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的楷書字帖(八)

本來我打算，上一次說了，用流水賬的方式把顏真卿的不太重要的楷書字帖一下子寫完，然后干點正經事。但是沒想到翻翻資料，卻發現有時候一件作品沒有那么聲名赫赫，不是因為水平不夠，而是它的命運實在坎坷。那背后的故事，總是讓我有點欲罷不能，有些謎團，似乎還在等著好事者去把它弄個明白。所以下面不免又要多啰嗦幾期啦。

《八關齋會報德記》

唐大歷七年（公元772年）四月，河南節度觀察使田神功得了熱病，近一個月才好，宋州刺史徐向等地方官吏借這個機會，以俸錢十萬，在五月八日舉行盛大的八關齋會，為田神功祈福，以報其曾經解救睢陽危難的恩德。為紀念這次活動，又請顏真卿撰文書寫《有唐宋州官吏八關齋會報德記》，刻成八面石幢，立于當地的開元寺。唐會昌年間（公元841—846年），因武宗李炎滅佛，開元寺被毀，石幢在劫難逃，但是因為體積太大，弄不斷，只好推倒在地，胡亂鑿毀了一些字。十年后，宋州刺史崔倬將其從土里挖出，重新立起。原石僅存三、四、五等三面，崔倬依據前刺史唐氏家藏“模石完本”，命勒字官王良器補齊殘缺字，重刻了一、二、六、七、八等五面，并刻田涚補書的篆額，然后在后面撰刻了跋語說明經過，不過到底是僅僅重刻五面，還是另三面也有加工，說的并不太清楚。（見圖1）鐫字人石從建、高元贍。

明嘉靖二十九年間加蓋了八角亭。由于護城河加寬，石幢被西移。順治年間重建碑亭，康熙年間增蓋三大殿，復名開元寺。1972年，某造反派頭頭帶領紅衛兵終于將石幢砸為兩段。1986年，原商丘縣重修八關齋，重立石幢于祠內，但只剩下上部約四分之三。1993年，原商丘縣人民政府在原址上又重刻石幢，1997年又建了石亭，供人參觀。（見圖2）

原石幢高約2.67m，八面刻，每面寬約51cm，每面5行，共37行，行28字，全文983字。崔倬補刻后的初拓，是肯定見不到了，他所得的“前刺史唐氏拓本”就更不要想。每個字接近9cm，比《東方朔畫贊》略小一些，但也屬于鴻篇巨制了。這件作品之所以影響不大，還是因為重刻的水平比較低，嚴重拉低了原作的水準。，但是按照文獻的說法去考察所謂原刻的部分，水平倒不比《東方朔畫贊》或《大唐中興頌》等大字差多少，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比較。（見圖3）

印刷品中，1980年文物出版社宣紙線裝6開大冊《唐顏真卿書八關齋會報德記》水準最高，用的是上海博物館的所謂宋拓本，少數字用明拓本拼配，印了500冊，（見圖4）當時的定價就是69元，三個工人的月工資。東南大學1990年的《唐顏真卿書八關齋會報德記》（見圖5A），天津出版社1991年《顏真卿書八關齋會報德記》（見圖5B），河北美術出版社1995年的《顏書八關齋會報德記》（見圖5C）都是8開，字基本原大；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的《唐·顏真卿書八關齋會報德記》，是16開，字縮小了很多，把漫漶部分都描黑，弄得像整容似的（見圖6）。廣西美術出版社2002年8開本《原拓顏真卿殘碑：八關齋會報德碑》（見圖5D），字是大了，但似乎是小圖放大，字口模糊到慘不忍睹。總的趨勢是一次比一次差，也不知是怎么了。

《宋璟碑》

唐名相宋璟（公元663—737年）的神道碑，全稱《大唐故尚書右丞相贈太尉文貞公宋公神道之碑》，也被稱作《宋廣平碑》。

碑總高4.2m，碑身285×147×42cm。螭首高1.3米，碑額為邊長60cm的正方形，篆書“大唐故尚書右丞相贈太尉文貞公宋公神道之碑”二十字，不知是否顏真卿自書，風格略近李陽冰，與《郭虛己墓志》和《東方朔畫贊》的倒薤篆書風格不同。（見圖7）碑陽、碑右側和碑陰為顏真卿六十四歲時所書正文，（見圖8）碑左側為其六年后補書碑側記，字較小，不像顏親筆所書，（見圖9）所以趙明誠《金石錄》如實記載：右唐宋璟碑側記，顏真卿撰，正書，無姓名。

立碑的過程一波三折：早在天寶八年（公元749年），宋璟的四子御史中丞宋渾就和部下殿中侍御史四十一歲的顏真卿商量為父立碑，而且想要上奏唐玄宗御制碑文。可是正趕上宋渾因貪贓被貶官，建碑之事第一次中止。事隔二十一年，宋璟的孫子蘇州刺史宋儼重議為祖父立碑，再請顏真卿撰寫碑文，花了很高的成本才完工。同年顏真卿任湖州刺史時，對以前的文字不滿意，又寫了一篇增補碑文，正要請宋儼補刻，結果宋儼的叔叔，宋璟的第八子宋衡又因坐贓被貶沙州，結果在敦煌戰役中被吐蕃俘虜，補刻事又被擱置。六年后唐蕃和好，宋衡被送回長安，增補的碑文才刻于碑之左側，這一年顏真卿已經七十歲了。

明武宗正德年間，剛上任的沙河縣令方豪沒有拜謁宋璟墓之前，先得到了《宋璟碑》的拓本，覺得風格不對。后來親自考察，發現墓前豎立的《宋璟碑》實際是北宋崇寧年間范致君仿顏體的重刻，而原碑仆倒在草叢中。方豪花了不少功夫，調集四百人，熔舊鐵鐘為榫，將碑上下對接，重新矗立于墓前，并在碑的右側鐫刻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現在去邢臺旅游的朋友，在邢臺名勝清風樓上看到的《宋璟碑》，是2010年由邢臺市政府有關部門委托宋小鴻采用翻模技術，以樹脂材料做的復制品，很有亂真效果。1990年代和2005年有過翻刻，都沒有成功。原碑還在邢臺市東戶鄉中學院內的小屋里，用木梁撐著。（見圖10）

北宋黃庭堅認為《宋璟碑》的風格是“瘦健清拔”，并且引用歐陽修的評價：“歐陽公以魯公書《宋文貞碑》得《瘞鶴銘》法，詳觀其用筆，審如公說。”明清以來的名家評價都很高，王澍甚至認為是“顏書第一合作”。現在看碑陽的拓本，有些筆畫簡直細如發絲，若隱還現，霧里看花。筆畫輪廓的模糊，可以作為“屋漏痕”的標準圖例，不過碑陰碑側就清晰雄壯一些。（見圖8）這種情況和前面提到過的《顏勤禮碑》近似，主要原因就是石面的磨損程度不同，會呈現出不同的風格特征。（見圖11）好比發黃折損劃痕累累的老照片，很能使人發懷舊之幽情，一經PS智能修復，就索然無味了。

文物出版社1982年出版過16開影印本，我沒有見過原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