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龍翻譯作品《草原》之初探

摘 要：《草原》是契訶夫的一個有轉折意義的作品，本文主要從翻譯矛盾論的角度和契訶夫風格的再現來分析汝龍的這個譯作，探究汝龍的翻譯風格中的突出個性，及他是怎樣處理自我個性與契訶夫風格的融合的。

關鍵詞：文學翻譯；汝龍；契訶夫；風格

作者簡介：鐘平，女（1986-），漢族，黑龍江省雞東縣，碩士研究生，哈爾濱師范大學斯拉夫語學院，俄語語言文學，研究方向：文學翻譯。

[中圖分類號]：H059[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3--02

一、引言

《草原》是契訶夫1888年的作品，是在作家格里戈洛維奇的鼓勵下促成的，寫成后契訶夫對《草原》很滿意，各方面都給予好評，汝龍是契訶夫小說的唯一一位系統的譯者，他深知這篇小說的重要程度，他在《關于契訶夫的小說》提到過：到八十年代末尾契訶夫對現實生活的認識加深，他的思想和藝術才能迅速的成長，作品的面貌便起了變化。（1982：169）這樣一個處于契訶夫創作轉型期的，當時好評如潮的佳作，汝龍是怎樣把握的呢？本文會從翻譯矛盾性的角度看汝龍的翻譯技巧，汝龍重視作品的整體上的把握，了解作品背景，作者心態，從而成功地再現作者創作風格。

二、翻譯矛盾性

文學作品的翻譯中總是存在著類似于悖論1一樣的矛盾性，這是文學翻譯中的一個難點，處理得當就會達到因難見巧的效果，下面從翻譯矛盾論中的“形與神”和“忠實與叛逆”兩方面談一下汝龍對《草原》的譯介。

（一）形似與神似

1.要權衡好“形”和“神”，即無論句子形式還是所要表達的意思都要盡量與原文契合。而汝龍是個特別嚴謹的譯者，譯文中盡量做到形神兼備，在難以保全二者的情況下，汝龍會棄形求神，確保順利傳達原文意圖給讀者。以下面這些話為例：

（1） “Она тарахтела и взвизгивала при малейшем движении； ей угрюм

вторило ведро， привязанное к ее задку，”

“車子稍稍一動就要吱吱嘎嘎響一陣、車后拴著的桶子也來悶聲悶氣地幫腔。”（汝龍譯）

“幫腔”一詞用得非常傳神，且又符合原文形式，原文直譯2是這樣：“符合著它的聲音”（幫——符合；腔——聲音）；意思可以被理解，只是形式過于繁瑣。“幫腔”一詞簡潔明了，又形象。

（2） “Дадут！ Ты попроси！ Скажи， чтоб они заместо Христа ради， потому мы всё равно – странники.”

“他們肯的！你央求他們好了！跟他們說，看在上帝份上，求他們借給我們，因為我們跟朝山進香的人差不多啊。”（汝龍譯）

“странники”一詞是朝圣者，香客的意思。此句話是車夫們商量去村里借漁網的對話，他們想強調自己是圣徒借路的意味，而“странники”譯為“香客”或者“過路人”都不能盡意，汝龍將“странники”譯為“朝山進香的人”兩層意思便都可保全。

2.有的時候難免棄形保神，如：

（1） “В голове ветер так и ходит！”

按照字面意思3譯為：“她的腦袋里就像有風在吹著一樣”，

“腦子糊涂得很！”（汝龍譯）

若按字面意思來譯，讀起來難免晦澀難懂，保留了形式卻得不到原意，而汝龍的譯法雖不能保留形式，但準確表達了這句話的意思。類似的還有：

（二）忠實與叛逆

楊絳曾說：“至少，這是一項苦差，因為一切得聽從主人，不能自作主張。而且一仆二主，同時伺候著兩個主人：一是原著，而是譯文的讀者”（1998：66）說到忠實性，首先就要譯者考慮忠于誰，譯界把譯者定位為“仆人”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可見譯者的兩難境地，翻譯理論發展至今作者看來做到忠實，是既要客觀遵循又要主觀判斷。面對這個問題汝龍首先是盡量琢磨作者的真實意圖，保留原作風格，以求將作者意圖真實的展現在讀者面前，例如：

1.“До своей смерти она была жива и носила с базара мягкие бублики， посыпанные маком， теперь же она спит， спит…”

“在她去世以前，她是活著的，常從市場上買回松軟的面包，上面撒著罌粟籽。現在呢，她睡了，睡了。…… ”（汝龍譯）

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汝龍的譯文盡量跟隨原文的詞數，詞序及句式，單從此句“До своей смерти она была жива и носила с базара мягкие бублики， посыпанные маком，”可看出幾乎是一一對照的關系。而此句的焦點更是在這句上“до своей смерти она была жива”，還有其他的翻譯家譯為“她直到死都很活潑”，汝龍的譯文看似是不合邏輯的，但是憑汝龍的嚴謹，他是了然于心的，這句話應是他慎重考慮的結果。而第二種譯法讀起來通暢了許多，也是翻譯家的精心推敲的結果。

蘇聯戲劇家謝格洛夫在《回憶契訶夫》中曾與契訶夫談到過這句話：

“但是 ，很自然，太陽也有黑點，我們談起《草原》時，我曾經向他指出一個這種不嚴重的文體上的斑污。我不知怎的，想起了開頭（那里寫的是一個老太婆的死）的一句話，當我第一次讀這篇小說時，讀到這句話就停了下來：‘當她還沒有死去的時候，她仍活著……’這是什么意思呢？

‘這不可能！’契訶夫大聲地說，立刻從書架上取下書來，翻到這一段：‘在她自己臨死前，她還活著，從市場帶來一些軟面包圈。’契訶夫大笑起來。‘真的，我沒有留意到這點。不過，今天的讀者不會吃這種水果了，隨它去吧！’”

他漠然地合上了書。 （1962：169 170）

更重要的是契訶夫在《草原》在版的時候也未曾做過改動，這應該是契訶夫的意愿，而讀者解讀成哪一種，契訶夫的想法是‘隨他去吧’，汝龍想必是為了忠實于契訶夫還是譯為“在她去世以前，她是活著的”，這也是契訶夫想留給讀者的，這也是對讀者的負責。

2. “Он летел за ветром， а не против， как все птицы； от этого его перья взъерошились， весь он раздулся до величины курицы и имел очень сердитый， внушительный вид.”

“它不像所有的鳥那樣逆著風飛，而是順著風飛，因此它的羽毛蓬蓬松松，全身膨脹得像母雞那么大，樣子很憤怒，很威武。”（汝龍譯）

“Он……птицы；”按原文應該譯為：“它順著風飛，而不是像所有的鳥那樣逆著風飛”汝龍在沒改變原意的情況下將這句話倒過來譯，因為作者要強調的重點是秧雞是順著風飛的，所以“順著風飛”應該放在表轉折意義的“而”之后來表示強調；這樣也更符合讀者的閱讀習慣，同時又忠于了契訶夫的本意。

三、契訶夫風格的再現

（一）再現原作風格也是對譯者的一個基本要求，契訶夫的口號是：“簡潔是才華的姊妹”，“寫作的藝術就是提煉的藝術”，甚至強調：“一點多余的東西也不應該有。凡是與小說沒有直接關系的東西都應毫不留情地去掉。”（孟昭毅 李載道，2005：296）；而關于契訶夫的簡潔，汝龍是這樣理解的，他說：“我們翻譯書時，廢字一律不要”， “可用可不用的字要刪……我們要把一句話的意思一下子印在讀者腦子里。”（汝宜陵，史永利 1996：30 31）這正是契訶夫式描寫的那種冷峻客觀中一筆道破的絕技。例如：

1.“Сестра – женщина непонимающая， норовит всё по благородному и хочет， чтобиз Егорки ученый вышел，……”

直譯為：“我姐姐是個不明白事理的女人，很想一切按貴族的來，想讓葉果爾卡成為有學問的人……”

“我姐姐是個不懂事的女人，她一心要過上流人那種日子，想把葉果爾卡栽培成一個有學問的人……”（汝龍譯）

汝龍的譯文自然真實，符合兩人閑話家常的場景和說話人身份，用詞口語話，簡單而精準，“不懂事”、“一心”等詞的運用把一個渴望成為人上人的女性形象躍然紙上。

2.“ничего подобного， свойственного людям маленьким и зависимым， не было заметно ни на лице， ни в фигуре Варламова.”

像這種自己作不了主的小人物所特有的表情，在瓦爾拉莫夫的臉上和身上就找不出來。”（汝龍譯）

直譯：那種渺小的，不獨立的人所特有的表情，是不會在瓦爾拉莫夫臉上和身上顯現的

汝龍用“自己作不了主”代替“不獨立”這一妙筆把伊凡·伊凡內奇那種擔憂、操心的商人的表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二）在《回憶契訶夫》中高爾基說過，契訶夫有一種隨地發現和暴露“庸俗”的技巧，（1962：495）而汝龍就善于將這種庸俗不露聲色的轉達，例如：

1.“Он смеялся и говорил， а сам между тем пугливо и подозрительно посматривал на Соломона.”

“他連笑帶說，同時他又膽怯而懷疑地看一眼索羅蒙。”（汝龍譯）

原文直譯如下：“他笑著，說著，同時卻害怕地和猶疑地望著索羅蒙。”

試比較兩種譯法，可見汝龍的句子整體色彩的濃重和深刻的諷刺意味。

2. “А Мойсей Мойсеич， точно его тело разломалось на три части， балансировал и всячески старался не рассыпаться.”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呢，好像他的身體斷成了三截，而他正在穩住自己，極力不叫自己的身子散開似的。”（汝龍譯）

原文直譯：“而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他的身體好像分出了三部分，平衡著，努力不使它分開。”

仔細品味兩個譯句，直譯過來的句子用詞中性，語氣平和，感情色彩暗淡，汝龍的譯句選詞貼切，使人物形象活靈活現，較能傳達契訶夫的揭露庸俗的意圖。

（三）抒情性描寫中的對自然的擬人化描寫也是契訶夫的一大特色，而關于自然風景的描寫在《草原》中占了很大篇幅，汝龍在表現契訶夫的這一特色上也比較擅長。如：

1. “По степи， вдоль и поперек， спотыкаясь и прыгая， побежали перекати-поле， а одно из них попало в вихрь， завертелось， как птица， полетело к небу и， обратившись там в черную точку， исчезло из виду.”

“在草原上，四面八方，風滾草踉踉蹌蹌，跳跳蹦蹦奔跑不停，其中有一株給旋風裹住，跟小鳥那樣盤旋著，飛上天空，變成一個黑斑點，不見了。”（汝龍譯）

“вдоль и поперек”，直譯為“遍及”，這里汝龍譯為“四面八方”，賦予動態的感覺，“спотыкаясь”意為“受阻”，用“踉踉蹌蹌”這種擬人的動作來譯還是很形象的，“прыгая”譯為“跳跳蹦蹦”也是一個道理，“попасть”的基本意思是“進入”，而“裹”字更能表現一種迅速和被迫的意味。

2. “Он и рогожа， как будто поняли друг друга， заговорили о чем-то быстро， весело и препротивно， как две сороки. ”

“雨點和篷布好像互相了解似的，開始急速而快活地談起天來，嘁嘁喳喳跟兩只喜鵲一樣。”（汝龍譯）

這是一句很典型的將自然擬人化的句子，汝龍擴大句子的擬人手法，“急速地談起天來”含有一個漸進的意思，如兩個人談話越來越投機的樣子，很形象地表現了雨點敲打篷布稀少到密集的變化，使讀者一讀就能聯想到這一場景。

四、結語

《草原》是契訶夫作品中篇幅較大的作品，其中一字一句都是汝龍細細推敲的結果，本文給大家展示了汝龍面對矛盾性問題的處理，以及他在表達原文意思給讀者的同時對契訶夫那種客觀、冷峻、幽默的傳導。可見汝龍翻譯的《草原》的翻譯研究價值是巨大的。

注釋：

【1】悖論：邏輯學和數學中的矛盾命題。

【2】本文所有“直譯”為作者試譯。

【3】本文所以“字面意思”為作者試譯。

參考文獻：

[1]、 汝龍 譯，《契訶夫小說全集》（7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

[2]、 金圣華，黃國斌主編，《因難見巧——名家翻譯經驗談》，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8.

[3]、 巴金，李曦等 譯，《回憶契訶夫》，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4]、 孟昭毅，李載道，《中國翻譯文學史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5]、 汝宜陵，史永利，《爸爸汝龍教我們搞翻譯》，中國翻譯.1996，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