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夏,在毛澤東文學院學習期間,我覓得一期2008年的《文學界》,其中有鄭玲老師的一個專訪,那時,我對鄭玲老師還知之甚少。她純凈如水的詩歌,緩緩地流過我的心頭,因此我記住了這個名字——鄭玲。后來,劉艦平老師跟我說起他的摯友陳善壎,自然說到了他和鄭玲傳奇般的故事。劉老師敘述時,表情和緩,患眼疾的眼里似乎有些迷離。自此,我對鄭玲老師的傾慕更甚。國慶假期,我趕赴廣州。第二天上午一下火車,我就和劉老師前往芳村。在陳善壎老師家小小的客廳里,大家歡聚一堂,大病初愈的鄭老師鬢發不亂,笑容恬淡。我挨著鄭老師坐,大家問候著鄭老師,我靜靜地看著,拉著鄭老師溫暖的手。鄭老師微笑著,偶爾說兩句話。我的頭不知不覺輕輕地靠在了她的懷里,一剎那,我仿佛回到了童年,聞到了久違的母親的芳香!我離開廣州的前一天,陳善壎老師特意趕來,把蓋了鄭玲老師印章的詩集《幸存者》,贈送給我。
在冷得需不斷哈氣手才能保持靈活的冬夜,我翻閱著鄭玲老師的詩集《幸存者》,情不自禁地吟誦那些從苦難之火中淬煉出來的文字。我的喃喃絮語遠離詩歌的理論,我只是個有幸的“賞花人”,未歷千溝萬壑的尋覓,卻聞得了深谷蘭花的幽香。
鄭玲老師,少女時代就發表了詩歌,卻在26歲最好的年華里被打成右派。之后的二十年間她備受屈辱,寫作也成為她的夢想。直到1979年,詩人才獲得自由。然而在詩里,你根本看不到她對不公命運的怨嘆憎恨,她堅忍、寬容如涅槃的鳳凰,她的“魔筆”給苦難也綴上了詩意的珠鏈!大度并不意味著遺忘,她的目光高遠澄澈,穿越自有人類之后的歷史層云,凝重的叮嚀直刺蒼穹:“生活永遠始于今天/在應該結束的時候/重新開始!”“把嘆息化為頌歌/讓人類的心靈怡然共處?!薄拔ㄓ袗?,才能維系人類的文化永遠不死。”
在一般人的邏輯中,犧牲和苦難是文學的底色,幸福則與文學無緣。誠然,《幸存者》是一個苦難、厄運相連的時代的胎記,然而風雨中相濡以沫的愛戀,僻壤處質樸純真的關懷,讓詩人看到了幸福天堂的尖角。在詩集中,詩人寫道:“假如城外的火山/突然爆發/兩千年后/我們依然這樣手挽著手/從廢墟中走出來/在月光下穿城而過/我依然用我的這張披巾/為你遮住深夜的寒露。”(《假如火山爆發》)“當我有一天/消逝在你的右側/不要給我蓋厚土/還加一塊石頭/你不是憐憫我力氣小么/那就薄薄地/蓋上一抔凈土吧/以便我被秋蟲驚醒了的時候/扶著你栽的小樹走回家來/看看很冷的深夜/你是否仍將腳趾/露在被窩外面?!保ā懂斘矣幸惶臁罚┳x到這里,我耳邊似乎想起那首傳誦千古的漢樂府民歌:“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相隔兩千余年,那位發出堅貞愛情誓言的女子,如若知曉了鄭玲夫婦感天動地的愛情,是否會從厚厚的塵灰中款款而出,向著這對白首不移的愛侶深深鞠一躬呢?
鄭玲老師的心細膩、柔軟、敏感、善良,對于身邊的人和事,她都有著一份悲憫的情懷。讀鄭玲老師的詩文,你會時而莞爾,時而蹙眉,時而高吟,時而低回,撩撥得人相思欲狂。如果以花喻人事,鄭玲老師的《幸存者》就像她文中所寫的海棠,字字句句為愛所生,為情韻所化,因此“香氣流動于空氣中,如音樂繚繞,經久不散,直至心靈震顫精神煥發”!
“人,應該詩意的棲居;詩人,尤其應該獲得詩意的幸福人生。一個時代擁有浪漫的詩人,是一個時代的幸運,也是一個時代人類幸福的尺度。”這是對鄭玲老師,對像她一樣用藝術,為這個浮躁的時代撐起一片綠蔭,留存一絲詩意和清涼的人的誠摯祝福和贊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