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稍微了解啟功的人大約都知道,啟功只念過小學,中學也未畢業,但是卻教大學,帶博士,過眼萬千文物,書畫名滿天下。那么啟功是如何成長為一代根底深厚的國學大家的呢?這也許在很多局外人看來是一個謎,但是只有真正走近啟功,了解啟功,才能明白啟功成才路上的種種艱辛與不易。
祖蔭
啟功從小受的是封建家庭的傳統教育,家教很嚴,每天清晨起床,先要給祖輩們請安,長輩告誡他,對待老人要講禮貌,對待年幼伙伴要謙讓,這些教導對他一生做人產生了深遠影響。
啟功受到的啟蒙是從他姑姑和祖父那里開始的。啟功的姑姑恒季華,雖為女子但極有魄力,眼看著家族衰敗,毅然地挑起重擔,幫著嫂子盡心教養單傳的侄子啟功成人,教他識字。為此,她終身未嫁。啟功稍大一些,祖父便在紙上把字寫出來,讓他照著字影臨摹,打下了他書法的基礎。此外,祖父還常常摟著啟功,打著節拍,搖頭晃腦地教他背詩。那抑揚頓挫的音節深深打動了啟功,激起了他對詩歌的濃厚興趣。祖父在作畫的時候也喜歡讓啟功在一旁觀看,只見隨便一張紙或扇面,在祖父的信手點染之下,很快就變為了一幅山水或一幅松竹。旁觀的啟功,對此總是備感驚訝和羨慕。祖父雖沒有直接教給啟功繪畫的技巧和筆法,但卻將他的藝術潛質完全喚醒,從此,啟功立志要當一位畫家。
大約在啟功三四歲時,開始在親戚家的私塾讀書。祖父也常常給他講《孟子》里孟子與梁惠王、齊宣王的問答故事,講得深入淺出,啟功很有興趣,同時漸漸明白古書上的句子,并非都像咒語一樣難懂,而是“今之漢語,猶古之漢語也”,常常加或換了一兩個字,就跟白話差不多了,沒什么神秘。
客觀地說,在這個特殊的家庭環境里,啟功的童年雖沒有奢華生活,卻也盡享天倫之樂,過得幸福而愉快。嚴格的啟蒙教育和良好的道德熏陶,養成了他一生謙虛謹慎的美德和勤奮好學的精神。
1922年,啟功10歲時,曾祖父溥良因病在大年三十晚上去世,之后叔祖和續弦的祖母也與世長辭了。祖父由此一病不起,七個月后也故去了。年幼的他一夜之間,由大家鐘愛的孫子,變成了承重孝的孤兒。他們的家業也因償還債務而破產,為做殯葬又不得不賣掉了祖傳的字畫。于是孤兒寡母的家庭很快就墮入到貧苦的境地。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其曾祖父和祖父的一些門生,看到他們一家生活艱難,就把對老師的回報集中到啟功身上,給予周濟。其祖父在四川當學政時的門生邵從和唐淮源二位共同募捐籌錢,把籌到的2000元錢買了7年的長期公債,這樣啟功一家每月能拿到30多塊銀元的利息,勉強維持生活。啟功從11歲到18歲的生活來源、學費完全靠的就是這筆款項。邵、唐二先生不但保證了啟功的經濟來源,而且對他的學業也十分關心。邵從讓啟功每星期都帶上作業到他家去一趟,當面檢查,還不時提出要求和鼓勵。而其祖父的另外一位門生周學輝在得知啟功家里的情況后也表示愿意資助他一直念下去,直到大學,乃至出國留學。在幾位老先生的鼓勵下,啟功學習刻苦努力,生怕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良師
啟功12歲才入小學,讀的是教會學校——北京匯文學校,先讀附小,再升入中學部。應該說,啟功從懂事起的這十幾年中,由于家里對傳統國學的重視,他在文學藝術修養上的成就,已經超過了同輩人,但是家人對西學的輕視,又使得他對于英語的接觸很少,故而在學校的英語成績一直很差。后來啟功之所以沒從匯文畢業而只是肄業,這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西式的教會學校也有其不可比擬的優勢與特點。其教授的學科豐富、教授方法靈活,使啟功的思想境界開闊了許多。小孩子在心情舒暢的氛圍中很容易適應,不僅學習新知識,還結識了新朋友,后來成為考古學家的賈蘭坡、物理學家王大珩都是他的同學和好友。
就在啟功快要從匯文中學畢業的時候,他基于個人喜好,正式拜曾祖父的門生、前清拔貢戴姜福(字綏之)為師,隨其在私塾中學古文。戴先生學問非常全面,音韻學、訓詁學、文字學都很高明。他既重視基礎教育,又很善于因材施教。就這樣,經過一番努力,啟功在較短的時間內打好了古文基礎。此后,啟功一直隨戴老師讀書,直到戴老師患肺病去世。戴老師為啟功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功底,這使啟功受益終身。
啟功除了師從戴綏之學習古文外,還正式拜了賈羲民和吳鏡汀學習繪畫。賈羲民名爾魯,北京人。他能書善畫,文史兼通,所以書畫史和書畫鑒定是他的強項。賈羲民經常帶著啟功到故宮博物院去看陳列的古字畫,觀察古代名家作品,邊看邊詳加指點,使啟功在國畫鑒賞知識上受到不少啟迪和教育,給他后來的書畫鑒定打下了基礎。
吳鏡汀是南方人,他對于繪畫的技巧了然于胸,特別善于研究每種繪畫的風格和每個人用筆的技法。他甚至可以當場表演,隨便取一張紙,左畫幾筆,右畫幾筆,畫出的山石樹木就是某甲的風格,再換一種筆法畫幾筆,就又是某乙的味道。吳鏡汀通過這種對畫理的深度解剖透析,使啟功繪畫的技能大大提高,同樣也對他日后書畫鑒定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啟功在書畫之上的另外一些老師是來自于愛新覺羅家族的宗室藝術家,如溥心、溥、溥等人。這其中,溥心對啟功的教授和影響是全面的。他把詩歌修養看作是藝術的靈魂,認為詩作好了,書畫自然就好了。所以每次啟功去見他,溥先生都是和他大談詩詞,這在一定程度上鍛煉了啟功的詩詞創作水平。此外,當時溥心家和溥家也經常搞些文人的雅集活動,使啟功得以結識當時最著名的文士和畫家,如張伯駒、張大千等,這些人詩詞唱和、書畫會友,讓啟功大開眼界,受益匪淺。
苦學
哲學里講,外因通過內因才起作用。啟功的成才之路正可以用這句話來概括。雖然啟功上有祖蔭庇護,下有良師益友,但是如果沒有他在人生路上的勤勤懇懇,認真鉆研,一絲不茍,這些外在的有益因素也就不會被他吸收和轉化而融為自己一生的學識。
啟功的苦學,一開始就有很強的目的性。從小學升中學時的選擇“商科”到后來的又從商科而轉拜良師,努力鉆研古文,其原因就是因為“我要學點適合我的真本事,并靠它找點工作,謀份職業,養家糊口,生活下去。”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但在這“早當家”的背后一定是刻苦的努力與辛勤的付出。
此后啟功堅持在故宮博物院每月前三天實行三毛錢優惠價的日子里去看展覽,并且在遇到一些懂行的老先生時,湊上去抓住一切機會向他們請教,“哪怕得到的只是三言兩語,但都極有針對性,都使我受益匪淺。”為了能借出古畫來認真臨習,多受指點,啟功投其所好,模仿溥心的風格作詩;從舊書攤上購回溥心父親的散逸文集,再轉送給溥心;因為齊白石的字畫風格清新,銷路很好,他又經常往齊白石那里跑,去看他刻印、作畫、寫詩??所有這些都能看到啟功刻苦努力的身影。
在輔仁大學工作之后,啟功更是深知自身之不足,常常向老師同事請教,摸索教學經驗,努力上好每一節課。幾十年后,那些當時的學生還記得啟功上課時的生動有趣,引人入勝,感謝啟功把他們引入了文學殿堂,并且與啟功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在解放后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中,啟功被劃為“右派”,課也上不成,親朋好友也幾乎不來往,家里出奇的清靜,但這倒給他寫作、思考提供了極好的條件,文人那自強不息的精神成為他人生的強大支柱。在“文革”中,啟功的“腦力勞動”一天也沒有停止。開批斗會,他就計劃著寫幾本書;被拉去陪斗,被抓去寫大字報,他的腦子里卻吟誦著詩詞。他還備了一個小本,一根鉛筆,一有奇思妙句,便記下來。就這樣,三反五反,十年浩劫,啟功一路走下來,并沒有虛度。因此改革開放后,啟功迅即寫出了大量文章,出了許多著作,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就,終成一代國學大師。
總之,在啟功一生的前幾十年里,在動蕩中有平淡,在艱辛中有歡樂,在不幸中也有大幸。既有祖父、母親、姑母的百般呵護,又有長輩故友的仗義相助,更有良師益友的相互影響,他像一塊吸水的海綿,師從百家,不拘一格地學習傳統文化知識的方方面面,從點滴做起,從細節做起,充實自己,完善自己,提高自己,為我們在學術與人生的旅途上樹立起了標桿與燈塔,值得我們永遠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