復的看著這幾行字嗎?
這是十年前,他送給她的第一封情詩,原來過了這么久,她沒有變,一直一直都沒有變。
9、多情卻被無情惱
私販官鹽,這是死罪。
伊茹坐在大牢里,面上卻也沒有多悲戚。她只是沒有料到,小環會將她出賣。知道她賣官鹽,有她賣官鹽罪證的,只有小環了。
她倒沒有后悔,或者說,她一直在期待這種結局也說不定。
小環是傍晚的時候來看她的,提著一只木盒站在牢門外,她始終低著頭不肯看她的眼睛,“你不問我為什么嗎?”
伊茹搖搖頭,站起來接過她手里的食盒,打開來里面是一些好吃的,“咦,沒有酒。”
小環一只抵在背后的手伸到伊茹面前,手上赫然提著一壺酒,伊茹笑著接過來,“陪我喝兩杯吧。”
“好。”小環鉆入牢里,席地而坐,從食盒里掏出兩只青瓷酒杯,“少主子,你還記得我和你是怎么認識的么。”
伊茹喝了一口酒,顯得很高興,“我當然記得,十多年前,你爹娘去世,爹爹見你年紀小,就收了給我當個貼身小丫鬟的。”
小環點點頭,“你對我很好,教我識字,教我琴棋書畫,可是少主子,你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么?伊家是因為養的一手好牡丹慢慢做起來的生意,那你知道不知道,伊家養牡丹的方法,又是從何而來?”
伊茹慢慢收了笑,定定望著小環,“難道……”
小環有些無奈,“是,十多年前,你爹在山里迷了路,我爹爹好心帶他回去,可是他卻為了養花秘方而殺了我爹娘,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是其實我都看見了。”
伊茹驀地大笑出聲,這樣大的深仇大恨,怨不得小環要這樣做了,她在沒有聽小環說理由之前就沒有打算怪她,此時竟然有那么一絲的解脫。
“充公吧。其實,我知道,你爹娘做的那些和你沒有關系,我只是想把那些拿回來,用爹娘的血得到的那些錢財,全都還回去,所以我和知縣大人談的條件就是,只要你把所有的錢財充公,就不會死的。”小環有些不舍的望著伊茹,她同她相依為命這些年,又怎么可能當真無情無義?
“那些,本來就不重要。”伊茹靠在小環肩頭,目光有些渙散,“莫明河他認輸了,莫家全部的產業都是我的了,現在,我將那些都給你。”
小環嘆息道,“那張契約紙,我給了彩衣。”
“為什么?”伊茹錯愕的望著小環,“彩衣?”
小環點點頭,“是,彩衣,她都知道了,是我告訴她的。我本來……想將這一切告訴她,讓她留住莫明河,我只是不想讓莫明河看到你被抓的樣子。可惜彩衣留不住他,留不住他的。”
伊茹咯咯笑了笑,她不停的喝酒不停的喝,最后醉到不省人事,連小環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10、伊是狐貍面如花
雨下的大了起來。
莫明河就想起那一天,他不顧一切的去找伊茹,在聽說她終于回洛陽的那一天,他幾乎是飛奔去找她的。那樣大的雨,瓢潑一樣打在臉上生疼。他和她站在雨里,誰都沒有先走,他猩紅著眼睛質問她到底愛不愛他。
他記得很清晰,她流著眼淚脫下自己的外衫,對他大喝,“莫明河,你說我到底愛不愛你?”
他緊緊將她擁在懷里,不顧一切地抱著她走進旁邊一間破敗的屋子里,屋外的下著大雨,屋內他解下了她的紅妝。
“后來,她有了身孕。”彩衣打著傘走到莫明河身邊,靠著他坐在臺階上,雨順著屋檐的瓦礫連成一條線似的墜下來,“懷著三個月身孕的她,終于忍不住去找了你爹。”
莫明河呆呆望著彩衣的臉,視線卻像是穿過她的臉看到了六年前懷著他的孩子的伊茹。
“你爹怎么可能同意你娶她?知道伊茹懷了孩子的時候,他只覺得憤怒和恥辱,他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懷了孕不再干凈的女人進家門?可是他又不想莫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彩衣微微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所以他派人熬了墮胎的藥,讓人按住伊茹,親手將藥給伊茹灌了下去。你知道你爹怎么會死的么?你以為商家的那點爭端可以讓那樣的老狐貍死?他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死的,他親手了斷的,是他自己的孫子!”
“渾身是血的伊茹跌跌撞撞的回到伊家,她的心情你可以想象的。伊家老爺被她氣的一時沒順過氣就死了,她娘后來一直病著,沒過幾個月就死了。好好的一個家,因為她愛你,變成了那個樣子。”彩衣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些疼,“她身體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你,可是她去找你的那一天,是你和我的大喜之日。”
莫明河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疼的像無數根針在扎一樣,怪不得她要恨他,怪不得她要害的莫家傾家蕩產,怪不得她要說,有時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種罪過!
“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彩衣從懷里抽出一張紙來,“這些是小環告訴我的,你放心,我已經最后一搏了,可惜面對寸絲不掛的我你都沒有絲毫的留戀,我死心了。我從頭到尾,都比不上伊茹,她是真的很愛你。你下休書吧,三年來,我也倦了累了,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她將那張契約塞在莫明河手中,然后站起身來,打著傘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莫明河的視線。
天就是從那個時候慢慢暗下去的,那一夜出奇的長,比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漫長。
莫明河坐在屋檐下聽了一夜的雨聲,第二天天剛剛有點亮,雨就停了,烏云散盡,晨曦歸來。
他拿著那張契約紙去找了知縣,用莫家全部祖業換伊茹三年出獄。
這萬貫家財,別人甘之如飴,他卻棄之如敝履,若不是這些錢財,他和伊茹之間不會橫著那么多障礙的。
兜兜轉轉他們錯過了這么些年,他恨她,他也愛她,他知道伊茹也是一樣的。
他終于還是去見了伊茹,暗無天日的牢房里,伊茹穿著白色囚服,發卻整理的很整齊,坐在那里看著頭頂一方小小的天地。
“還好么?”他僵硬的開口,手心里都是汗,心跳非常快,竟像是十年前初見伊茹那會兒,悸動的不能自己。
伊茹聞聲低下頭來,那一瞬間,她白皙的臉龐干凈如花,洗去所有愛恨情仇,清純亦如往昔,美麗的叫他奪不開眼去。
“我們三年為期,伊茹,我等你出來。”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笑的溫暖而堅定。
伊茹眼底掙扎彷徨,好久好久,她稍稍偏了偏頭,終于對他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伊如狐貍,笑面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