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個世紀過來,吹糖人已經不是王深義養家糊口的活計。但是,在“糖人季節”,他依然會出攤,因為“撂不下”。
隆冬,晉南,嘴里哈出的氣似乎很快就會變成冰碴子。我十分幸運,在藺永茂大師的陪同下,順利見到吹了近半世紀糖人的王深義老人。
藺永茂大師是做澄泥硯的高手,熱心山西民俗、民間百工的研究和保護,和做糖人的王深義相識多年。他說:“老人家一生很不容易,現在大概是晉南地區最后一個糖人師傅了?!?/p>
童年的神秘技藝
老遠就看到,街邊某處圍著一群人。藺大師笑著說:“王深義肯定在那里?!睕]錯,人群中的糖人師傅正在忙碌。一輛三輪車,一個放置糖人的木架,一口盛著糖稀的鍋,一個小鐵皮爐子,一根攪拌糖稀的木棍,這就是吹糖人的全部家當。
木架上的糖人,并不如我想象中的糖人那般惟妙惟肖,而是大氣的,寫意的。只見王師傅用木棍邊挑邊纏出一個核桃大小的糖塊,取下來,揉捏了一會兒,用中指在上面戳了個洞,順勢又“變”出一根長長的絲柄。他鼓足腮幫子的同時,手上的活兒一刻沒停,很快,糖稀像氣球一樣鼓脹起來,“老鼠!”圍觀的孩子認出來了,很是興奮。
淺褐色的糖人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異常閃亮,有古琉璃的光澤,帶著我穿越回孩提時代。那時候,面人、糖人、糖畫、爆米花藝人還在他們的江湖上行走,時不時和我們的生活產生交集,在孩子們得到大滿足之后,很快又把那些神秘的技藝帶走……
手藝就是活路
王深義老家在河南華縣,很小的時候,雙親相繼離世,無依無靠的王深義和兩個妹妹隨舅舅來到山西新絳蘭村。舅舅會燒磚瓦,他便跟著做苦力,混飯吃。
因為“肯下力氣”,王深義在當地招了親,倒也美滿。背磚的活只能從谷雨干到秋分,要養活一家老小,王深義尋思著學個手藝。有次在村里看到一個梁姓師傅吹糖人,糖人的活兒可以從立冬持續到“谷雨麥挑旗”,“正好讓我冬天也有活兒干,所以很想跟著師傅學?!?/p>
“剛開始吹糖人,看人家怎么吹,看門道,看辦法,看步驟,但有些技術還是蒙在鼓里。”師傅也不怎么愿意教,說吹糖人“本雖小,但利薄,掙不下幾個錢。”王深義認定了這活兒能填補半年的生計空白,發奮一定要學會。后來遇到一位來自河南的張師傅,“慈眉善目,經常笑嘻嘻的”,王深義整天圍著他轉,張師傅則給了王深義幾兩糖稀,還口授了一些竅門。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吹!白天吹,夜里吹,雖懂了些門道,但糖稀熱了吹不成,冷了吹不成,稠了吹不成,稀了也吹不成,總是吹不下個樣樣?!蓖跎盍x40多年前的回憶,像那些閃著光點的黑白電影,“由于勁兒使得不對,留不好氣孔,吹得得了腮腺炎,湯飯難咽。”
此外,熬糖稀也讓王深義摸不著門道。張師傅直到臨死前,才將訣竅教給王深義。“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王深義吹的花樣越來越多,豬八戒、孫悟空、老鼠偷油、黃鼠狼吃雞、蛇吃小雞、小猴吃桃、瓜果蔬菜等,腳步也踏遍了方圓百十里路的縣城、集鎮。
明天繼續出攤
“我今年70歲,歲數大了,磚早就不背了,但是吹糖人的手藝卻放不下?!蓖跎盍x有過六個孩子,只拉扯大三個。妻子身體有病,一年四季需要吃藥,“我沒明沒黑地吹糖人、背磚、賺錢,還是救不了她的命,她很早就去了。”
王深義說:“活著的總得繼續活吧?不吹糖人還不行,一直吹到現在?!?/p>
如今,子女孝順,吹糖人也不再承擔養家糊口的重任,但王深義冬天里還是會出攤?!皟鹤記]繼承我的手藝,收了兩個徒弟,他們都覺得做這個利薄,都沒繼續學下去。”王深義說,“哪里是利???手藝要是精,一斤糖稀賺大幾十塊錢呢!是現在的年輕人不肯下苦學習哩!”
馬上又是年關。若是在過去,這意味著吹糖人的“黃金時間”到了。王深義說他那時候正月初一挑擔子出村,整個春節都在大街上過,再苦再累也得撐下來。今年他依舊會出去,因為“撂不下”,看到孩子們拿著糖人笑得那么甜,他也高興。
藺大師一直在研究晉南地區的民俗,他說除了王深義,還沒見到第二個吹糖人的師傅。也就是說,王深義極有可能是那一帶最后一個糖人藝人。對此,王深義的眉間也鎖上憂郁,“要是哪天吹不動了,只能將這一門手藝帶走。要是有人來學學,將這門手藝繼承下去,讓以后的娃娃也能看到糖人,那是我最大心愿!”
在最艱難的時候,王深義靠吹糖人滿足生計需求;現在,他跟這門手藝之間的相互依守,已經無法從物質的層面去理解。離開時,我帶走了那天的最后一個糖人。明天,他還會出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