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總統,不能借外債哇

我剛穿越到民國初年，就聽說出了樁新鮮事：石大人胡同總統府對面，新開了個招待所！

那里原是清末的迎賓館，是為迎接訪華的德國皇太子專建的。袁世凱當總理大臣，內閣就設在這兒。就任臨時大總統后，老袁連辦公帶住宿，都在此處。

自打民國了，動不動就有“國民”登門造訪“咱們的大總統”，總統府的接待處，天天人滿為患。難道總統是說見就能見嗎？見不著他不走哇，后來的人擠不進來，還有不罵街的嗎？索性，撥點兒辦公經費，在總統府對面租了一處民房，改成“總統府招待所”—政府不是空倉如洗，還得管外國借銀子嗎？那也不差這點兒房錢！

到那兒一瞧，嚯！這么些人！一個小院，三間正房，屋里只有幾張桌子、椅子條凳，但坐著站著都是人，穿什么的都有。茶房進進出出地續水，都得閃展騰挪，嘴里叫著“勞駕”、“小心”……這哪是總統府招待所，這跟茶館戲園子有什么兩樣？

最熱鬧的是一位老哥，坐在里間拍桌子打碗，還動不動就擺出要把茶碗扔到誰頭上的架勢。周圍有兩三個人彎著腰在勸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招待員：“您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何必呢……”

我擠進去問他：“這位先生，怎么啦這是？”周圍的人都默然，臉上有不太感興趣的神色，看這樣子，這老哥的故事講了不止兩遍三遍了。只是老哥本人更來精神了：“怎么了？俺是河南拒款代表，俺來見俺們老鄉袁總統的！政府要借洋人的錢，洋人乘機買咱的國權，消息傳到河南，俺們都氣壞了，大伙兒推選俺上京師見老鄉，非把這事兒抵制了不可！沒想到見不著！派個姓梁的龜孫來擋駕！”

啪啪啪，旁邊突然有人鼓起掌來。循聲望去，好一條大漢：“各位好，兄弟從保定來。也是拒款代表。”

插播一下借款這事。南北統一之后，經費支絀，國庫只有三萬兩銀子，而全年財政支出預計將達到近億兩。政府與英德美法四國銀行團商討借款，主持者從總理唐紹儀到財長熊希齡，已歷三月，銀行團始終堅持兩條：（一）借款用途必須向銀行團列明預算，匯報開支；（二）借款主要用于遣散軍隊，全程由銀行團派人監督。消息傳出，舉國大嘩，戴季陶在《民權報》發表《殺》一文，稱“熊希齡賣國，殺！唐紹儀愚民，殺！袁世凱專橫，殺！章炳麟阿權，殺！”，為此還被租界巡捕房抓去關了一夜。而各省紛紛通電上書，反對借款條件，要求政府拒絕這筆借款。

保定人站起身來，揮著手，從借款的由來說到熊希齡如何賣國，再到借款條件導致民國有亡國之危，再到應該發行內國公債來紓解危機，“同胞！與其向洋人借錢，喪權辱國，為什么不由政府出面，向國民借錢？咱們中國四萬萬人，一人出一塊錢，這裁軍費、辦公費不都有了嗎？所以，向洋人借錢，就是存心賣國！”還真有人鼓掌，他洋洋得意地點頭致意。

又有人大張旗鼓地擠了進來，一直擠到招待員的桌前，喘息著問：“我，我，我的稟帖批了沒有？”是四川口音。招待員抬頭看看，瞧著是老熟人了：“原來是朱先生，今天就能批下來。您稍等。”

看朱先生平復下來，我上去扯扯他衣袖：“朱先生好年輕！請問您稟的是什么事？也是代表四川拒款么？”朱先生正摸出塊手巾擦汗，一邊回答：“不是不是！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在上海南洋中學讀書，想成立一個愛國黨，稟請大總統存案。”

“先生這個黨，是什么宗旨？”

“叫愛國黨，宗旨當然就是愛國！凡愛國者人人可入。兄弟，你有興趣，要不要填張表？我給你前十號的黨員證……”

我最后是逃出來的。我怕影響歷史，時空會變異的。再說，我來的那個時代，“愛國粉”已經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