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蘇丹和平局面能走多遠?

據報道，5月10日，北蘇丹軍方發言人哈立德?薩阿德發表聲明稱，南北蘇丹兩軍再次發生交火事件，同時，北軍與南蘇支持的蘇丹達爾富爾地區反政府武裝在兩國邊境地區爆發沖突。他還說，“蘇丹軍隊9日對卡芬迪貝地區發動進攻，與南蘇丹軍隊交火后，已成功控制該地區。”報道還說，北軍當天還從南軍和反政府武裝手中奪回了凱菲亞金吉地區。上述兩地處于蘇丹南達爾富爾州和南蘇丹西加扎勒河州之間。兩國對該地區歸屬一直存有爭議。

此前一天，南蘇軍方發言人凱拉?基西告訴記者，蘇軍7日和8日空襲了南蘇丹上尼羅州、團結州和西加扎勒河州，多處平民區遭轟炸。蘇方對南蘇的空襲指控嚴辭否認。

4月18日，蘇丹總統巴希爾在首都喀土穆舉行的蘇丹全國大會黨集會上發表講話說，“從今天開始，我們的口號是把南蘇丹人民從‘蘇丹人民解放運動’的統治下解放出來。從今天開始，將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外界將其理解為北蘇丹向南蘇丹宣戰的信號。

兩周后，蘇丹外長卡爾提訪問莫斯科，在與俄外長拉夫羅夫會見時說，不希望與南蘇丹之間爆發大規模戰爭。拉夫羅夫表示，聯合國安理會即將通過的有關南北蘇丹沖突的決議必須公正、平衡，反映雙方沖突的真實情況。俄羅斯要求南北蘇丹遵守聯合國安理會此前發表的主席聲明，通過和平談判解決雙方沖突。會談后卡爾提說，蘇丹和南蘇丹在石油收入分配、邊界劃分以及兩國居民國籍界定等問題上存在分歧，這些問題有可能引發兩國關系緊張，但不應該帶來戰爭。5月2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要求南北蘇丹立即停止包括空襲在內的一切敵對行動，雙方軍隊應無條件撤退到各自邊界線內。

去年7月南蘇丹獨立后，兩國齟齬不斷，最新沖突是因南蘇丹政府上月宣布位于蘇丹和南蘇丹邊界北側的哈季利季油田屬于南蘇丹，并于4月10日占據了該油田引發的。根據海牙國際法院2009年的裁決，哈季利季油田屬于蘇丹領土。

根據2005年南北蘇丹達成的全面和平協議，去年1月，南蘇丹就獨立舉行全民公決，將近99%的南蘇丹人投票贊成從蘇丹分離出來，獨立建國。半年后，獨立的南蘇丹共和國誕生。在獲悉投票結果后，巴希爾表示，“我們今天當著全世界宣布，我們接受并尊重南方人民的選擇。”國際社會對南北蘇丹最后通過和平手段解決持續半個世紀的武裝沖突，蘇丹政府尊重南蘇丹人民的獨立要求，予以極高的評價和肯定。

就在南蘇丹舉國歡慶以數百萬計人命換來的獨立氣氛中，便有觀察家預言，南北蘇丹因邊界劃分、分界線周邊居民國籍所屬，尤其石油利益分配等問題糾葛，不排除再次開戰的可能。最近局勢似乎應驗了觀察家們的預言。

但筆者以為，這種圍繞邊界和具體利益點的小規模沖突，在未來兩國走向成熟的憲政國家前，恐怕是家常便飯，但爆發大規模沖突，乃至引致全面戰爭，幾乎沒有可能。對南北蘇丹1955年以來，除個別時段出現過脆弱的和平期，交戰近50年歷史稍有了解，不難得出上述結論。

連環套式內戰亂局

自1995年以來，盡管中國在蘇丹有著巨大的利益存在，但公開發表的對蘇丹的各種研究和詳細報道，少得可憐。同樣情況，也存在于整個非洲研究和報道中。我們不曾讀到蘇丹人自己寫的歷史，也讀不到國內學者寫的蘇丹歷史，僅有的幾部研究著作，還有立論、敘述存在著重大缺陷。僅能看到的，是譯自英美兩國學者的幾部作品。

與筆者評論過的敘利亞類似，南蘇丹分離前的蘇丹國，亦是整個西方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社會發展還處于部落階段，信仰則是一神教與地方多神教并存，因而長期存在的沖突，無不圍繞部落和宗教（教派）展開。就后者而言，蘇丹情況比敘利亞更明顯，除北部信仰伊斯蘭教與南部信仰基督教之間的沖突外，南北兩方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兩教與非洲原始信仰的沖突。

展開人類歷史，我們清楚地看到，不論實質上因何種原因，爆發沖突的雙方，無不披著圣戰外衣，或毋寧說，本質上是諸神之間的戰爭。拿1955年以來蘇丹的兩次內戰為例，雖然背后隱藏著各種原因，但交戰雙方，皆以捍衛各自信仰為旗號，使得沖突更加血腥、持久，和平的回旋余地極小。

此外，蘇丹內戰，各種原因復雜交錯，很容易讓我們想起當年北美十三邦制憲會議上的爭論——焦點紛繁，有南北邦之爭，有大小邦之爭，有聯邦與地方（邦）權力劃分之爭等等。

1956年獨立后的蘇丹，內爭焦點更為多元，令人眼花繚亂。南北之爭似乎是主線，但南北方內部的內戰，其沖突規模和激烈程度，亦不可忽視。僅就北方而言，在與南方分離勢力作戰的同時，不時打著另兩場內戰，與西部以達爾富爾地區為中心的內戰，與東部靠近埃塞俄比亞邊界地區部族的戰爭，如果不加細致分辨，觀者很難厘清內戰套內戰，整個國家全面內戰，它們之間相互影響因素各自所起的制約作用。即使以宗教為由的內爭，南方仍有基督教與非洲原始宗教之爭，北部更復雜，各教派之爭的烈度，一點都不比南北方宗教之爭更弱。

此外，因歷史原因，蘇丹內部還存在著發達地區與不發達地區持續不斷的爭斗，以尼羅河流域尤其喀什穆周邊為主，聚集了全蘇丹大部分的財富，而西、東、南三面，是幅員更廣的貧窮落后地區，無論奧斯曼土耳其，英（國）埃（及）統治時期，還是獨立后五十多年的現代進程，都沒有改變這種嚴重兩分的局面，使富裕與貧窮的斗爭，成為蘇丹國至今的主題，且會長期繼續下去，強調這一各國普遍存在的狀況，是因為蘇丹持續內戰造成兩極分化惡化的程度，遠遠超過哪怕是狀況最糟的國家。蘇丹絕大部分收入，或用于購買軍火，或少數地區得益，并未惠及任何貧窮地區。

外部孤立內戰難打

不止如此。因各種原因，持續惡化的周邊關系，使得蘇丹現代進程可選擇的發展空間極為有限。與東鄰埃塞俄比亞，因互相支持對方反對派以及部落和宗教紛爭，導致兩國長期失和，與北方鄰國埃及，猜疑大于合作，與利比亞關系也是時好時壞，與西鄰乍得等國，新仇舊怨，更是難以化解。上世紀九十年代，因蘇丹庇護本·拉登“基地”組織，加之政變上臺的巴希爾縱容圖拉比在蘇丹回復伊斯蘭極端統治，支持各地的恐怖活動，使得蘇丹與西方各大國關系降到谷底。整個八十年代后半期九十年代前半期，蘇丹形同國際棄兒，外部孤立到了頂點。

蘇丹內部和平進程，是兩個因素直接促動的，一是槍炮，一是外部孤立，真所謂內外交困，無以復加。在經過內部激烈斗爭和整肅，一度陷入低潮的南部蘇丹人民解放運動（軍），再度恢復元氣，予政府軍接連以重創，收復失地，一路高歌猛進，蘇丹政府主導的內戰，難以為繼。與此同時，西部和東部的武裝反叛活動，加劇了蘇丹巴希爾政權統治危機。聯合國與美國主導的外部制裁，使本已瀕臨崩潰的經濟，雪上加霜，國家已經破產，政權隨時面臨垮臺危險。

延續10年，打打談談的和平進程，就是在上述背景下開啟的。從聯合國到周邊國家埃塞俄比亞、埃及，從美國到歐洲國家，各種力量卷入談判進程，無數場談判，無數個形同廢紙的協議，無數失望，耗盡了整個世界的耐心，也耗盡了蘇丹包括石油換回的美元的全部資源。內戰實在打不下去了，南北雙方皆認識到，就雙方最終關系再達不成協議，天理不容。

正如政府談判代表阿巴巴尼在內羅畢舉行的第四輪談判中所說，“談判致力于達成正義和公平基礎的協議，決定政府管理的最好體制，這樣可以確保權力和資源平均分配。”2005年1月，雙方完成整整10年的談判，在國際社會的期待與監督下，于內羅畢簽署《全面和平協議》。按照協議精神，經過6年過渡，2011年元月，南部蘇丹通過公投獲得獨立。

政治解決是兩國唯一選擇

作為非洲最大的國家，整個蘇丹為連環套內戰付出的代價，比之二戰對歐洲的毀壞，一點不差，或者更甚。南方大片地區荒無人煙，北方除個別地區，也是一片凋零，人民基本生活無以保障。就在南北和平協議談判的關鍵時期，達爾富爾危機日甚一日，嚴重損害了蘇丹政府因推動和平談判進程積累的國際信譽。

除了和平，南北蘇丹政治人物沒有選擇。如上所言，蘇丹的和平是打出來的，尤其蘇丹政府和北方各種勢力認識到，即使葬送掉整個蘇丹，內戰也未必分得出勝負。蘇丹和平進程，勢所必然。這也是我們認識今天南北蘇丹新危機前景的切入口。雖然巴希爾總統揚言對南蘇丹發動戰爭，那只是圖一時口快。道理很簡單，50年打不贏的戰爭，再次開打北方有必勝的把握？蘇丹外長趁訪問俄羅斯之機，為總統的失言找補，很能說明問題。

最重要的是，人民不會再為侵略性戰爭充當炮灰。當年南北內戰后期，北方節節敗退，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北軍士兵厭戰，整建制地開小差，無奈處于前線的士兵，對來自上方的命令，能躲則躲，能拖則拖。而南方相對北方，有著道義上的巨大優勢，因而有著為和平和自由犧牲的巨大動力。如此內外條件，蘇丹政府如何言戰？

兩國小規模的沖突，未來還會繼續。因為和平協議中兩國邊界，以1956年南北分界線為基礎劃定的，其中只解決了80%的問題，留下20%的遺患。可以肯定，80%的問題通過談判可以解決，沒道理為20%的遺患非打不可。政治解決，是兩國政府唯一的選項。

寫到此，筆者不能不提到南蘇丹獨立過程中最關鍵的人物，蘇丹人民解放運動的領袖約翰?加朗。在和平協議簽署后半年，因飛機失事，加朗罹難。他是戰場上鍛造出來的戰士，是長期殘酷斗爭中成熟起來的政治家。如果今天他還健在，南北遺留問題的解決，是否更加順利，而不至于讓兩國人民對可能再次發生大規模戰爭，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