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元崩潰的恐懼已消退,但工業革命后構建起來的歐洲卻在破裂,逐漸返回傳統的地區性實體——這些實體具有自身的文化傳統和語言,并對民族國家充滿敵意。歷史上,這些民族國家未經地區性實體同意,便將它們吞沒。
這些地區性實體包括英國的蘇格蘭、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和巴斯克、比利時的弗蘭德斯和意大利的倫巴第或帕達利阿。很快,可能就會包括英國的威爾士、德國的巴伐利亞、法國的布列塔尼和奧克西塔尼亞。除此之外,對英國是否退出歐盟的關切也與日俱增。
工業化之前稱霸中歐的神圣羅馬帝國總共包括1800個由國王、騎士和主教統治的國家。這些國家規模太小,以至于無法享用工業化的成果。其碎片化的市場阻礙了跨國供應鏈的出現,也無法形成物流;其交通運輸設施非常薄弱;最重要的是,缺乏從封建農業國家向制造業國家轉型所必需的政治制度。因此,歐洲的民族國家便應運而生,形成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英國、法國和西班牙,包括意大利和德國。
這些民族國家策劃了地區經濟一體化,但從未完全成功地塑造一種國家文化。不錯,統一的國家語言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但這些地區仍保留著不同的文化認同。它們默許了民族國家,并服從于各國政府。因為武力迫使它們如此,而這樣做的經濟利益也十分明顯。這些地區的人民是以自己的某些文化認同作為交換的,但不是全部文化認同。
隨著工業化進入了下一個階段,即“經濟全球化階段”,上述現象變得愈發顯著了。國際條約加強了各國政府對這些地區的控制。按照各民族國家通過磋商制定的國際規則的規定,沒有各國政府的同意,這些地區就無法進入全球市場。
眼下,據以支撐民族國家的那些條件正在消失——而且是迅速消失。昔日的帝國已經煙消云散了,而工業化也已經讓位于一個由信息技術和通訊技術所塑造的經濟時代,這為進入民族國家框架之外的世界打開了大門。制造業曾經是歐洲經濟活動的基石,但眼下,除德國之外,這個基石已不復存在。轉型的負擔一直分擔不均,這加劇了各地區對民族國家之優勢的懷疑。過去四年,國家的政治制度已經因無法應對危機而失去了合法性。當各國政府削減福利、增加稅收之時,一種對困難和負擔分配的不公平感在各地區之間激發了這樣一種觀念:如果讓它們在依靠歐盟的同時,自己來解決這些問題,可能會更加公平,雖然歐盟的經濟政策也有自己的缺陷。
最重要的是,歐盟已經取代民族國家及其政府,成為參與經濟全球化的關鍵一方。各地區無需通過一國政府來要求改變游戲規則,或是獲得其幫助以求進入外國市場。它們已經設立了大使館和游說團體,以促進出口和吸引外資。例如,在華盛頓,一個名為蘇格蘭事務辦公室的機構正在實施蘇格蘭與美國接洽的計劃。為了表明自己的特質,該辦公室懸掛了其蓋爾語名稱:Riaghaltas na h-Alba(蘇格蘭行政院)。通過蘇格蘭駐歐盟辦事處實施的一項接洽行動計劃,蘇格蘭人或許也正在歐盟身上下工夫。
當然,各國政府的政治家和公務員們仍舊希望(實際上是迫切渴望)充當就所有地區利益與歐盟進行溝通的橋梁,但此作用越來越淪為“聾子的耳朵”。蘇格蘭的利益應當與英國其他地區的利益放在一起來衡量——英國政府的這種觀點,在該國北部邊界并沒有多大意義。
席卷整個歐洲的財政緊縮浪潮加劇了這種分裂情緒。在工業時代,特別是推行福利國家之時,一國的中心或首都通過在各地區收取和撥付稅款與福利款項,在全國范圍內運轉著大筆資金。當時,切斷這條生命線無異于賭博。眼下,隨著各國不再扮演超級福利國家的角色,此種財政轉移支付正在被擱置。各個地區越來越相信自己有能力、也許甚至更有資格在沒有民族國家支持的情況下展開競爭,并認為投身于激烈的再分配斗爭沒有多大吸引力。
就這樣,歐盟成為人們注視的焦點。不僅民族國家已削減了財政轉移支付,而且建立財政聯盟的計劃也預示著歐盟將發揮更強大的作用。一些試圖賦予歐盟以國家預算的某種否決權的計劃正在草擬中,這進一步將權力從各民族國家政府轉移到歐盟,并激勵各地區與超國家的政治領導簽訂協議。計劃建立的銀行聯盟,也以同樣的方式運作。這些地區不明白:為什么它們自身的利益和圍繞一個歐洲監管機構進行的磋商,應當受到民族國家左右。它們與民族國家其他地區的那些銀行可能存在共同利益,也可能不存在共同利益,但這不能被視為理所當然;在某些情況下,它們可能擔心自己會受制于無視其利益的一些民族國家政策。
蘇格蘭最先抨擊英國脫離歐盟之舉,這絕非偶然。保守黨帶領英國退出歐盟,而蘇格蘭脫離英國加入歐盟——此種景象一度看似純粹的幻想,但眼下這已不再是幻想了。分裂可能是最現實的局面。
2014年,蘇格蘭人會就是否留在聯合王國進行公投。英國議會的下屆大選定于2015年。但如果蘇格蘭決定脫離聯合王國,那么所有的既定日期和計劃都將被懸置。蘇格蘭公投可能會將英國的議會選舉提前,它也將在英國的歐盟公投中發揮一種主導作用。
(作者為新加坡管理大學東南亞研究院資深客座研究員。版權:耶魯大學全球化研究中心。譯者:楊曉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