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黃河來問禪

腳踏一雙黑色布鞋，肩背一只黃色僧包，自1989年第一次來中國旅行，這身裝扮就是比爾·波特的“標準配置”。一把大胡子留了十幾年，幾乎成了他的標志。可他卻說，那是因為刮胡子很痛，也麻煩，懶得刮，卻也沒有特意留。他是一個很難貼上標簽的、將禪修融入日常生活的人。他說：“我不是一個好的修行人，但我還是一個修行人。”

從“富二代”到“苦行僧”

比爾的父親是酒店業(yè)大亨，還曾經(jīng)競選過美國總統(tǒng)，并且與肯尼迪家族過從甚密。然而這位“富二代”卻覺得不快樂，不喜歡父母那些富有的朋友，而只喜歡和家里的傭人交朋友。他形容自己像《紅樓夢》里的賈寶玉一樣，經(jīng)歷了從富有到貧窮的變故，12歲就“看破紅塵”。

1972年，29歲的比爾帶著213美元和一張單程機票，只身飛往臺灣。那時候他正攻讀哥倫比大學的人類學博士，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結(jié)識了旅美的禪師壽冶和尚。跟著壽冶打坐修行后，他發(fā)現(xiàn)人類學其實沒有佛教好。他決定要去禪宗的發(fā)源地修行。當時的形勢使得他不可能去中國大陸，因此他搬到臺灣，一住就是二十年。

“天亮前就起來誦經(jīng)，夜晚聽鐘聲，一日三餐素食，一個房間，一張床，一頂蚊帳，沒有鈔票。”在大陸出版的第一本著作《空谷幽蘭》里，比爾這樣回憶自己在海明寺的時光。在寺里住了三年半之后，住持問他要不要出家。那時候他已經(jīng)認識了他太太，所以就離開寺廟，在陽明山找了一個農(nóng)戶的房子租住。

結(jié)婚以后，他下山賺錢糊口，做過電臺的記者，也當過導游。正是這些工作，促成了他1989年第一次來大陸的旅行，以及日后數(shù)次的游歷。

1987年，臺灣地區(qū)政府獲準臺灣人來中國大陸。那時候比爾在一家英文廣播電臺工作，業(yè)余時間將寒山的詩翻譯成英文，在美國出版。他開始籌劃要來考查大陸的情況，現(xiàn)在還有像寒山那樣的隱士住在山上么？

1989年，比爾和他的攝影師朋友一起，踏上了尋訪當代隱士的旅途。回臺灣后，他寫成了《空谷幽蘭》一書，初衷是為了讓外國人照著修行。他說，那些隱士是去山里面讀博士，他們已經(jīng)從一般的宗教研修機構(gòu)畢業(yè)。早上4點鐘起床開始打坐、念經(jīng)，7點鐘以后開始搬水、木材、食品等生活必需品。冬天他們可以整天打坐，4月份就會出門干一些糊口的事情。不是修行人過不了一個冬天，因為冬天真的很冷。

禪者的旅行

1991到1993年，比爾在香港的廣播電臺開設了旅游節(jié)目，他走訪了黃河流域、江南還有絲綢之路。他說自己很佩服明朝的旅行家徐霞客，也想通過旅行的方式了解中國不一樣的文化。

記錄黃河流域旅行的經(jīng)歷近日在大陸出版，名為《黃河之旅》。旅行從上海開始，經(jīng)過青島、煙臺、蓬萊、淄博、濟南、泰山、曲阜，比爾一一細數(shù)這些路上的地名，以一個外國人來說，已經(jīng)算是字正腔圓。

經(jīng)過函谷關的時候，比爾坐渡船到了一個小島，晚上住在招待所里。房間就在黃河的旁邊，整個晚上都可以聽到黃河流水的聲音。“20年以后我還可以聽到這個聲音，刻在我的心里面很深”，比爾對《世界博覽》記者說。

作為中華文明的發(fā)源地，黃河流域有著太多的名人和典故。“感覺我和黃帝走在一塊，伏羲、老子，還有后來很多的詩人，白居易、蘇東坡、李清照，他們都在黃河的旁邊。所以我覺得做這個旅游也是我修行的一部分。”

二十年來在中國的旅行，比爾見證了中國社會方方面面的轉(zhuǎn)變。他說，1991年的時候，路沒有這樣好，很多都是顛簸的土路。安排行程的話，一個小時只能走30公里。現(xiàn)在幾乎到處都有平坦的高速路， 一個小時可以走80到100公里。他還說，現(xiàn)在住的賓館很多，對外國人投宿也沒有什么限制了。

“二十年前，人們還沒有那么開放，如果我跟他們講話，他們很小心，怕怕的，好像擔心會有什么后果。現(xiàn)在不會這個樣子。”比爾說，除了對待外部世界的態(tài)度，中國人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改變。“我在旅游的時候碰到很多人，他們雖然有錢，可是還是不滿意，還需要別的東西。其實現(xiàn)在很多中國人對他們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開始有興趣，包括佛法和禪修的重新流行。”

2006年，比爾沿著禪宗在中國大陸傳播發(fā)展的路線，從一祖到六祖，尋訪禪宗在各地的道場。他將旅行的經(jīng)歷寫成《禪的行囊》一書，書中記錄的不僅是他對禪宗在中國的歷史與現(xiàn)狀的理解，也是轉(zhuǎn)型期的中國社會的細致觀察。

吃茶去

“因為我的收入很低，美國政府每個月給我300元的‘低保’，只能用來買食品。所以我在美國當了幾年‘白吃’。”說到“白吃”這個詞時，比爾得意地笑了，既是一種坦蕩的自嘲，也是對自己掌握中文的自得。

比爾和家人已經(jīng)在西雅圖定居了20年，他們在海邊有一個小房子。每天上午做翻譯，中午散步，洗澡，睡午覺，起來吃飯，喝點茶。

“我很喜歡茶，早上喝紅茶，下午喝鐵觀音、臺灣的烏龍茶。最喜歡喝紅茶，滇紅、川紅、還有一星紅。綠茶比較少喝，綠茶最喜歡的是蒙頂山，在成都附近。茶對身體和精神比較好。”比爾說自己每次來中國旅行，都選擇氣候比較好的時候，像四月份也是出新茶的時候，他總會去各個地方尋覓好茶。

喝茶以外，翻譯也是比爾日常生活中重要的功課。“我翻譯佛經(jīng)，好像我跟釋伽牟尼佛在一塊聊聊天。如果是翻譯詩歌，就像跳舞。每首詩有它的韻律和節(jié)奏，就像詩人的心在跳舞，看他們的詩就好像在看他們在跳舞，我要陪著他們。”

作為一個禪宗的譯介者和修行者，比爾經(jīng)常被問到這樣的問題，佛是什么？你成佛了么？他回答說：“我不知道佛是什么，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成佛。要成佛，就是佛跟我有什么距離，我在這里，佛在那個地方。而禪宗的意思是你已經(jīng)是佛，你已經(jīng)有佛心。”

比爾說他覺得禪宗是非常奇怪的修行，因為禪是不可以用語言表示出來，可是如果你去圖書館或者書店里，會看到佛教方面最多的書就是關于禪宗。對于這種矛盾，比爾的理解是， 語言就是指頭，指頭就是給你看那個月亮在那里。

“禪宗的法師常常說，你喝一杯茶，品茶，你自己品下來就知道這個茶的味道，香味怎么樣，不是那個茶杯，也不是那個茶，是那個經(jīng)驗。禪可以給你一杯茶。我看一本書好像一杯茶，可是我還是必須自己看那個茶的味道是怎么樣的，自己知道，別人不可以告訴你。”

已近古稀之年的比爾還在積極籌劃著新的旅行。這次，他要尋訪心愛的詩人的足跡，寒山、謝靈運、薛濤、李白……對于放下與執(zhí)著，比爾有自己的考量：“放下的意思是有的東西你在執(zhí)著，你必須放下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找你麻煩。有的東西不是找你麻煩，這就不需要放下。有的東西是好，有的是壞，你必須分辨哪一個是好，哪一個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