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以來,“子不教,父之過”統治了傳統中國家教的主流思想,父親的形象是對權威、嚴厲的家庭化詮釋,“過去的父權在家庭中的體現,所謂‘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孫云曉研究家庭教育多年,他認為傳統意義上的嚴父更多是嚴厲和專制的混合物。
而最近三十年來,中國父親似乎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主外”的爸爸忙于在外打拼,將更多的家庭責任交予媽媽,“形成了一種消極的‘慈父嚴母’的角色分配。”
東子,著書《好爸爸勝過好老師》、一直關注并倡導父親教育。他認為,“家庭關系是調節性平衡的。隨著嚴母的出現,慈父也就產生了。”
最近,他觀察到一個新現象:父親在參與親子教育講座的比例在緩慢提升,“15年前是1:9,10年前是2:8,現在有3:7了。”
他看到,有一撥站在孩子教育“第一線”的新新父親正逐漸浮出水面。“他們視野開闊,意識鮮活。從年齡上來看,集中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例達到80%。”
無獨有偶,這個“新新父親”的形象,在溫志剛這里也得到佐證。他領銜的“父親參與力促進中心”接觸了500多個家庭,對這個新新父親群體出現有更深入的分析:38-42歲事業上比較穩定的男人,走過了人生的上半場,正經歷一個價值觀、個人需求發生改變的階段,他們開始覺得家庭重要,對孩子的教育有主動參與的意識。“這當中有1%-2%的父親一早就自主學習,在育兒技術層面的問題上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太太。”溫志剛說。
而身為一個8歲半孩子的父親,溫志剛本身就是一個典型的“新新父親”。
功利心這些事兒
一開始,溫志剛是有功利心的。
2008年,女兒4歲的時候,正逢整個經濟環境不太景氣,創業了10年的溫志剛,進入了事業瓶頸期。
家里請的阿姨要走了,妻子上班,需要有個人做飯接送孩子。“正巧都趕上了,那我就試試唄。”
如何打發女兒從幼兒園回家以后、妻子下班之前這段父女單獨相處的時間,是溫志剛琢磨得最多的事。
安排周一到周五的菜譜,每天不重樣;上網查資料,看各種游戲書,變著法兒地設計各種玩法兒,“總想通過這個游戲能培養什么能力,讓孩子認為跟爸爸在一起很好玩兒”,結果,女兒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要么不參與,要么不理我。”
女兒4歲前,溫志剛最大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兒上,晚回家是常態,雖然也會陪女兒玩,但要么是“人在心不在”,要么情緒也不穩定,忽冷忽熱,高興時哄一哄,不高興了就借題發脾氣,“孩子拿不準我這爸爸是不是真的喜歡她。”所以當爸爸突然一反常態地跟她熱絡起來,“她會先觀察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看過一些育兒書,溫志剛才明白,4歲的女兒剛到建構安全感的階段,而之前自己的陪伴不夠甚至是缺失的。“只能往回找補,而這個過程需要時間。”
但哪有那么多花樣兒想啊?那段時間,溫志剛經常會覺得每天的那一個小時過得特別慢,“還差一小時,孩子媽才下班,怎么辦呢?”“基本上每20分鐘看一下手機”。
直到一年后,女兒才會很自然地摟著他的脖子跟他親昵。“她明白了爸爸每天都會接送她、給她做飯、陪她玩兒,即便有時候我臭臉嚷嚷兩聲,她也不再擔心爸爸是不是不愛她。”
溫志剛也跟著慢慢“松”下來。早上送完女兒,還會在小區里溜達一圈,“我笑自己過上了老年生活。”
在與女兒互動過程中,溫志剛敏銳地感受到“媽媽”與“爸爸”角色的不同:媽媽們喜歡比較,而爸爸追求結果。
2004年,女兒溫可心出生之后,溫志剛的妻子就開始看育兒書,起初還會因溫志剛晚回家念叨幾句,后來連這幾句也沒有了。
“我反而覺得不對勁了,生活中有我沒我都不重要了。”他知道妻子不止看了育兒書,還在看一些心理學、佛學、哲學方面的書,“她在進步,不再像以前會無助、焦慮,內心變強大了,卻也離我越來越遠。”
溫志剛跟妻子感情一直很好,“我們對對方的滿意度能達到90%”,他認為夫妻關系其實比父女關系更重要,“女兒不能陪你一輩子,但老婆以后就是老來伴兒。”
育兒肯定是個共同話題,為了合上妻子的“節拍”,他開始看妻子向他推薦的育兒書,跟她探討育兒理念,照著兩人認可的方法去處理一些具體問題。
比如孩子愛哭、發脾氣,他們總是不作聲等她鬧完了,再來平靜地跟她處理問題。
“要把孩子當作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自己的附屬品,要尊重她有表達情緒的權利,但要做到這些并不容易。”
“別哭了”“別鬧了”是輕,性格急躁點的可能伸手就上去了。溫志剛認為,自己能接受認可這些理念,這背后跟個人價值觀的轉變有關。“我們的父母從來就沒有給我們輸出過這些觀念,那一輩的中國人都沒有自我。”
將育兒當事業
這樣,一邊學習一邊實踐,到了孩子上小學的時候,溫志剛覺得可以把這件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業來做。“你想孩子成為什么樣的人,你自己得成為那樣的人,育兒先育己”。當了父親后,溫志剛最大的成就感是“把自己活明白了,知道自己的局限性,也知道自己肯定能做好什么事。”
半年前,溫志剛創辦了一個名為“父親參與力促進中心”的公益組織,旨在呼吁社會關注并認識父親參與孩子教育的意義。
操作這個公益組織,既能保持、跟進與女兒與妻子的現有狀態,又能將自己這些年積累的關于當父親的個人經驗和知識儲備,轉化為一份對社會有益的事業,“我想明白了,這就是我的一個使命”。
在育兒戰場上,養而優則教的,并不只是溫志剛一人。
“我們養育孩子,教化孩子,其實只是借助孩子完成自我教育,自我成長。”擁有10萬粉絲的育兒微博@巴學園,其主人就是一個父親——王人平。除了要應付一份工作、一個兩歲大的兒子之外,每天早上六七點,王人平都會在微博上面分享自己或名家的育兒理念。
這項“事業”自去年4月開始后,馬上招徠了很多面對膝下滿地打滾、張牙舞爪的“小怪獸”而束手無策的父母;他們關注這個叫“巴學園”的微博賬戶,向他咨詢各式各樣“怪獸們”造成的麻煩和問題。
現在,在“巴學園”的帶領下,網友們組成了一個微群,就像十幾年前夏夜里父母們湊在一塊時的情形一樣,大家談論自家帶小孩的苦與甜。王人平在一篇文章中說,為人父的過程,就是一個自我救贖的過程,至于最終是否真能完成救贖,或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和孩子都一直走在路上,一直在認識自我,完善自我,實現自我。
老爸,朋友
在半年多的時間里,溫志剛和他的“父親參與力促進中心”接觸了500多個家庭個案,之后,他對父親這個新群體出現做出了這樣的分析:38-42歲事業上比較穩定的男人,走過了人生的上半場,正經歷一個價值觀、個人需求發生改變的階段,他們開始覺得家庭重要,對孩子的教育有主動參與的意識。“這當中有1%-2%的父親一早就自主學習,在育兒技術層面的問題上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太太。”
“他們的思維模式非常先進,只是需要掌握方法。”溫志剛認為,真正意識到父親對孩子重在影響而非教育的人,他是多種角色共存的,在孩子不同的年齡階段,他的角色是有側重的:孩子小的時候是玩伴,青春期的時候可以交心做朋友,18歲以后發揮榜樣的作用。
“你如果再這樣子,我就不把你當朋友了哦。”周可,這位《新周刊》副主編、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師,提起這句某次父女起沖突后女兒周君也說的話,總是很開心,因為他知道女兒是打心底把他當成朋友的。
“無論是在學習上還是在生活上,我都不希望給予孩子強制性的具體管制。我希望孩子是在一個無約束的環境中成長,能按照和堅持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周可總結和孩子相處的最大原則就是“放養”,一種自由放任的方式。即使在緊張的高中學習階段,女兒偶爾上網、看電視,他也選擇了不干涉。
當大多數同學都陷在水深火熱的題海戰術里時,周君也卻可以輕松背起旅行包,四處走走看看。
由于妻子過世早,周可在家里既當爸爸又是媽。他每天堅持早起做早餐,和女兒一起吃。這種“一起”的狀態,對于這對父女來說尤為微妙。
周君也說,每當這個時候,那種“家人在旁邊”的感覺尤為強烈,“我們在飯桌上偶爾會談談新近發生的社會新聞,觀點相近時特別開心。印象中別人的爸爸總是特別威嚴,可是我覺得我和爸爸之間蠻容易交心的,對于我,他是父親更是朋友。”
“其實看到外界帶給她的壓力時,我心里也蠻難過的,這是個人和社會價值觀的矛盾。”周可承認,他的這樣一種“放養式教育”,和整個社會環境是有點格格不入的。
去年高考時,雖然身邊很多人都說學語言將來找工作沒優勢,但上了重本線的君也最后還是選擇了大連外國語學院日本語專業。“我支持她的選擇。我個人覺得,讀大學最重要的是選城市,要呆在一個你喜歡的環境,然后才是選學校和專業。她之前去過大連旅游,覺得對那個城市很有感覺,所以希望能在那邊生活。”
周可覺得自己本身是一個比較散淡的人,對現在社會上所謂的成功標準更是不屑一顧,無論是自己還是女兒,他都不希望盲目地隨大流。
收斂大男子主義
大體上,人們對父親角色的描述無外乎這幾種:經濟提供者、老師、導師、玩伴、朋友、榜樣。
這些年,盡管嚴父如狼爸也有不少“信徒”,但“慈父”仍然逐漸獲得仍同。“由嚴父到慈父是一個去專制化的過程。現代社會的變化發展使得很多普通父親都在朝‘慈父’的方向發展。”多年研究家庭教育的孫云曉說。
不久前,一份對上海部分中小學生的抽樣調查顯示,有近三成家庭,父親基本不參與孩子的教育,而在父母共同參與教育的家庭中,又有七成家庭以母親教育為主,父親只是輔助角色。
但與此相對的是,著書《好爸爸勝過好老師》、一直關注并倡導父親教育的東子也觀察到一個現象:最近三五年,無論是在自己書的簽售還是關于親子教育的講座現場,父親參與的比例在緩慢提升:15年前,父親與母親的到場比例是1:9,10年前是2:8,現在則有3:7了。
他看到,有一撥站在孩子教育“第一線”的新新父親正漸漸“浮出水面”。“他們視野開闊,意識鮮活,年齡大多為70年代末80初,他們中80%的人受過高等教育。”
私企業主成軍也是這“第一線”父親的一員。最近,他在手臂和小腿處做了兩個文身。令他那當了幾十年小學校長的媽媽首先在QQ上“發難”。
為此,成軍發了一條短信說服媽媽,還轉給兩個兒子看,兒子們豎起大拇指說:“天哪,你做得太好了!”
“我媽喜歡把自己的思想強加于對方,她對于孫子的教育也是這樣。”為此,成軍通常跟上高中的兒子們站在一邊,跟母親“唱反調”。
兩個兒子是孖胎,兄弟倆在去年下半年以超過重點高中線的分數分別考進廣州的廣鐵一中和華師附中。
成軍坦言自己從沒看過育兒方面的書,聽說狼爸的打人理論后很不認同,“不是進了北大就是成功了,孩子從小挨打心理會有影響的。”
小時候,成軍因為調皮經常挨父母打,10歲時甚至想到跳樓自殺。“沒自信、怕出頭、沒有快活的基因”。因為跟妻子關系一度惡劣,還去學校專門學過三年心理。
“脾氣不那么暴躁了,特別是對孖仔,大男子主義那套收斂了很多。” 孩子的媽媽看到了成軍這些年的變化。她每年有一半時間在美國,孖仔基本上是成軍帶大的。
兒子學校讓家長寫信給孩子,表達父母對孩子的期望,他就寫:都是平凡人,最重要開心。升入高中后,兩兄弟進了不同學校。哥哥學校是軍事化管理,常跟爺爺奶奶抱怨。二老就會說:“老師為你好才會這樣。”
成軍卻幫著大兒子說話。“孩子到了青春期,很需要認同的。我再用我父母那種觀點來說教,就變成站在孩子的對立面上了。”
兩個兒子從出生到現在,沒怎么分開過,兩人都把對方當成可以講心事的朋友。哥哥相對敏感細膩,弟弟有些大大咧咧。
“兩個人該分開了。”成軍打算明年把哥哥轉到美國去讀書,“其實早就有這個想法,之所以要等到明年,是想多留他在身邊一年。”
每次回首自己的育兒之路時,溫志剛總是說,從原來“盡義務”變成享受做爸爸,他用了2年的時間。現在,他徹底辭掉了生意上的事,做起了全職父親:他熱心于研究菜譜做拿手菜;獨自帶女兒旅行;成為小區里十幾個孩子的孩子王;并在努力運營那個叫“父親參與力促進中心”的公益組織。
“一個男人如果決定把一件事情做好,他的力量是很強大的。把用在工作上的狀態拿出來帶孩子,還是比較厲害的。”溫志剛說總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