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川菜給人最鮮明的印象就是麻辣。
陸可仁在《雅園雅食》中寫道:“川菜的精髓是麻辣二字,麻的是花椒,辣的是辣椒,這兩者之間有相互制約、融為一體的作用。麻與辣相互滲透的復合味,能發揮出一股濃郁的香氣,增加食欲。”“辣椒雖然火爆,終究不是毀掉一切的火;花椒雖麻,也不是使舌頭失去知覺的麻醉劑。它們都是食品,是舌頭上可以接受的味道。它們滲入到雞鴨魚肉之中,使之味道更加厚重,還有一種清甜的回味。”
四川屬于盆地,四面環山,中間低洼,山地冷濕多霧,這樣的地理氣候環境,造成了川人的重口味。香港美食家陳夢因說:“據中醫生說,水寒地方的人能吃很辣的東西,居在水熱的地方的人們不但不能吃很辣的東西,有些人多吃了辣椒且會患‘發熱氣’的病。四川人普遍有吃辣的能耐,照中醫的說法,四川一定是水寒的地方了。”
生于這方水土的川人,淳樸聰慧,將辣炮制為酸辣、麻辣、椒辣、甜辣、怪味各種滋味,在眾多滋味當中,火鍋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種。
川人火鍋,最有特色的當屬毛肚火鍋。據傳,毛肚火鍋的發明者是臨江門上的打魚人。因為當時船上條件簡陋,他們便將上不得臺面的毛肚、牛肝、牛腰等沖洗干凈,放在鐵鍋里大煮,佐以野蔥等輔料,鮮美異常。
川人張大千曾開玩笑講,四川火鍋起源于船人的釜中煮魚。他畫有一幅《江中烹魚圖》。畫中一葉扁舟,舟中一蓑笠翁,一手端酒,一手著筷,筷中一條小魚。上有款識寫道:“輕舟逐碧浪,鼎釜燙肥魚”。
重慶毛肚火鍋的要害,在于食材的新鮮。那些動物的內臟,最好控制在3小時之內。毛肚的潔凈,在于徹底的清洗,而清洗毛肚的關鍵,則在于手撕。手勁兒要勻稱有力,這樣撕出的毛肚,口感脆滑。
毛肚火鍋之外,菊花火鍋也是川味火鍋的另一代表。
菊花火鍋味道較為清淡雅致,吃法甚為講究。有四生片、四鮮菜、四油酥的特殊用料。
四生片分別為:鯽魚、雞朜、生雞脯肉、豬腎等四味原料。原料均洗凈切片,鯽魚切成長約7厘米,0.3厘米厚的魚片,其他三味切成長約3厘米,厚約2.5厘米的薄片,將“四生片“分別擺入四個七寸盤中,形如風車。
白菜心需去筋,豌豆苗、菠菜、芫荽等去除老莖老葉,留嫩葉菜心,洗凈裝盤,稱為“四鮮菜”。
粉條炸至金黃,花生米去皮,油條切成1.5厘米長,馓子捏斷,這四種配料稱為“四油酥”,分別盛在四個五寸瓷盤中。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將鮮菊花用刀切去花蒂,抽出花蕊,擺入盤中。
菊花火鍋的要點在于菊花的選擇,最好選用杭州的白菊或者黃菊。黃山一品貢菊為首選,它具有清熱、平肝、明目的功效,久煮形不散。干菊花上桌前要用熱水泡開,再放鍋里,否則透不出香來。菊花忌用藥菊。
菊花火鍋最宜秋季食用,其味道芳醇,清熱祛燥。涮菊花鍋的順序是先“四生片”、再“四鮮菜”,然后是“四油酥”,最后再“撒菊花”。如果是冬季,可將菊花換為梅花,那就成為另一道別具風味的“梅花火鍋”了。
雖然辣字當頭,但火鍋的滋味并不簡單。美食家夏葉子對此的認識是:“食物的最高境界是‘道’之一種,要有主有次,有陪襯。即使是辣的食品,也不能獨獨一個味道,要有更多的味道來幫襯它,突出它,才能達到至味。王世襄先生是位大美食家,就深解其中至味。”
懂至味道理的并非只有王世襄,孔子曾曰:“不得其醬不食”。這句話看起來簡單,實際上理解的人不多。
據《呂氏春秋·當務》記載,兩武士相遇,飲酒無肉,“于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漢代學者高誘注解到:“染為鼓醬。”所謂染,就是火鍋的蘸料——醬。染在漢代是一種很重要的飲食方式。而火鍋的醬料發展至今,已有了千變萬化。
海底撈火鍋的經理在介紹他們的調味秘籍時說:“調味碟要和鍋中菜相得益彰,不能喧賓奪主,太辣的用芝麻油中和,太腥的用辣味壓制,沒味的要通過掛醬提鮮。菊花鍋的味碟有辣椒油、芝麻醬、醬豆腐、花椒油、韭菜花、醋等10多種調味料,根據自己的口味來調整,肉嫩菊香,風味獨特。
火鍋究竟起源于何時,已不可考,但對火鍋歷史感興趣的大有人在。在重慶火鍋博物館就有一位被稱為“火鍋奇俠”的聶贛如。他收藏的火鍋,最早在公元前700年的西周時期。那時候的貴族,開始用青銅火鍋來涮煮食物,形制較小,紋飾精美,屬于單人火鍋。
而聶贛如認為,火鍋來源于青銅器中的鼎。最初稱為“溫鼎”,其高一般不超過20厘米,口徑15厘米上下。我們常見的形制,多是鼎與爐相結合,在鼎中鑄有一個隔層,將鼎分為上下兩層,上可煮涮食物,下可送入炭火加溫,保持食物的溫度,而且因為下層的開口的周圍鏤空雕有通風的煙空,免去煙氣的熏染。這樣的溫鼎,因為設計獨具匠心,小巧便利,很受當時貴族的青睞。
溫鼎發展至漢代,演變出了染爐、染杯等小銅器。染爐是一種形體小巧的器具,以青銅鑄成。它的構造可分為三個部分:主體為炭爐,下部是承接炭灰的盤體,上面放置一具活動的杯。染杯小而淺,容量超不出300毫升,整套爐具高不過15厘米,小得讓人擔心漢代人吃不飽肚子。其實,漢代實行分餐制,一人一案,一人一爐,火鍋的食用過程漫長,所以吃飽應無問題。這樣的染爐實際上已經類似于現代意義上的火鍋了。
從戰國發展到唐,火鍋已經盛行,甚至連廟里的和尚也要享受這口腹之欲,出現了“素火鍋”。到了遼代,火鍋已經跨過燕山,受到契丹人的喜愛。遼代出土的墓室壁畫,很形象地說明了火鍋的普及性。
筆者于2012年4月參觀內蒙古敖漢旗博物館時,就看到大批遼代壁畫形象地描繪了契丹人的游牧生活,其中飲食題材占據壁畫內容的80%,包括一幅清晰描繪當時契丹人涮火鍋的情景。只見畫中三位契丹人圍著火鍋席地而坐,有的用毛利箸在鍋中涮食羊肉,有的端著酒杯飲酒,面前桌子上的鐵桶中,碼放著滿滿的羊肉。
宋代蘇軾是一位美食大家,對于火鍋,也有自己獨特的品味。他在《仇池筆記》中記載了“骨董羹”。說“羅浮穎老取凡飲食雜烹之,名骨董羹”。火鍋的食材廣泛,一個“雜”字盡顯其豐富,而且那時的火鍋似乎還用了醪糟來做火鍋鍋底——東坡先生說,“投醪骨董羹鍋內”。那是什么樣的美味呢?
范成大在《素羹》詩里寫道:“氈芋凝酥敵少城,土薯割玉勝南京。合和二物歸藜糝,新法儂家骨董羹”。這時候,火鍋里有芋奶、山藥、胭脂菜,與碎米同煮而成。看來這是范成大炮制火鍋的獨家秘笈。
火鍋到了清代,備受滿族的喜愛,僅乾隆皇帝就辦了兩次堪稱突破吉尼斯紀錄的“千叟宴”。那可是一次擺了1500多個火鍋,一次擺了1600多個火鍋……除了他的財力,誰還能有這么瘋狂的豪華奢宴呢?據說,慈禧也曾創制新型火鍋。
從聶贛如收藏的600余件火鍋看,從西周至民國,時間跨度2000余年,材質包括陶、銅、瓷、鐵、石、銀、錫、紫砂等10余個種類,形制從個人到多人,從小型到大型,從實用品到藝術品,不一而足。火鍋收藏博物館,留下了一份歷史,也充分滲透著中國各民族的生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