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律師在法庭上發表人權演說有什么用,看記者如何不擇手段地關注新聞真相有什么用?中國的觀眾不需要知道這些,他們只想有人能告訴他們,你看,只要肯努力——盡管也不知道這努力具體指的是什么,總有一天房子會有的,女人會有的,男人也會有的。
自從《杜拉拉》火了之后,國產劇忽然就猛增了職場劇這一分支。嚴格地說,這分類還確實是國產劇的發明,美劇并沒有職場劇一說,日劇韓劇也沒有。
美劇中最常見以職業為主題劇種的主要是刑偵劇、律政劇、醫療劇等,如果當總統也是一種職業的話,那么還有政治劇。
之所以這幾類職業能夠有幸獨立成冊,幾乎每季都要出一部新劇,與他們本身的神秘感并且可以創造出更多戲劇沖突有關。你難道不覺得任何正經的、人文關懷的或者狗血的、無厘頭的、扯淡的事,只要跟醫生、律師、警察這幾個職業組成套餐、捆綁銷售,都一點也不會出現違和感么?
國產職場劇內核就是成功學
當我們回想并給美劇和國產劇中的職場劇列清單的時候,就能立刻發覺兩者最大的不同,每一部美劇都因為對某一職業高度的專業性背景而主題清晰、情節鮮明。
《實習醫生格蕾》里雖然也有那些虛假的豬心、牛肝。但至少每一個胸膛和腹腔都大刺刺地敞開著,歡迎參觀,每一集都像一條維基百科,滾動播出心臟瓣膜、十二指腸穿孔、體外循環這些名詞解釋。該劇的幾個主角演完入季之后,基本上做個小型闌尾切除手術應該是不成問題。如果看完一部醫療劇,觀眾居然還不會做CPR,那簡直就是它的恥辱。
而《波士頓法律》則是很多人的美國法律啟蒙課本,它以每分鐘200個單詞的頻率向你傳播婚姻修訂法、財產法到底是些什么怪東西,教育你哪怕是快餐店害你長胖都可以去告它。
任何涉及職場的美劇,首先展示給你的職場第一要素,就是能力。你可以像Alan Shore那樣濫情自私,你可以像豪斯那樣刻薄冷血,你也可以像《Lie to me》的男主Lightman那樣狂妄自大到萬人嫌,但是,如果你不能同時也像他們一樣,喪心病狂地熱愛自己的工作,永遠不會讓客戶失望,游刃有余地處理每一次職業危機,那么,你再努力也就只能是個路人。
相比之下,大多數的國產劇都像被打了馬賽克,面目模糊,不知所謂。
恐怕很多人到現在也不清楚杜拉拉的公司到底是賣什么的吧?《浮沉》里的菜鳥白領同樣就只顧著和上司暖昧,跟客戶糾纏,除了被嘲笑的愛夾英文說話之外,和外企或高科技行業有任何關系嗎?而獲得不少交口的《時尚女編輯》以為說點時尚女編輯也會去批發市場淘貨的事,就是在顛覆時尚觀了嗎?逛外貿店和穿得像城鄉結合部女編輯是兩回事。就不能像《丑女貝蒂》那樣,講點真的時尚圈潛規則或雜志封面大片的拍攝技巧么?
不過不在乎專業能力,這也不能全詬病在國產電視劇上,整個中國職場就不是一個講求專注力優先的地方。中國的小孩從小到大都不是因為喜歡才去學一項技能,他們判斷一個愛好是否值得被保留的唯一標準就是“是不是有用”;他們也從來不是因為喜歡才去選擇一個職業,他們判斷一個工作好壞的唯一標準就是,能讓自己在多少年內買到房子。
看醫生會切除足球大的動脈瘤還是能發明人造瓣膜有什么用,看律師在法庭上發表人權演說有什么用,看記者如何不擇手段地關注新聞真相有什么用?中國的觀眾不需要知道這些,他們只想被賦予一個希望,有人能告訴他們,你看,只要肯努力,盡管也不知道這努力具體指的是什么,總有一天房子會有的,女人會有的,男人也會有的。而國產職場劇的功能就是在扮演這個角色,為此貢獻出源源不斷的、包著各種職業外袍的《奮斗》和《蝸居》,這一批量的電視劇的肉體內核永遠是成功學,看草根如何賺錢買房痛打前老板氣死前同事再嫁個志同道合的有為青年共同奔赴康莊大道,happy ending。不過是換幾個演員,換幾個背景,把《奮斗》再演一遍。但至于這一切成功是否建立在高度專業性的基礎之上的?他們虛弱的職業技能和夯實的物質回報相比簡直就是海市屬樓。有證據證明他們的專業能力配得上滾滾而來的名譽和地位么?Who care?
批發段子與厚黑學
《杜拉拉》說,EQ在斗爭中成長得最快。
《浮沉》說,你只和你自己在一條船上,只要記住這一條,你就能適當地關心別人了。
《心術》說,把病人交給醫生,就好像把錢交給裝修公司,把羊交給狼看著,那都是有去無回只有填縫的。
國產職場劇真的很愛批量生產語錄,里面有不少段子朗朗上口,為春晚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愛說教也是中國人的習慣,不過電視劇顯然執行得更徹底,編導們似乎經過統一培訓一樣,總覺得,如果不借演員的口,或者直接用旁白把這些話說出來,光靠劇情和演技,觀眾一定是看不懂的。
這種無腦化拍戲其實也和目前很多人對職場的認識如出一轍,虛華浮躁,貪圖面前的一點短淺高效。
要比臺詞密集,再沒有比美劇更瘋狂的,要是拿來做四六級聽力考試,恐怕沒幾個人能合格。但美劇實際上還是在靠講故事輸出價值觀,那些平均每分鐘200個單詞、需要拐三道彎的段子都是有堅固的內核支撐的。
同樣是講醫患關系,《實習醫生格蕾》里表現得還要更加極端,死去患者的丈夫直接持槍血洗醫院。但它并沒有僅僅停留在醫生和患者的相互抱怨上,或者無結果的輿論爭論上,而是更深層地討論生命的意義,醫生到底在進化論中扮演什么角色。它從不玩大而空,而是每天演著天花板漏水,急診室停電,實習醫生和護士集體要打青霉素這些瑣碎小事,還原醫院的各種復雜,醫生各種糾結,那才叫做真的接地氣。
有意思的是,我們時常習慣了抨擊美國物質,不夠精神。但偏偏卻是在我們的職場劇里才充斥著“作為員工,對他們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說得通俗易懂點,就是錢、權二字!”“要說大公司的企業文化。見過提倡誠信的,見過提倡創新的,還真就沒見過哪個大公司的企業文化提倡要善良的”這樣功利的觀點。
每一部片子都打著寫實的名義,迫不及待地要宣揚一個人情社會和厚黑學構建的職場,唯利是圖,成王敗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它們就像現代裝的清宮劇,把腐朽、齷齪但“有用”的那套東西解說完了''讓人印象深刻,接下來它們卻不知道應該怎樣去破除惡性欲望,又如何重新立一個契約社會的價值體系。
僅僅是越級上告大老板,就治住了壞心眼的上司?僅僅是越界拿了個國際大獎,就能衣錦還鄉當李嘉誠了?僅僅是從小蜜變女企業家,就人性閃閃發亮了''這樣的情節寫出來,編劇自己都不覺得心虛么?
而這些由社會關系衍生的宮心計到了美劇里,雖然被解剖得更犀利,手段更毒辣,但通常不會成為主線和唯一元素,對等的,它們也會被嘲諷、詬病得更痛快。
《新聞編輯室》,開場就是一段“不關注收視率競爭力,不怕得罪客戶,為了5%的觀眾想要看到的新聞就甘愿做堂吉訶德或者桑丘或者那頭驢”的自白,理想主義得根本就是美國的《新聞聯播》。
但問題是,同樣這么主旋律的話由美劇說出來,你還真的就會相信、會感動,因為它“小人物有大作為”的價值觀輸出得一直很堅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