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在美國

地下室里的指揮中心

美國人馬特·布羅斯居住在密蘇里州的一個小鎮上，距圣路易斯約一小時車程。一條長長的車道沿著潺潺溪水直達他那有六個臥室、七個洗手間的莊園，莊園占地數十畝，坐落在風景如畫的森林里。前院有一座耶穌像、臺1923年出廠的T型福特車、一輛馬車，以及一根配得上五角大樓的旗桿。后院則有一座百樂宮式的大水池，帶水滑梯和跳舞噴泉，水池兩側一邊是棒球場，一邊是摩天輪。室內，客人可以打保齡球、看電影。但值得注意的是，豪宅的主屋卻在地下室——這里竟是中國大型通訊設備制造商華為的戰略指揮和控制中心，而布羅斯就是這家公司的首席技術官。

地下室的空間就像一間典型的會議室，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大木桌和八把豪華皮椅。一臺大電視緊靠會議室后墻，電視配有可視會議系統，讓布羅斯隨時可以與全球不同地方的華為辦公室進行視頻對話。他管理著華為25億美元的研發預算，以及數萬名工程師。室內有一個按鈕直通華為在深圳的總部，另一個按鈕直通華為在得克薩斯州普萊諾的美國總部，當然還有通往位于墨西哥、印度、越南、孟加拉、泰國、智利、瑞典，以及其他13個地方的研發中心的按鈕。

當華為兩年前雇用布羅斯時，此舉震驚了科技業。華為的運營一向神秘，其高層經理均來自中國。受邀加入的布羅斯被賦予極大的自主權，雖然他的地下室離華為深圳總部遠隔數千英里，他卻全權負責公司整體技術事項和北美業務。

發展與質疑

吸收布羅斯加盟，是華為欲成為像IBM或西門子這樣的跨國公司戰略的部分。華為由任正非在1987年創立，他曾是一名人民解放軍技術兵，懷揣銷售電信設備的夢想和2.1萬元人民幣起家。他從賣其他公司的設備，轉向生產自己的產品，并以銷售路由器和轉換器壯大，后者是中國農村電話和互聯網的核心構件。后來，公司逐漸向海外擴張，進入拉美、非洲以及東歐，利用超低價格打敗阿爾卡特-朗訊、愛立信、摩托羅拉和思科公司。

近些年來，華為從生產廉價的復制產品，轉向生產復雜的網絡設備。產品質量足夠過硬，以至于全球50大通信服務提供商中，有45家都是華為的客戶。如今，華為正處于擴張過程中，從服務電信公司這樣的傳統客戶，擴展到為企業提供網絡產品和云計算服務，以及為顧客提供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2010年，公司實現銷售收入280億美元，這使它成為中國最大的技術銷售商，在全球的雇員達到11萬人。

然而，華為在美國——世界最大的電信設備市場——卻一直因“安全”問題發展得磕磕碰碰。美國聯邦政府官員指責中國政府給予華為不公平的財務援助，使得它在競標大型合同時可以擊敗對手。更為嚴重的指控是華為威脅到美國國家安全。參眾兩院議員警告說，中國政府可以借助電話和華為生產的種種設備竊聽通訊。過去3年里，美國政府以這樣的指控，阻止了華為與眾多美國公司如ATT、威訊和Sprint NexteI的合作。2011年2月，吉姆·韋伯和喬恩·凱爾兩位參議員發表聲明，敦促美國政府阻止硅谷一家破產的新興網絡公司被華為收購。他們認為，即使這樣的小型交易也“可能對美國的國家和經濟安全構成嚴重威脅”。該聲明將華為與中國軍方、塔利班以及伊朗革命衛隊聯系起來。“我們確信，華為為在美國進行擴張，收購美國公司所做的任何努力都值得詳盡審查。”這兩名參議員寫道。

華為的回應是拿出一份17頁的演示文件，反駁了所有指控，并細述華為在美國的投資金額，以及華為創造的就業空間。在華為的說服攻勢中，站在前沿的當屬馬特·布羅斯。布羅斯肯定不是什么“雙面間諜”，50歲的他，有著啤酒肚、淺藍色的眼睛、褐黃色的山羊胡，微稀的頭發也是這個顏色。他對美國政府排斥華為的理解是，這是一場極大的誤會，其原因是美中之間的政治對立。他說，華為不想竊聽美國人，華為只想為他們省錢。

八面玲瓏的首席技術官

布羅斯靠自學成為電子行業的奇才，他的職業生涯始于通用電氣，后來在花旗集團和萬事達國際擔任技術工作。在進入華為之前，他曾是英國電信集團的首席技術官，這可是全球電信行業最高調的技術職位之一。那時，布羅斯力推英國電信21世紀網絡項目，設備供應商們紛紛爭搶英國電信利潤豐厚的合同，布羅斯幫助華為達成了其中兩項重要交易。華為的經理們常把贏得英國電信的合同作為公司歷史上一個關鍵性時刻。此舉建立了華為在西方作為一個合法競爭者的地位，就連美國最親密的盟友也愿意接受華為，這在短期內緩解了西方對華為的顧慮。

2009年，布羅斯跳槽至華為。作為首席技術官，他必須具備遠見卓識，他被委以預測趨勢的重任，確保華為在正確的時間，推出正確的產品。他還有第二個頭銜——美國分公司副董事長，這使他身兼銷售員、招聘主管和首席說客。

布羅斯在他的地下室談起了一種更迂回的戰略。華為已經和許多美國小型電信公司做過很多交易，而對于美國大型電信公司——AT＆T、威訊和Sprint——華為從做規模小的項目開始。“關鍵是從小項目開始，一點一點做起來。”布羅斯說。除了技術背景和使人消除敵意的態度，布羅斯還為華為帶來了人脈——美國大批設備采購商。斯考特·韋德漢姆是圣路易斯有線電視供應商Cobridge通訊的首席執行官，是布羅斯家的常客。他對華為的創新和低成本產品大加贊揚。Cobridge可以以支付摩托羅拉一半的價格，向華為采購電子錄像設備。韋德漢姆表示：“至于人們所說的安全問題，坦白地說我不能理解。如今所有公司的一切設備都來自中國，不是嗎?

華為的決心

2011年4月，華為在硅谷新開了家研發中心，并以此來慶祝華為在美國運營10周年。加州圣克拉拉市市長杰米·馬修斯出席該中心的剪彩儀式。“華為不會找到另外一個地方，比我們更能響應你們的需求。”馬修斯向布羅斯以及各界貴賓這樣宣布，“華為選擇了圣克拉拉市，其未來一定會像這里一年有300天陽光那樣燦爛。”

過去5年里，華為為拓寬美國市場已花費5億美元。此外，華為還將自己的經營公開，接受官方的檢查。華為在英國建立了一套“安全密室”，該設備使英國政府和第三方有機會檢查華為產品的源代碼。全球還沒有其他設備制造商提供過任何類似這樣的裝置，華為已保證在弗吉尼亞州建立一套相似的設備。

但到目前為止，這些措施并未削弱華盛頓的擔心。2008年，共和黨議員打出國家安全牌后，華為不得不放棄為收購網絡公司3Com所做的努力。2010年，競標Sprint公司的合同，也因同樣原因流產。2011年2月，華為放棄收購硅谷新興軟件公司3Leaf系統。3Leaf公司已經破產，尋找買家未果。華為出現，答應為留下來的員工提供工作，之后卻與美國政府發生爭執。華為在該收購案被提交給巴拉克·奧巴馬總統審理前，放棄了這項交易。眼下，華為在美國的聲譽似乎更加惡化，而不是得到改善。因外交敏感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國土安全部官員和國會工作人員，對華為與英國電信的合作抱怨連連，稱這增加了中國竊聽美國與英國共享情報的可能性。臨近美國總統大選，華為也已經成為一個熱點問題。

為改善其形象，華為頻頻聘請外籍雇員出任權力崗位。2011年8月，華為聘請約翰·薩福克出任其網絡安全部的全球負責人，他之前是英國政府的首席信息技術官。薩福克將在深圳辦公，但和布羅斯一樣，他直屬任正非。現在，全球有2.3萬名外籍員工為華為效力，其人力資源部主管田峰說：“我們想要公開，向公眾傳遞正確和積極的信息，我們不再神秘。”

首席技術官的樂觀

在華為追求公開的進程中，有一個障礙——創始人任正非決心遠離媒體的關注。他回避商界風云人物的一切基本特征，比如公開演講、上電視、媒體訪談。如果你參觀華為在深圳的辦公室，所有人談到他們的首席執行官，都好像他在另一個世界似的，仿佛他們的首席執行官被一種時空歪曲力場包圍，沒有人能觸及他。當被問及任正非的沉默時，華為的高管們不知如何回答。華為副董事長徐直軍表示，華為的創始人樂意敞開心扉，只要他的經理人們讓他說話。“但他的團隊一直跟他說，既然你這么多年都沒和媒體打交道，為什么現在要呢?”

布羅斯表示，美國人對華為的不信任最終會消失。“2010年，我們在美國取得了89％的增長”，他說，“在美國，客戶用他們的錢包說話。”他對中美關系的大局持樂觀態度。他的大女兒已經去中國完成學業，并考慮做咨詢，為尋求與外國公司合作的中國企業服務。布羅斯表示自己加入華為看重的不是高薪，而是連接兩種文化的機會。

早上，布羅斯在他巨大的廚房里一邊喝咖啡，一邊閑聊。他的兩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他有五個孩子——走進廚房吃早飯。這天，小家伙們要去參加“角色體驗訓練營”，在那里他們會當銀行家、店主和一個假想城市的市長，并學習如何征稅和生產產品。他的大兒子準備去一家金融服務公司實習，他的大女兒正在享受回中國前的短暫休假。“這個國家還是有希望的。”布羅斯感慨道。

[譯自美國《布隆博格商業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