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天到黑夜

9月30日，中秋節，國慶假期的第一天。上海白領袁樺等人選擇在當天驅車趕回杭州。由于堵車，他們從早上6點開到傍晚6點半，從天亮開車到天黑，在區區四百多公里路途上堵塞了超過12個小時。

當陳以純提出凌晨4點就出門的時候，袁樺感到很不情愿。9月29日的晚上，袁樺在飯館里等上菜的時候，猶豫了半天還是給陳以純打了個電話，說：“從上海到杭州只有200多公里，而趕到桐廬縣，平日里一般開車，只需四個小時不到就夠了?！?/p>

電話那頭，陳以純似乎還有些狐疑。于是袁樺接著說：“國慶節開車其實沒那么堵的，我開過。早上6點出門的話，我們12點左右肯定能到了?！焙髞恚瑯宄姓J自己是撒了謊，他只是自己心里這么樂觀地估計。

次日一早的行程，在一個多星期前已經確定了。因為小型客車上高速免過路費，陳以純和她男朋友Peter決定自己開車從上?；靥m溪。而為了分攤路費，陳以純又約了高中同學袁樺和朱拯同行。

陳以純算過，小型客車的高速收費標準是0.6元/公里，每公里的油費在0.8元左右，過路費不收了，節約效應很明顯。與朋友分攤之后，比火車票錢還要便宜。

袁樺的爺爺奶奶正好住在桐廬縣，如果走杭新景高速回蘭溪，那么中途還可以停留一站吃中飯。整個行程安排應該說非常的從容愜意。

9月30日這天，是國慶假期的第一天，也是中秋節。受假期重疊、高速免費以及天氣良好等因素的影響，這一天，全國將有8560萬人加入到道路旅客的行列，同比去年再增13.3%。

袁樺一行原定早上6點的出發時間，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拖拉了一會兒，等到Peter把車開上滬閔路，已經是7點多。而滬閔路上茫茫的車流就像一個不祥的信號，昭示著這一整天的奔波。

收費站成了停車場

老實說，堵在滬閔路上的這段時間。大家心情都還不錯。因為都想著市區里車輛太集中，上了高速情形就會有改觀。

在談論了一會兒高速免費的政策之后，一車人開始聊起《中國好聲音》來，袁樺堅稱吳莫愁的性格比較單純，不像同樣搶眼的張瑋那么有心機，而朱拯則對此嗤之以鼻。

聊了半天，回過神來，汽車竟紋絲不動。陳以純的手機導航每隔一段時間，就重復一句一模一樣的指令。

“導航是在提醒我們它的存在吧？表示它并沒有停止工作。”

“不，導航是在嘲笑我們開得慢吧？”一車人哈哈笑了起來。

熬過滬閔路，已經將近9點了。上了滬昆高速之后，道路迎來了短暫的通暢。Peter加速開了起來，他的開車性格略顯火爆，見不得別的車硬生生擠到面前，所以總是跟車很緊，也習慣于左右騰挪地超車。偶爾出現險情，坐在副駕上的女友陳以純則厲聲斥責，不過也無濟于事。

坐在后排的袁樺則心情比較復雜，之前滬閡路上的堵車陣勢著實嚇了他一跳。原本4點出門的話，應該不至于堵得如此狼狽。他有點懊惱：正是自己巧言如簧地說服大家推遲了出發時間。

現在，袁樺巴不得Peter再開得快些，把逝去的時間多補些回來?，F在是9點10分，照這樣的速度，11點半能到杭州，12點半可以到桐廬縣，不算太壞。

不過現實很快就澆滅了袁樺的幻想，當汽車到達楓涇收費站時，全車人都傻了眼。寬闊的站前路面上，密密麻麻地停著無數的汽車，簡直就像有生以來，能夠見到的那種最大的停車場。

直升飛機就在頭頂上空盤旋，交通警察也是隨處可見。這種場面，就像好萊塢災難電影中常見的難民撤離。

根據交通運輸部新聞發言人何建中后來的介紹，9月30日這天，全國共有16個?。ㄊ校┕灿?4條高速擁堵，像楓涇收費站這樣的情形，也同樣在京藏、滬陜、長深等高速路上上演。

沿著右側車道，Peter將車停下稍作休息。袁樺和朱拯前往服務區上廁所，女廁前面排成的長隊就像春運的火車站，而一些大大咧咧的女孩，則直接沖進了男廁所。

在服務區的加油站里，以往都有嚴格的規定——不準打電話，不準抽煙。而當加油站變得像城隍廟一般擁擠的時候，什么規矩都是浮云了。人們抽煙的抽煙，打電話的打電話。興許是剛上路的緣故，大家的心情還不錯，吵吵鬧鬧像逛廟會。

陳以純的母親在10點半左右打來了電話，她正在家中看電視，新聞中正好實況播出楓涇收費站的航拍景象?！澳銈兊侥牧?？”母親問道，陳以純突然覺得很滑稽，因為嚴格來說，自己還沒有出上海吧，在開了四個小時的車之后?！扒敉嚼Ь场?/p>

重新啟動發動機之后，Peter將車慢悠悠地滑向高速入口通道。楓涇收費站的擁堵，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于入口通道領卡環節的車速瓶頸。

寧滬高速公司的運營部經理王宏偉曾經用數據來說明過高速免費對于提升車速的實際作用。一般一輛小車通過收費站交卡、繳費需16秒，而現在只需交卡，快的話2、3秒就過去了。

不過高速免費和黃金周的雙重壓力下，人們還是不由得抱怨：“為什么不干脆連這二三秒的發卡環節也省去了？”

收費站的工作人員已經全部站在亭外發卡，車流應接不暇，工作人員忙得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有工作人員在網上吐槽說，一整天對著司機笑了5000多次，臉都笑僵了。

從路段G92開到G60，一路上都在走走停停。性急的司機，不斷按著喇叭，使盡渾身解數超車。整條公路，成了博弈論中“囚徒困境”的絕佳模型。很多司機都出于個體理性的自私自利，而采取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的行為。結果往往造成了兩敗俱傷的局面。

高速公路邊上的硬路肩也被很多莽撞的司機給霸占了，在擁堵的隊伍中，清障車也在里面排長隊，前面的車壞了，要拖走。但他們也過不去。

“我覺得高速公路還不夠先進?！蓖硪粋确捶较虻墓飞舷∩俚能嚵?，陳以純異想天開地說：“如果高速公路的隔離帶能夠左右移動就好了，哪邊車少，就朝哪邊移動一個車道?！?/p>

原本干干凈凈的高速公路，現在到處都是垃圾。袁樺不斷見到前面有人搖下車窗，扔出塑料瓶、香蕉皮、餅干盒等垃圾。很多人原本準備用來送禮的月餅，也因為饑餓而進了自己的腹中。

一些在服務區不夠明智，沒有能及時如廁的人，現在不得不在高速路邊就地解決。甚至有女孩為了遮羞，頭套塑料袋在高速公路邊小便。在中午11點陽光的照射下，高速公路上洋溢起尿騷味?！癎60兩邊的綠化帶有福了，明年長勢一定好啊。”袁樺打趣說。

在新浪微博上，有一個段子廣為流傳：“堵在高速路上的各位，剛好可以相親。從車看家財，從堵車后的態度看性格，從憋尿時間看性功能。堵車是考驗人性的最佳時機?。　?/p>

而在G60以外，更加驚人的故事正在中國8.4萬多公里的高速公路上上演著：滬昆高速上有人遛狗；深汕高速上有人打網球；蘇州的一位孕婦在高速上早產，痛失嬰兒；安徽蕭縣的一位打工者，為了省下兩百多元過路費，受困在南京長江二橋，錯過了與病危父親的最后一面……

汽車剛開出上海時那種輕松的氛圍漸漸轉淡了，大家在枯燥和絕望的車流中，開始變得凝重起來。朱拯開始睡覺，Peter在行車過程中偶而發出的幾聲咒罵，讓周圍的人更不知所措。

到11點半的時候，袁樺給住在桐廬縣的爺爺奶奶打了電話，讓他們自己吃中飯，別等了。在桐廬這樣的小縣城，一般的飯館過了中飯時間，廚師就下班了，一直要到下午5點之后，才有東西吃。

袁樺的爺爺奶奶特地囑咐廚師晚一點下班。免得待會袁樺他們到了桐廬沒飯吃。

繞城高速噩夢

沿著G60開到杭州之后，車子將進入繞城高速，然后從繞城南段的杭新景高速離開。這一帶的路線比較復雜，也有多種行車方案。

陳以純用手機GPS，反復比較著滬昆高速和杭甬高速，哪個更堵一些。滬昆高速基本上是全線飄紅了，滬杭轉杭甬高速還有點點綠色的一線生機。所以盡管走杭甬高速會繞一個大彎，但現在車里人的心態是，只要輪胎能滾起來。寧可浩浩蕩蕩地開上100公里，也不想再堵個10公里了

然而堵車這玩意就像人的影子一樣，走到哪就跟到哪了。Peter的車子開進杭甬高速之后。杭甬高速就像存心找茬一樣，整段都變紅了。

杭州的交通路況一直“臭名昭著”，即使走在繞城高速上，也會感覺堵塞無處不在。據杭州交警部門介紹，從9月30日上午8點30分起，因為受到交通事故的影響，繞城公路東線從下沙大橋堵到沈士；北線從杭州北出口一路堵到勾莊；西線從杭新景進口堵至三墩出口。

杭州電臺918通報稱：“繞城公路堵車路段長達60公里！整個繞城車流快連成一圈了！”而Peter的汽車不幸就是其中之一。

在車流量爆炸式的增長中，隨之而來的就是事故的直線上升。在杭州境內，9月30日共發生事故160多起，比平時增長了近800%。其中滬杭甬、杭金衢高速二大隊轄區發生事故64起。

沿著杭甬高速繼續走，隔一段距離，袁樺就會看到一起交通事故。有一段，七八輛車幾十號人呆在路邊，都傻了。撞車的緣由無非是前面的車突然剎住，后面的車頂上來。那些被撞的汽車慘狀不一，那些急著出去度假的人，別說玩了，走也走不掉了。

整個黃金周，全國其發生交通事故6.8萬起，涉及人員傷亡的道路交通事故2164起，造成794人死亡、2473人受傷。單單9月30日這天，全國就發生7390多起事故，其中大部分發生在高速路上，成為大擁堵的主要原因之一。

對于Peter一車的人來說，看著別人的怪狀，對自己的心情也算是一種安慰。一車人，午飯也沒顧上吃，只扒了幾塊巧克力補充一下能量。

杭甬高速這段路快結束的時候，已經是1點半?！扒懊娉隽撕拣秃昧恕！标愐约冋f。

“是嗎？我們快到桐廬了嗎？”朱拯興奮地問道。

“沒有，我們只不過是杭甬高速走完了，接下來要上繞城高速東線了?！标愐约兓卮?。這樣類似的對話，后來在繞城東線轉南線的時候，又發生了一次。

“袁樺，你說還有多久到桐廬？”朱拯問道。

袁樺心虛地估算著，“如果不堵車的話，還有一個半小時吧。”

“不堵車的話……”朱拯不無嘲諷般地學著袁樺的語調。

走完繞城高速南線，到達杭新景高速入口的時候，已經近下午三點。原本大家決定在服務區就餐，但是想想桐廬也不遠了，干脆再開一段吧。接下去的路，由袁樺來開車，Peter坐到后排之后，沒多久就睡熟了，過了一會兒，陳以純和朱拯也睡著了。

袁樺開著車，聽著車里的軟搖滾音樂，載著三個熟睡的人，自東北向西南，面對著午后3點的太陽，行走在杭新景高速上，他說冷不防會有種末日的感覺。好在上了杭新景之后，路況終于變好了一些，除了在靈橋、中埠的并線處有過一陣子的擁堵以外，終于在下午4點的時候到了桐廬。

一車人與袁樺的爺爺奶奶也就是匆匆見了一面，飯當然是顧不上吃了’可冷飯館里的廚師，從下午1點一直等到2點，等到3點，也沒有人來吃飯。

4點半離開桐廬，汽車繼續開往蘭溪，高速上也越來越順暢。最終在傍晚6點半回到蘭溪。從早上6點到傍晚6點半，從天明開車到天黑，超過12個小時，卻只是區區四百多公里。

9月30日這天，高速堵車也成為了最熱話題，僅新浪微博上，就生成了七千五百多萬條微博信息。有網友總結這次堵車，炮制出了防堵車的“六大神器”，分別是：尿不濕、礦泉水、羽毛球、干糧、睡袋和微博。

不去管那些因為高速公路免費會導致的路橋公司年收入的減少，抑或旅游行業從免費通行中獲得的收益。人們普遍的直觀感受，也就是簡單的一句話：“再也不敢占國家便宜了。”

（文中部分受訪對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