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里廣為流傳著一個規矩:千萬千萬不要在荷蒂仙君面前提“雞”這個字。
至于為什么,眾仙僚猜測,有可能是與荷蒂仙君飛升前的身份有關,說的時候大家都會互相八卦飽含意味地笑那么一笑。
八卦中的主人翁荷蒂仙君在瑤池邊淺酌小酒,思維飄到了好久好久以前。
1
連雞都能飛升這種事說來充滿槽點,可是沒錯,那時候她是凡間的一只蘆花雞,最最普通的那種,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下蛋,是一只標準的雞中標兵。
在一個眾雞都睡了的夜里,她谷子吃得有點撐,遂睜著眼看天上那一汪明月。命中注定一般,剛好有道影子降落在雞圈,荷蒂聚起綠豆眼定睛一看,乖乖,是只仙鶴,鶴立雞群什么的簡直太帶感了。
她還沒來得及激動,那仙鶴踮腳一旋身,周身點點白花散落,花中一清麗公子立于原地,荷蒂傻了,這是她作為一只雞,第一次見到神仙。
這次驚嚇的后勁兒很大,荷蒂……下不出來蛋了。當雞中標兵不產蛋的消息被農場主察覺后,荷蒂就面臨著一個生與死的考驗。
終日憂郁后,農場主的親戚來訪,荷蒂發現農場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頓時就明白了。于是,在作為盤中雞的前一晚,荷蒂“越獄”了。
蘆花雞荷蒂邊跑邊想,她的生命軌跡全被打亂了,究其源頭是可以追溯到那個美到不行的神仙身上吧。跑到口渴難耐,遇見廢棄荷花池一座,頹敗的景象旁醉倒一人,手里的玉釀瓶傾斜,荷蒂就湊到跟前啄了一口酒。
最近是神仙都放假了嗎,怎么走哪都遇見神仙。荷蒂三花聚頂,腳踩祥云飛升的那一刻還在這么想。
頹敗荷花池邊醉倒的神仙,是天庭中的仙中偶像,東華帝君。
2
東華帝君對誰都板著臉,周圍氣場極低,但由于樣貌委實英俊不凡,引得小仙娥們時常尖叫不已。
荷蒂倚著假山,一手拿筆,一手執著記事簿,探頭向外看了兩眼。
天雷本應該打往凡間,但荷蒂總覺得雷母失了手,讓那道天雷直端端朝著她的天靈蓋劈了過來——
東華帝君的視線越過面前的廣娥仙子,和正在偷看的荷蒂對上了!
做狗仔隊,果然風險很大。
廣娥仙子笑著道:“帝君,好久不見。”
東華帝君依然盯著假山的方向直言:“一刻鐘前不是才在南天門見過嗎?”
廣娥仙子掩嘴一笑:“嗯,是了,但那一刻在我心里,就像度過了千年一般。”
東華帝君面無表情地開口:“仙子真是好風趣,荷蒂仙君正在尋我,先走一步。”
荷蒂迅速在簿子上落筆:次數,第二百四十九次;地點,瑤池;人物,廣娥仙子;結局,攻克失敗。寫完就迅速藏起簿子。
荷蒂眼睜睜看著東華走到她面前,那雙白玉手正向她的胸部探來,她渾身一個激靈,雙手護胸大叫道:“帝君煩請自重!”
東華停住了手,然后微微皺眉道:“那你自己掏出來。”
有沒有搞錯,雖然她的胸不大,但也不能像蟠桃一樣說掏就掏出來的好嗎!帝君你的節操呢你的修養呢?荷蒂的臉通紅,連耳根都開始發燙,呼吸凌亂,胸膛一上一下。
看著荷蒂的反應,東華帝君知曉了她在想什么:“雞妖,你想歪了,我是要你懷里的簿子。”
荷蒂有些尷尬,將護在胸口的手垂了下來,只聽東華帝君又道:“何況,也完全沒有看點啊。”
“帝君,我好歹位列仙班,那聲雞妖怕是叫的不太妥當吧。”
東華用兩指敲著自己的腦門兒嘖嘖嘆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凡間有只雞沒有修煉而是因為喝了仙釀飛升這事,我還沒跟玉帝講過,事不宜遲,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帝君……請留步。”荷蒂恭敬地遞上簿子。
隨著幾下緩慢翻頁的聲響,東華帝君面色淡然,折下一根花枝做筆,工整地在后面續道:次數,二百五;地點,瑤池;人物,荷蒂;結局,問號。
荷蒂接住被丟過來的簿子,也接收了帝君撂下的那句話——“期待你的表現”。
荷蒂不敢做聲,只能腹誹。
本來都走了的東華帝君竟然又折了回來:“哦對了,若你不好好表現,那就還是貶下凡做雞好了。”
“……”
果然,神仙,還是老的毒。
3
不就是想羞辱她一次嗎,帝君他老人家還真不是一般幼稚。
可是,告白……說起這個詞,荷蒂的眼前浮現起曾降落在她雞圈的賀元清君,那柳眉玉顏的翩翩模樣,光是想想都讓荷蒂面紅耳赤。
如果一定要告白,那個對象也最應該是溫和高雅的賀元清君罷。
荷蒂雙手握拳做了決定,要先對賀元清君告白。
仙齡不重要,只要練就一顆高水準的成熟心,一定能在眾多鶯燕仙娥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荷蒂仙君每思及此,就會偷笑,笑容純真中亦帶著點猥瑣。
在一個光景美妙的午后,按照凡間那句俗語來說:“天時地利人和的當頭,如果不來一場剖心告白,簡直都對不起街坊”。
荷蒂仙君的目光所及之處,賀元清君剛好也在。滿滿仙境中仿佛只剩你我,賀元清君的綠色衣衫很扎眼,腳步所過之處繁花開遍也很扎眼,特別是他的容貌,淡雅中帶著暖意,更是扎眼中的扎眼。
荷蒂按捺住自己悸動的少女心,端起穩重的架子,呼了一聲:“賀元清君。”
賀元清君對她拱手微笑道:“仙君,在次相遇甚巧。”
呵呵,真巧,我可是守株待你了四個時辰呢。荷蒂仙君還以微笑:“賀元清君太見外了,叫我荷蒂便好。”
“那仙君……是否也該喚小仙一聲,賀元。”
荷蒂強忍著心花不讓它怒放出來,相當淡定地喚了一聲:“賀元。”
“荷蒂。”
東華在兩仙不遠處皺著眉抱臂觀看,只覺得肉緊,那倆膩膩歪歪黏黏糊糊的,簡直就像是煮膿了的兩顆湯圓,馬上就要破陷兒變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吧。
不在鴛鴦中間插一棒子,向來不是東華帝君的風格。
“賀元——”荷蒂開口,可卻有另一聲音同樣吐出了這兩個字,賀元清君回頭看見了東華,然后做禮道:“帝君。”
帝君架子甚大,眼皮都沒抬,悠悠說了一句:“要誤了下凡的吉時了。”
賀元清君連忙告辭,匆匆遠去,荷蒂猛咽下喉管中要噴涌而出的一口血,在心中將東華鞭笞了一百遍,轉身欲走。
“不想知道他下凡為何事嗎?”
荷蒂停住腳步,扭身看著東華帝君。東華臉上那種“若你誠懇地求我我倒可以考慮看看告訴你”的神情分外露骨。
“可否請教帝君……”
東華反問道:“你聽沒聽說過,神仙歷劫,就會像刀石一樣越磨越光?”
荷蒂有一種“跟帝君講話一次,就會折壽仙元五千年”的錯覺,但還是開口答:“知道。”
“嗯,賀元去磨刀了。”
荷蒂瞬間被驚雷襲腦,賀元清君下凡歷劫去了!她猛然抬起裙角便向天樞宮飛奔。
相傳,天上的神仙每一千五百年就要下凡面對一次劫難,下凡前喝上一碗忘川水,前塵往事便忘個干凈,然后按司命星君所定的命格在凡間走一遭。待歷劫完畢回歸天庭時,方才能回想起來。
這便是做好事的最佳時機啊!
天樞宮建在巨大的一座荷花池旁,荷蒂氣喘吁吁地跑進去大喊:“干爹,干爹——”
司命星君捋著胡子詫異道:“乖乖你怎不駕祥云,跑著就來了。”
太激動都忘了有代步工具這事了,荷蒂砰砰地敲著伏案:“快,快給我看賀元清君下凡后的命格,快一點啊干爹。”
司命星君喝了口茶水,吧唧一下嘴,道:“胡鬧,給你看會觸犯天條的。”
荷蒂瞬間甕聲甕氣地扯著司命的袖子道:“干爹,前殿的仙童送來了雞蛋,您想怎么吃?”
“哦,本星君貌似聽見誰在喚我,這就去看看,你可不要亂翻第二個書架的第三本冊子哦。”因干女兒前塵身份的原因,好久被迫不許吃蛋的司命,這一刻果斷放棄了節操。
這老頭兒真是愛走形式化主義……
眾仙僚之所以給荷蒂仙君好幾分面子,那完全是因為荷蒂仙君有個好干爹,司命星君仙官不高,但重要的是非常實用,巴結他就能給你一個很精彩的人間命格,得罪他,那就是各種死。
荷蒂抽出那本賀元下凡的命格,邊看邊欷歔,嘖嘖,賀元清君一定得罪了上頭,這命格不像是干爹習慣寫的套路。
里面寫著賀元投胎到落魄的王族,他父親被皇兄各種不待見,全家都端著腦袋過日子。好不容易賀元中了進士,還被人給冒名頂替了;好不容易被皇帝賜婚,還被女方拼死給拒了;某日賀元在街頭偶遇名姑娘,兩情相悅,卻無錢相娶,于是姑娘離開了。
后來賀元憂思成疾,染上風寒,整日咳血,直至終亡……
世間最悲慘的事,莫過于親情淡薄、仕途不順、愛情無門、體病不佳,賀元清君,你是何德何能把這些倒霉事一股腦全趕上啊。
荷蒂仙君抹了抹眼角不慎流出的淚花,在心里暗暗許諾,賀元,等我,我這就去救你。
4
天庭十七日后。
荷蒂做好了一切準備,正要跳進投生口,就被一個聲音喊住:“跳吧,跳下去就灰飛煙滅連渣都不剩。”
東華帝君嘴里說著跳吧,卻牢牢攥緊了荷蒂的胳膊。
“帝君,你放手,事情緊急。”
東華沉默了一下,抿唇道:“這是投生口,下凡得走南天門。”
荷蒂拍了一下腦門:“瞧我,太激動,謝謝帝君指了條明路。”說完就閃,如風一般。
“那個……”帝君又喊住她。
荷蒂無奈跺腳道:“帝君,我真的很急很急啊!”凡間的賀元這會兒正要去考科舉。
“我知道,只是想告訴你,你走的是北邊。”
荷蒂換了方向,藏在南天門附近一籌莫展,怪不得東華帝君給我指路,這里天兵把守,就是只蠅子也不見得能飛過去啊。這可怎么辦?
“就非得去插手不可?”
這聲音從荷蒂背后傳來,嚇得她一個激靈,帝君您老人家別這么陰魂不散行不行啊,你的崇拜者多如牛毛,干嗎非上桿子地給我添堵啊……
“你是因我升仙的,我就得看住你。”東華帝君抬手朝荷蒂眉心一點,荷蒂瞬間化成一顆蓮子。
……
“帝君。”南天門的天兵天將給東華做禮。
“沒事,我下凡轉轉。”
“是。”天兵天將謙卑讓道。
化成蓮子的荷蒂不停地腹誹,這是赤裸裸的特權主義啊,放別的仙身上就是私自下凡,要被押上誅仙臺;換成帝君,凡間都成了散步之地……
東華帝君騰云便向凡間飛去,不多時就到了京城的上空。荷蒂聞到凡間的氣息,在東華懷里跳來跳去。
東華拿出蓮子,吹了一下,荷蒂顯出元身,臉頰通紅,嘟囔道:“帝君您也太沒……節操了,怎能把我放在貼……貼著……”貼著你赤裸的胸膛。
東華帝君挑眉一笑:“節操是什么,能吃嗎?”
荷蒂沒再回應,雙眼盯著正要進考場的賀元,樸素的棉麻衣衫竟也能襯得他如星辰般奪目。賀元模樣沒變,但是身子清減很多,荷蒂看著看著就存了一泡淚花在眼眶,什么破命格,讓賀元清君吃了這么多苦,他考前有沒有吃飽飯,會不會沒有力氣答題……嗚嗚嗚
“喂,”東華悠悠地望了一眼賀元,然后對身邊的黏糊蛋子說,“聽沒聽說過神仙下凡臉著地?”
“啥?”
啊——啪——
荷蒂捂著鼻血,跳著想罵娘,這帝君真是,真是仙中奇葩王啊!
東華帝君將自己化成了富商模樣,又將荷蒂化成跟班小廝。一切妥當后,東華問道:“說說你的方案。”
荷蒂想,既然東華帝君帶她下凡,自然是在一條船上,有他撐腰興許比較好。況且在凡間使用仙術會減幾十倍的仙元,就騙著帝君去減吧……
“東華,究其源頭就是賀元清君仕途不順,我們只要阻止別人頂替他,他憑真才實學中榜做官,皇帝賜婚的女子也斷不會拒婚,他也不會遇見讓他咳血的姑娘,對吧。”
“你喚我什么?
“為防止凡人起疑,不便尊稱帝君,還請見諒。”
帝君晃著扇子,滿身貴氣且燒包的一笑道:“甚好。繼續。”
“我說完了。”
“哦?你認為讓賀元咳血成桃花的原因是他被人頂替官位?”
“東華有何高見?”
東華帝君好像很受用被她喚,瞇起眼睛掛著笑,等著她再叫。
“東華!”荷蒂炸毛了。
“我認為,這是定數,不信你就看吧。”
真是吃飽了撐的還問他的意見,不行不行,等完事兒之后得去太少老君那里討上幾瓶驅煩定心丸了。荷蒂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5
考試完畢,京城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考生們都有家仆送傘,荷蒂踮著腳不斷地朝里面望去。
“喂,身為小廝你一直擋著老爺我的視線像話嗎?”東華自己撐著傘,在百姓眼里就像一個命不太好的富商。
荷蒂兩耳不聞,蹦著蹦著在人群和傘中尋找賀元,個子矮真煩,下雨真煩,被帝君跟著真煩。
出來了出來了,賀元站在房檐下,伸手向外探了探,水瞬間積滿他的手心,他傾斜倒掉,嘴上揚起了輕松地笑意。
這一笑,讓荷蒂的心都晴了,賀元一定考得很好,考得好就心情好,他心情好我就好。誰要是敢出現頂替賀元,老子就讓你死死死,荷蒂咬著后槽牙默默念。
擅長使用讀心術的東華帝君撐著傘在荷蒂背后一臉無語。
荷蒂沖了上去,將手中的傘遞出。賀元皺起眉道:“這位小兄弟,我們認識嗎?”
“萍水相逢,就是緣分。公子你看雨這么大,還是拿著傘早些回家吧。”
賀元一本正經道:“這怎么行,讀書人無功不受祿。”
“哎呀,你就拿上吧。”荷蒂把傘硬往賀元手里塞,還順便摸了下賀元的手。
賀元又要推回來,荷蒂看著他清瘦的模樣,淚泡就鼓起來:“求你,公子你就收下吧,我有病,一到雨天不送別人點東西我就不舒服,嚴重點就直接抽過去了,公子你就當日行一善……”
賀元:“……”
“這位朋友,學海無涯都是同舟客,在下如今經商有些實力,便想要積德行善,我的小廝腦子不太好,還請見諒。”東華撐著傘,長相看著倒不像壞人。
賀元就收下了,寒暄了幾句,便撐傘步入雨中。
荷蒂仍淚眼汪汪地看著賀元的背影沒入人群。
這副癡樣兒點燃了東華帝君心底的火。
荷蒂擤了擤鼻子,脫口而出:“我要去保護賀元,看看誰敢頂替他!”
一句話就讓東華心里的火勢熊熊了,他扔掉傘抓起荷蒂的手,穿墻而進。荷蒂慌忙掙脫道:“喂你干嗎啊!”
東華表情如常,沒有顯露出心里的怒火,只道:“帶你去看兇手。”
酷,酷斃,荷蒂暗自驚嘆,東華帝君簡直太猛了,用仙術直接劇透啊有沒有,而且還自損仙元幾千年啊有沒有,還真是天要下雨神要腦抽……
兩位大學士在交頭接耳,由于使了仙術,荷蒂就湊近了聽。
“改好了嗎?”
“放心,不會出差錯。”
他們手里就拿著賀元的試卷,荷蒂怒火攻心,太可惡了,這都是什么世道啊,兩個狗官!
“嗯,唉……這事……”
“咱們只能遵照當今圣上的意思,要怪只能怪他的命不好啊!”
……
荷蒂僵硬在原地,原來,事情是這樣,皇帝不待見賀元家,那就不論賀元如何有才,仕途都注定不會順。荷蒂想起賀元清瘦單薄的身影,還有剛才摸到賀元手上的繭子,還有他帶著小補丁的衣衫,頓時喉嚨酸楚。
“玩夠了嗎?”東華帝君看著荷蒂那可憐巴巴的樣兒,一句狠話也講不出來,只能又補了句,“我們回天庭吧。”
荷蒂一路沒有言語,到了瑤池,東華帝君突然道:“好好表現的那事……”
荷蒂扭過頭,看著東華的眼,一字一句地說道:“帝君,我仰慕你。”與當神仙相比,尊嚴算什么,羞辱又算什么,只要我能看見賀元清君,讓我干什么都行。
東華一時高興地忘了讀她的心,雙手執住荷蒂的肩膀急問:“怎樣?想起來了嗎?”
“想起什么?”荷蒂不解。
東華帝君失望地神色太過明顯,雙手慢慢垂下,捏了一朵祥云離開。
原來,嘴上說沒用,只有心里這樣想,她才會真正的想起。唉,你以前不是很愛我的嗎,阿蓮。
6
荷蒂算準了日子,化成東華帝君的模樣從南天門大搖大擺地下凡而去。
凡間此時,正是賀元偶遇心上人的日子,荷蒂要找到那姑娘好好跟她講,感情面前,金錢物質皆可拋,大不了就私奔唄,別因世俗而離開賀元才是正確的選擇。
很是湊巧,荷蒂在街頭找到了那位即將和賀元相遇的姑娘,雖然……雖然這姑娘長得跟東華帝君的人品一般混亂不堪,但賀元能一見鐘情,就是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的……
荷蒂顯出真身,攔住那姑娘:“那個……”
姑娘嚇了一跳,雙腿夾緊欲哭出來:“你是人是鬼?!”
沒辦法,時間太急,沒工夫跟你先邂逅再磨嘰,只能直奔正題了:“姑娘,我是神仙,你將要遇見——”
“你放過我吧,我沒錢,我只是睡醒了出來買兩個包子,真的啊,嗚嗚嗚。”
“不是姑娘,我不是打劫的,我是想告訴你,你一會兒會遇見——”
“求你,神仙你放過我吧,我是寡婦,劫色我也不行啊,嚶嚶嚶。”
你他娘親的,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啊!煩躁。況且我是女的,我腦子進水才會劫你色啊!暴躁。
賀元在街的那頭就要過來,荷蒂猛抹了一把臉,按住姑娘的肩膀道:“聽不懂沒關系,你照做就行了,站在這不許動,對你笑的男人你就回他笑,不然,我就把你劫財劫色賣進窯子!”
姑娘閉嘴了,點點頭。
“你笑一個。”
姑娘聽話地笑了一個。
荷蒂捏捏眉心:“好了,一會兒你就站在這,無論如何千萬不要笑,聽見沒?”
那是賀元的氣息接近,荷蒂對他的感應就是那么靈敏,她本該下場,卻不由自主地回頭想看看他。
這一回頭可好,姑娘撒腿就跑了,七匹狼都追不回來……攪黃了,如何是好?
賀元發現被人看著,便對上目光,不禁心一怔,這姑娘的眼神也太赤裸裸了罷。
荷蒂收起自己的目光,轉身欲走,卻被賀元叫住:“姑娘。”
離開啊離開,快點走啊荷蒂。她的腳就像被熬了幾天幾夜的糨糊黏住,一步都邁不開:“公子,有事?”
賀元暖暖一笑:“如果沒記錯的話,有年的雨天,姑娘扮作小廝借給在下一把傘,可還記得?”
荷蒂愣住,賀元竟記得她的樣貌,這么多年了,而且在他經歷了那么多傷心事后。
“不要誤會,在下沒有惡意,只是想將傘還給姑娘。”賀元的牙齒白得晃眼,比陽光都要美。
荷蒂點頭:“那我跟你去取。”
賀元帶路,七拐八繞,他們在一座破敗的宅子前停住。賀元道:“寒舍臟亂,姑娘在此稍等,在下為你去取。”
荷蒂沒有等,跟著賀元就進去了。宅子是破舊了點,但完全不臟亂,物件稀少,但是井井有條,一絲灰塵都不曾落下。
賀元搔搔頭,露出荷蒂從沒見過的羞澀,道:“讓姑娘見笑了,寒舍……”
“不會,你很好,你要相信自己,你與眾不同,懂嗎?”
“是與眾不同的衰嗎?”
荷蒂激動地抓住賀元的手道:“不,你別這樣說自己,苦盡方能甘來,你會……你會……就是像磨刀一樣越來越光懂嗎?”
“雖然這個比喻有些……但在下還是謝姑娘吉言。”
兩人的手一直沒松開。
東華帝君在云上抱臂觀看,那個黏糊蛋子啊,多虧了你,賀元才能咳血咳得更快,更早嗝屁升天啊。帝君撫了撫額,覺得愁得慌。
賀元察覺到不妥,慌忙抽出手:“姑娘,我,我去拿傘。”
等賀元取了傘出來,就再也沒看見那姑娘。
那玲瓏的面龐他忘不掉,她手指的溫度他忘不掉,為什么要走呢?賀元盯著手中的傘,視線越來越模糊。
7
“帝君,為什么你總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啊!本仙君實在是搞不懂到底哪點得罪你了,是因為我偷喝了你的酒嗎?你要我賠幾瓶你說話呀?你是不是曾在凡間被雞叨過,不然你怎么會對我有這么大的執念啊!”荷蒂瘋了。
東華帝君平淡地說:“私自下凡要上誅仙臺的。”
“那就上啊上啊上啊,你不要管我了總之。”荷蒂氣鼓鼓地拂袖走掉。
太上老君從一旁走出來,遞給東華帝君三瓶驅煩定心丸。
東華看著手里的驅煩定心丸問道:“怎么比上周多給一瓶?”
太上老君捋捋胡須:“阿蓮……不認得你了,想開點,我最近多煉幾爐……”
阿蓮心里有你,就會想起來,沒有你,就永遠不記得。這句話是荷蒂回歸仙班,玉帝安撫東華說的話。現在想想,這根本就不是安撫啊!
東華瞪了一眼太上老君,怒呼呼地走了。
賀元清君歷劫歸來,想起了一切,但是對荷蒂仙君產生了誤會,若不是她的出現,賀元清君又怎會相思成疾,提早翹了辮子。仙僚充當歷劫的攔路虎這事,雖不多見,但也有之。
若荷蒂仙君攪了他的心,讓他開始走了歪路,那就是一念成魔的事啊。好歹賀元清君仙根穩健,沒被荷蒂仙君弄廢。
荷蒂仙君聽著流言飛語,真是無語凝噎,傷心欲絕。
渾渾噩噩過了好些時日后,司命星君對荷蒂不經意地說起,東華帝君近日要下凡歷劫去。
荷蒂精神頭為之一震,眼睛發亮,像滿腹心事的諸葛孔明。
她心里暗想道:“好,很好,非常好,老子定給你挑個美美的命格。”
她這個糊涂蛋竟然不知道,東華帝君仙道頂頂地高,還需要歷哪門子的劫?這明明是為她而來的啊。
8
偷改帝君的命格,想想就帶感。荷蒂仙君偷偷摸摸翻著那原定好的命格,下筆如有神,虐事提筆就來,斷手斷腳等等都是輕的,最棒的是摧殘東華帝君的內心。
本來命格里是東華不慎落水,被救后失明,有個鄰居小寡婦給他送飯,送來送去兩人好上了。荷蒂仙君捂嘴直笑,在后面添了幾筆,遂變成小寡婦是貪財之人,把東華騙得窮困潦倒,東華在黑暗中以淚洗面度過余生。
太酷了,荷蒂簡直是佩服死自己了。
要說也奇怪,每次荷蒂仙君溜到南天門準備偷偷下凡去看那個倒霉鬼時,天兵天將總能剛剛好換班,讓她找到機會走。
她想了想,覺得肯定還是自己人品太好了的緣故。
上上次荷蒂下凡,東華十二歲,被同門學子欺負,胳膊折了。上次下凡,東華胳膊剛好,在街上被失控的馬車把腿壓折了。
荷蒂在窗外偷偷觀看,東華正駕著拐杖艱難地向桌邊走,看樣子他是要去倒水。到了桌邊,東華將拐杖放下,執起杯子看了看,沒水了。不遠處有一個茶壺,東華伸臂去夠,在拿到茶壺的瞬間,拐杖倒了砸在東華的腳面上,他一退后,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一壺燙水徑直灑在他身上。
哈哈哈,他還真背,哈哈……笑著笑著荷蒂就沉默了,再偷偷看一眼東華,他只是皺著眉將壺蓋蓋好,將拐杖立起,然后很艱難地把自己撐起來,試了很多次都沒成功。
荷蒂看著東華一口水都沒喝上,手還被燙得通紅,情緒怪怪的。
東華為私塾抄書賺點錢,他把寫好的書稿裝進布袋,掛在自己胸前,又架起拐杖出門來。荷蒂趕緊躲起來。
這一路在后面默默跟著,街上的小屁孩還拿石子丟東華,嘴里喊著“死瘸子死瘸子”,荷蒂默默捏了一把散彈,給那些小屁孩腦袋上各丟了一下。
私塾的先生真是壞啊,欺負東華,說好的報酬沒給,只給了不到三分之一打發東華,東華用燙得通紅的還滿是繭子的手接過,默默無語架起拐杖走了。
在路上東華買了一個饅頭,看見拖著鼻涕的小乞丐望著他,他就掰了一半遞過去。小乞丐一口全部塞進嘴里,鼓著兩個臉蛋還渴望地盯著東華。東華笑著,有把他僅有的一半饅頭掰了一半給小乞丐。
東華一天就吃了四分之一個饅頭,連口水都沒喝。
荷蒂跟在后面,臉越扯越長,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高興了,東華帝君這么討厭,整他應該會很高興才對啊。為什么想起東華帝君在天庭傲氣淋漓的樣子,再對比現在這潦倒樣,荷蒂卻幸災樂禍不起來呢?
哼,誰讓他在天庭招惹那么多仙娥喜歡,活該,把運氣透支了。
可是,他并沒有搭理她們啊,東華帝君只對她笑欺負她一個而已……荷蒂矛盾的要死了。
“撲通——”
你他娘親的知縣老爺,筆直的大路前是荷塘怎么也不按個圍欄啊!這是哪門子的縣城道路規劃啊,暴躁!
荷蒂以前是雞,哪有雞會游水的道理,咕嘟嘟——咕嘟嘟,她喝了好幾口水,然后不甘心地準備自損仙元使用仙法脫身。
可卻聽見“撲通”另一個落水聲,她的身子被一個懷抱摟緊,是東華!可是他的腿,不行,還是使用仙術吧,不然都得溺水,咳咳呸——荷蒂又嗆了一口水。
一個唇貼了上來,荷蒂要施法的手軟了,眼睛瞪得老大,東華在給她渡氣。
有什么場景似曾相識,東華握住她的手教她練字,東華在和她折紙鳶,東華幫她拿掉發上的落花,東華在瑤池邊吻她,東華……
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荷蒂慌了,用力一推,喚了仙術就升天。
9
荷蒂仙君在干爹的屋里大翻特翻,在找尋傳言中的前塵鏡,據說照此鏡者可以看見自己的前三世。
有才的干爹用那面小鏡子墊桌角了,她忙抽出前塵鏡,抹去上面的灰塵,照著自己。鏡中還是自己的面龐,此刻的表情分外憂傷。
為什么不準?
荷蒂屏氣凝神對鏡子說:“芝麻開門。”鏡子里仍是她自己。
“你好。我想看一下我的前世。”我勒個去,跟鏡子道你好的神仙估計從古至今就荷蒂一個了吧。鏡子里仍是她自己。
荷蒂有些沮喪,那種明明有個謎團卻解不開的感覺不好受。她垂下胳膊,慢慢靠著墻滑下。那怎么辦?東華帝君他……
鏡子嗤嗤發出些響聲,荷蒂趕緊照著自己看,鏡子里面是東華在池塘邊,喝了一口酒又噴在自己身上,他對著旁邊的老頭兒說:“怎樣,現在像醉酒了嗎?”
老頭兒嘿嘿一笑:“帝君您早已無酒自醉,干嗎還搞這形式。”
東華擺手:“趕緊閃,她就要來了。”
老頭兒原地一旋轉,遁到地里,原來是土地老兒。
轉眼間,鏡子里有一只又肥又笨的蘆花母雞哼哧哼哧地跑來,小雞想喝池塘里的水,伸長了脖子都夠不到,她撅著屁股小心翼翼地湊到東華的玉釀瓶前,啄了一口酒,頓時“咕”的一聲慘叫,母雞上天了。
閉著眼的東華帝君嘴角浮起一絲笑。
再前一世,東華帝君喂著一只羊咩咩吃草,眼神充滿柔情。
再再前一世,東華帝君用指頭再戳一只小花豬。
終于到謎題解開的時候了,她看到了一切,并且早已布滿淚水。那朵凡間的蓮花吸收日月精華得道成仙,其名阿蓮。她與東華帝君感情較好,你纏我綿。在東華帝君下界助仙友渡劫時,阿蓮偷偷跟去下凡,在看到東華帝君與凡間女子成親的時候,阿蓮怒氣滿滿,動手殺了新娘。
神仙私自下凡,還殺戮,還影響他人命格,好在新娘便是歷劫的仙僚,只是早日歸位而已,但阿蓮犯下的錯,夠上誅仙臺十次。
本是該灰飛煙滅的啊,是東華帝君的堅持包庇,只罰阿蓮投胎為牲畜家禽,歷經三世,如果有仙根修煉成仙,玉帝也不再計較。
荷蒂放下鏡子又下凡了,南天門的兵將們還沒來得及假裝換班,荷蒂就已經沖出去了。
凡間的東華已經失明,正在經歷被小寡婦欺騙的時段。荷蒂靜靜地站在東華面前,但控制不住地散發著一股小寡婦哭墳的氣場。
“你來了。”東華對著她站的方位說道。
討厭討厭討厭!還惦記什么小寡婦!(那是你給他寫的命格啊大姐= =)為什么不早說!煩人煩人煩人,裝什么悶騷!
荷蒂幾步上去就把東華撲到了。
東華吻著荷蒂的淚水,把荷蒂吃了。
太上老君、司命星君以及眾仙僚陪著玉帝在天上看戲,互相眼風蕩漾傳來傳去,東華的演技太好了,根本就沒投生,還又折胳膊又澆自己熱水的,影帝!
當然,荷蒂仙君聽不到。在一次次盡情的歡愉下,荷蒂問身上的人:“我是誰?”你要是說我是隔壁的小寡婦我就立馬手刃你。
東華帝君起身,在荷蒂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阿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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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數,二百五;地點,凡間一個小破屋里;人物,荷蒂;結局,在一起。
還真是十全十美的事呢,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