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傍晚,復旦校園里總有兩位老人相互攙扶,緩緩走過。6月24日, 87歲的谷超豪先行一步,留下夫人胡和生與遙遠太空里一顆名叫“谷超豪”的行星。
紳士、樸實是谷超豪給復旦師生留下的最深印象。干凈的西裝,潔白的領口,冬天圍上條紅圍巾,與人們主觀印象中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數學家迥然有別。
一個書房兩張寫字臺,丈夫的書桌朝陽,妻子的書桌面墻。書房里堆放各種文件、會議通知、報紙以及書籍。“谷老先生的家就是一個圖書館。”他的學生劉憲高教授對谷宅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谷超豪不愛運動、不愛旅游、不愛其他的消遣,除了每天晚上與夫人散步,就是與數學在一起。“我每天早上7點起床,生活很規律,除了數學研究就是數學研究,沒什么了。”
上世紀20年代,谷超豪降生于溫州高盈里。故宅至今保留明清風貌,在這里谷超豪與其老師蘇步青一同成為當地的驕傲。
谷幼年由嬸母撫養,5歲入私塾,兩年后進入溫州甌江小學。谷超豪性格沉靜,在課堂上才思維活躍。早在小學三年級便掌握了分數與循環小數的互化,并開始知道數學上有無限的概念。
上世紀40年代,21歲的谷超豪與數學大師蘇步青在浙江大學相遇。一天,谷超豪接到通知,蘇步青接管臺灣大學任務完成,回杭州給學生演講。“我為能夠見到蘇先生感到很興奮……但總覺得有些不夠味,因為他沒有講數學。”
1947年下半年,谷超豪進入四年級,和同學張鳴鏞被獲準參加幾何和分析兩個方面的“數學研究”。谷超豪印象中這“史無前例”。這種例外是由蘇步青和陳建功共同商定的。
45歲的蘇步青時任浙江大學數學系教授,谷超豪成為他的助教。1952年全國高校院系調整,蘇步青調到復旦大學,谷超豪跟隨他到復旦任教。后半生,他都與復旦相依相伴。
在蘇步青門下,谷超豪不僅精研了數學,也邂逅了愛情。5年后他與師妹胡和生結緣,成為此后的院士伉儷。谷曾稱兩人競爭很“激烈”,“我一定要做好研究,夫人才能更‘重視’我。”
這對夫婦將日常生活做成一道減法題。結婚時,谷超豪就對胡和生說,“我們不要在家務上花費太多時間。”住著12平米的簡陋屋子,夫婦倆卻請了一個鐘點工。這位鐘點工在谷家一做就是45年,兩家保持了常相來往的朋友關系。
“谷老先生很聽胡先生的話,”劉憲高回憶,“在家里,胡先生說什么,谷老先生就聽什么。”
1957年,谷超豪赴蘇聯莫斯科大學力學數學系進修。兩年后,獲物理數學科學博士學位。
谷超豪自述,1960到1965年是他“學術的豐收季”。緊隨而至的“文革”將這位數學家打發到農村爬屋頂、捅下水道、掃廁所……科研工作被迫停止了。
70年代開始谷超豪和楊振寧一起做規范場研究問題,取得豐富成果。不久,國際權威雜志《Physical Report》請谷寫文章,并用中文做摘要,這讓他興奮,“在此之前國際雜志還從來沒有用中文做摘要的。”
工作取得進展時,中國科技大學邀請他任校長,“我很猶豫,擔心工作和研究難以協調,不過蘇步青先生和楊振寧都支持我去,我也就去了。”做校長后,他發現情況復雜,“當時政治緊張,保持學校穩定非常重要,我不得不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穩定學校科教上,這產生了一個問題:要不要繼續搞數學研究了?”
2009年8月,像科幻小說的劇情一樣,編號為171448的小行星被命名為“谷超豪星”。 隨后一年,谷超豪獲得2009年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谷超豪從不信奉所謂“嚴師出高徒”。“不嚴格,一點也不嚴格。”劉憲高回憶。谷超豪從不苛責學生,不讓學生下不了臺。
他保持著規律的作息,也不贊成學生秉燭夜讀。“不要鉆牛角尖!想不出來先放一邊,晚上不要熬夜,該睡就睡。”
年邁的谷超豪聽聞學術亂象,曾公開表示:“有些教授把學生當廉價勞動力,學生稱呼導師為‘老板’,這樣很不好。”
“你可以去看看他發表的文章,基本上是他自己的研究才署上他的名字,很少和學生一起發表論文。” 中科院院士洪家興的論文,從題目的確定和著手做都是老師谷超豪一手指導,“但他從來不在論文上署名。”
學術圈不像當年那么純粹,谷超豪心里是有數的。但他很少對同僚和同行發表抨擊,只在酒后微醺時輕輕地說:“做數學做得好不好,自己說沒用。”
蘇步青跟谷超豪開了句玩笑:“我的學生超過我了。但谷超豪只有一點沒有超過老師,就是沒有培養出像谷超豪似的學生來。”隨著大師的隕落,數學研究的一個時代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