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北川,禹龍小區。謝女士正在沙發上看電視。這90平米的新房產權屬于她,三室一廳,視野開闊,窗前還有大片綠地。
四年前,她在老北川租房住,“屋里連天然氣都沒有”。
改變源自四年前的那場地震。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四川汶川、北川發生8級強震,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破壞性最強、波及范圍最大的一次地震。震中心為四川省汶川縣映秀鎮,波及范圍包括震中50km范圍內的縣城和200km范圍內的大中城市。謝女士一家幸存。
但她依然不愿意回憶當時的場景,因為有太多朋友遇難。至于那些在地震中失去親人的災區人民,更是在逃避回憶。雖然他們的生活同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可是,當原本的農村變成了城市,當原本默默無聞的小城變成了旅游城市,許多人仍然難以承受這種變化。
漂亮的新房
從四川成都出發,途經漢旺、清平、新北川、映秀、都江堰等地震重災區,到處可以看到修建一新的房子。
進入綿竹境內,駛在寬敞與平整的蘇州大道、昆山路、南通路上,不時可以看到煥然一新的房子,新房的外墻上畫著全國聞名的綿竹年畫。綿竹是由江蘇援建,因此,江蘇的烙印深深刻在了綿竹。當地人甚至認為會說普通話的人都是從江蘇來的。到了綿竹縣城境內,“感恩祖國,綿竹奮進”標語懸掛在兩邊的樹上。
到重災區漢旺的路上,能看到“共產黨好”的標語,漢旺新城都是新修的漂亮房子,綠化非常好,顯得相對現代化。
從漢旺經過顛簸的山路(旁邊全新的柏油馬路還在整修中),就到了地震之后又遭受大型泥石流的清平鄉。這里同樣是錯落有致、整修一新的房子。路上有清潔工人在打掃。
進入新北川,迎面而來的是一條特點鮮明的步行街,兩邊各種酒店、餐飲、商店等設施一應俱全。然后是大片的綠地和散居于各處顏色略有差異的小區。
映秀,是5·12大地震的震中所在地。這里的房子都建成了別墅式,兩層或者三層居多。房子的周邊是綠地,馬路邊常有各種雕塑。走過居民區,是現代化的國際學術交流中心,還有新建的配有塑膠跑道的學校。
在禹里,村子里幾乎都是新房子。這里曾被堰塞湖浸泡。
嶄新的一切,與地震遺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漢旺地震遺址中,街道仍然平整地分布著,但是街邊的高樓破壞嚴重,樓上還有窗簾隨風飄蕩,訴說著這里曾有人居住,但是卻已經空無一人。廣場上的鐘樓還懸掛著永遠空格在14時28分的時鐘。
老北川幾乎整個縣城都倒塌著,老區的樓房多被河水回繞,原本的隧道成了排水口,那是堰塞湖的出水口之一。映秀一個中學的大樓倒塌著,綜合樓的屋頂整個倒在地上,旁邊的四層樓則少了一層,因為一層陷在地下。
活著
謝女士最近在為兒子中考的事情煩心:要不要考北川中學?
“以前,很多在北川的父母希望孩子走出去,到安縣、綿陽讀書,可現在,綿陽的父母都希望孩子能考北川中學,所以考北川中學的競爭更加激烈。”
地震已經過去四年,生活還要繼續。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謝女士那樣順利地適應新的生活,特別是那些早已經習慣了農村生活的村民們。
在映秀旅游服務中心上班的李小姐給《投資者報》記者算了一筆賬,“當時,我們養了豬,過年的時候殺一頭豬,制成臘肉,就可以吃一年,而現在都得靠買,價格要十多元錢一斤。除了肉,其他的什么都要買,蔬菜價格也很高,做飯用的天然氣,日常用的電,都要花錢。生活肯定沒有以前好。” 李小姐每月工資只有一千元。
李小姐還能在旅游服務中心上班,而對于更多的村民來說,并沒有那么多的崗位。“造了新房子,但是欠了很多債。現在土地沒了,沒法種地了,什么東西都要買,我們年紀大了,又找不到什么活做,只能打零工。”5月10日,清平鄉一位居民告訴《投資者報》記者,房子那么漂亮僅僅是面子,對老百姓來說,日子并不好過,地沒有了,也沒有社保,未來的日子并沒有著落。
在清平鄉街面上有一棟大房子的張先生也向記者表示,很多村民并不滿意,因為他們的生活水平實際上是下降的,他們還希望能夠住到原來的地方去,可以養豬、養雞,到山上砍柴火燒。“像我們年輕點的還好,會開車,偶爾去拉一車磷礦石,有幾百塊錢。但是現在駕駛員多了,時間也不確定,有時候幾天拉一次,有時候要一個星期拉一次,也賺不了多少錢。政府也在想辦法,盡量讓當地的村民來拉貨,但是還是很有限。”
一位當地政府部門的官員說,政府也在想很多辦法,比如至少一家人有一個人有穩定的收入,但是確實就業還是一個問題。
在自然災害面前,親情顯得更為珍貴。北川羌族自治縣民族旅行社導游劉瑞告訴《投資者報》記者,自己就是當年地震后高考延遲的那一屆,當時也沒有考好,只考了大專。大專畢業后,還是有機會留在外面,不過最后還是決定在老家上班,離父母近一些。“你想想,現在父母50多歲,如果我到外地打工,很可能一年只能回一趟家,一年只能見一次父母,這樣,如果到80多歲的話,也就是30次,而現在我每天都可以回家,坐公交車就十幾分鐘。他們并不需要每個月給多少錢給他們,他們需要的是親情和陪伴。”劉瑞如是說。
在禹里,記者也碰到了一位年輕人,從廣東打工回到了老家,在酒店里做服務員。在他看來,還是離家近一些好,所以就回家了。
一方面是從外地回到了家鄉,與家人多相處,而另外一方面,則不得不出去打工。在禹里、漢旺等鎮上,還是有很多年輕人不得不出外打工,因為當地還是沒有什么工業,而政府倡導的旅游業顯然還沒有這么快發展起來。
無聲的改變
四年來,汶川縣第一小學楊蓉副校長一直在仔細觀察他的學生。“能明顯感覺到那些經歷過生死的學生與其他學生不一樣。”
在楊蓉看來,孩子們出現了三類變化:一類人覺得更珍惜生命,活著,就要實現自己的愿望,另一類人,活著就可以了。還有一類人,與以前沒什么區別。
出現變化的不只是孩子們,成人世界也發生了類似的改變。在前往災區的汽車上,總能看到面露不悅的市民。映秀的一位駕駛員趙先生告訴記者,以前是賣肉的,現在賺的錢多了些,但還是寧愿回到過去。自己的小孩當時沒有了,現在又生了一個。在他看來,政府更多的是關注在表面上,但在內心上缺乏關心。還是村里的一個老板了解自己人,過年的時候,給村里人送來了米、肉等物品,他們就非常感動。
都江堰青城山的一位女士告訴《投資者報》記者,現在有房子住了,條件好了,有錢就可以買車,老人都沒以前那么節約了,不過物價也高了。因此,都江堰的汽車暴增,馬路上也擁堵了不少。
在水墨古鎮,記者在采訪中獲悉,很多當地人也不用工作,由于開發旅游,當地居民就開了家庭旅館,有客人來就賺點錢,沒有也能過。而另外一些居民,則還是擔心由于沒有土地了,如何能夠賺錢。
四川師范大學副教授楊雪梅曾借調到災后的漢源縣教育局任副局長一年時間。講授心理學的她向《投資者報》記者分析了災后人們的心理狀態。她認為,總體上看,人們更加懂得去消費,去享受,生活態度發生變化,變得更樂觀了。“經歷了生死的人們,什么事情都看得很開了,仇恨、糾結什么的很快就合理化了。”當然,也有消極、枯竭和懶散的狀態出現,“曾經的向上努力的狀態,很容易就放下了”。
但是,也出現了敏感、恐懼、抑郁到一定程度就自殺的個案。比如婚姻的模式,沒有很好的生存下去的支點的話,很容易放棄。在楊雪梅看來,災后重建包括物質重建和心理重建,在心理重建上還是要重視,“整個社會能不能營造更溫暖的氛圍,走近災民,與他們共同走過,這些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