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教皇為鄰的那個夏天

對全球數十萬天主教眾而言，教皇絕對是高山仰止的人物。可誰曾想到，40多年前我和現任教皇本篤十六世還做過鄰居呢。那是1968年的夏天，我剛剛在劍橋大學修完博士學位課程。接近一年時間都在搜集資料，做研究，搞寫作，整個人忙得頭暈腦脹，我決定到歐洲各地散散心。個偶然的機會，我來到了德國南部的圖賓根，一個別具中世紀風格的城市。

我在市郊租了一間房子，熱情的房東太太很快就給我介紹了那條街上的能人——住在隔壁的鄰居約瑟夫·拉青格教授。作為一名神學研究者，我對他并不陌生，也讀過他的著作。盡管當時他只有41歲，但已著述頗豐并擔任大學的首席教授。

拉青格教授租下了隔壁的整棟房子，與姐姐瑪麗婭住在一起。我搬過去不久，就和教授在街上相遇了。他很友好，熱情地和我打起了招呼，并詢問了我的工作情況，我也熱烈地回應了他的關心。那之后我們便經常在一起聊天交流，他給人一種害羞謙遜的印象，對人和善，熱情有度，不會讓你感覺很夸張。無論何時，他看上去總是那么正式，經常穿著深色西裝，系著深色領帶，你永遠不會看到他穿牛仔和T恤的樣子。和當時的一些狂妄自大的教授不一樣，拉青格教授的姿態擺得很低，經常和我這個無名小輩探討學術問題，并告訴我他正在做的研究。我不能說他有很強的幽默感，他甚至算不上一個特別有趣的人，但他詼諧睿智。我的德語不是很好，跟他交流時會出現錯誤，拉青格教授偶爾也開玩笑說：“要不你交點學費，我做你的德語老師吧。”

一天，教授跟我談起了他最喜歡的音樂家莫扎特，問我是否喜歡音樂，并邀請我隨他和瑪麗婭一道去斯圖加特聽音樂會。那個夏天，我們三人經常擠在他的那輛小汽車里，浩浩蕩蕩地向場又一場音樂會進發。瑪麗婭看上去總是那么和藹可親、波瀾不驚，好像她弟弟那令人敬畏的學術盛名絲毫沒有影響到她。一次在去聽音樂會的路上，我請她談談對教授的暢銷書《基督宗教導論》的看法，結果她來了一句“沒聽說過”。而實際上，她是教授的忠實粉絲，很多作品她都是第一讀者。教授的作品版稅很豐厚，他們打算用來置辦房產，后來他們在故鄉巴伐利亞買了一處漂亮的鄉間別墅。

跟教授和瑪麗婭相處一段時間后，你能感受到他們對彼此深深的關心和愛護。當時的德國，二戰的創傷還沒有完全愈合，后遺癥還存在。要是沒有那場戰爭，像瑪麗婭一樣的無數德國女子可能已經結婚生子，無奈大量年輕男子在戰場上喪生。于是瑪麗婭干脆選擇與弟弟生活在一起，負責操持家務、照料他的飲食起居。他們成長的環境很簡單，父親是一名鄉村警察，教授的成就全是他自己努力拼搏的結果。他的作息很有規律，附近的鄰居們都知道他有早睡早起的習慣。我們租住的三層小樓樣式很新，但側面的隔音墻不是很厚。記得一天晚上，一名來自維也納的學生舉行派對、飲酒狂歡，鄰近午夜的時候房東太太過來請我們聲音小點，因為隔壁的拉青格教授要休息了。

教授很看重自己的工作，連社交圈子也主要是他的博士學生們。他最喜歡的用餐地點是市政廳酒館，在那里你可以吃著上好的維也納炸小牛排和水餃，還能品嘗巴伐利亞啤酒和圖賓根本地釀制的葡萄酒。教授經常和學生們在那里一邊用餐一邊討論神學問題，一呆就是大半天。我也去參加過幾次教授的酒館講座，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平時在街上遇到他或是去聽音樂會時，他都很安靜，但是一上講臺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樣：胸有成竹、滔滔不絕、揮斥方道。在劍橋，我見識過太多的學術騎墻派，他們往往投機鉆營、見風使舵，像拉青格教授這樣在學術上堅持己見、寸步不讓的著實少見。

盡管德國有重用學術精英的傳統，我當時想他成為主教完全沒有問題，但確實沒料到有一天拉青格教授會成為教皇。他當選的時候，我正在羅馬教書。2005年4月24日，教皇登基大典在羅馬圣彼得廣場舉行。看著教授站在高高的典禮臺上接受教眾朝拜的情景，我禁不住想起了我們在圖賓根一起度過的日子。令人難過的是，瑪麗婭沒能等到這一天的到來。但無論如何，正是他們讓那個夏天變得特別而難忘。

[譯自英國《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