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硝煙難掩越玉精華

在蘇州和無錫兩城之間的中心點上，有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鴻山。山雖傍水，卻并不以秀致的景色聞名，更多時候，流連于此者都是慕古寄懷之人，而令他們心神搖蕩的正是曾經塵封于山下的2500年前的未了之夢。

越國神器

鴻山所依之河為望虞河，原本是一條風水古河，根據背山面水的地貌特征，這一寶地自然成了傳統意義上的墓葬首選地。經過實地考古勘察，在望虞河東南一帶曾發現了不少春秋時期的墓葬，西北一帶則多為戰國墓。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吳國、越國先后統治太湖流域，彼此之間刀兵相見，烽火不息，而誰能料想，曾經對壘的王侯將相，其身后卻相安共眠于同一片樂土。

在鴻山區域大大小小的土墩中，一個越國貴族墓葬群的發現尤為引人關注，特別是丘承墩，是7個墓葬中惟一一個特大型貴族墓葬，并且是目前已知的僅次于紹興印山越王墓的越國第二大墓。在眾多出土器物中，除了大量規格、等級很高的青瓷器和硬陶器外，幾十件精美絕倫的玉器更令世人見識了越國制玉工藝的奇巧精致。如今，這里發現的絕大多數玉器的造型和紋飾，都已成為了越文化玉器的標準和象征。

鴻山越玉無處不在彰顯著墓主顯赫的身份，比如只有諸侯才能使用的玉覆面以及五璜佩這樣的最高等級的隨葬品。同時，覆面用的是龍紋，帶鉤用的是蛇紋，龍與蛇的紋飾組合不僅是越國貴族玉器特有的紋飾，也代表了越國最高貴族的身份。

這些玉器的形制除了受中原禮制的影響外，更多時候也凸顯了越玉特有的風采。如蛇鳳紋帶鉤上的四蛇四鳳相互交織、三角形神獸管上三條蛇從雙頭神獸的胸前盤至腦后、振翅欲飛的鳳形玉佩，無不表現了越人獨特的宗教信仰和審美情趣。

在工藝上則體現了越地傳統的治玉工藝，如鏤孔、邊緣切割、減地、鉆孔、拋光、陰刻單線或雙勾云紋、網格紋、鱗紋、羽狀紋、絞絲紋等。如三件小巧精致的玉玄鳥，兩件呈雞骨白，一件為和田玉質地。眾所周知，玄鳥是殷商的圖騰，從這三件玉玄鳥上我們可以看到當時此地的貴族文化受中原文化影響何等深刻。而同時，玄鳥身上精美細致的雕琢工藝則是和良渚文化一脈相承的。

在良渚文化時期，越地之玉就已獨領風騷，而到了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百家爭鳴，各諸侯國的玉雕藝術也爭奇斗艷，精彩紛呈。這些繼承了良渚玉文化精髓的美玉，質地細膩、造型奇巧、紋飾精致，展示出巧奪天工的工藝水平，表現出別具一格的地區特色，折射出吳越特有的文化精神和氣質。

烽火吳越

鴻山越玉中，除了龍形璜等少量玉器仍保留春秋晚期的特征外，谷紋環形佩、絞絲紋環形佩、云紋璜、雙龍首璜、龍首璜、劍首、劍格等均表現出戰國早期的特征。再考慮埋葬地點的因素，可以肯定的是，這批玉器的年代可定為戰國早期，也就是越國最為鼎盛的越王勾踐時期。由此，鴻山越玉又把人們的視線拉回到了吳越兩國的烽火硝煙中。

春秋時期，天下諸侯爭霸，地處長江下游的吳國在與中原各國往來密切的同時，也不甘戰爭的寂寞。吳王闔閭大膽任用伍子胥、孫武等賢才良將，建都于蘇州后，劍鋒直指楚國，楚吳之戰連年不斷。

與此同時，與吳國南邊接壤的越國正是越王允常在位之時，國立逐漸強大，向外擴張已是大勢所趨。擺在越國面前的第一個障礙就是吳國，而吳國要想滅楚也不得不防著身邊虎視眈眈的越國，這樣一來，兩國之間的矛盾必然無法調和。

公元前510年，吳王闔閭首次對越國大舉用兵，越國在猝不及防之下首戰失利，由此也結下了兩國的世仇。休整后的越國始終在等待機會復仇，五年后，趁吳國伐楚后防空虛之機，越國揮師北上，打進了吳國都城蘇州，一雪前恥。但很快，打敗了楚國后又不敵秦國的吳軍回到了故地，奪回了國都。此后一段時間，雙方都不再大舉用兵。

又過了十年，越王允常去世，聽聞這一消息，吳王闔閭立即興兵伐越。越國新君勾踐誓死迎戰，不僅擊退了吳軍，吳王闔閭也在此役中負傷，亡于敗退途中，一代霸主黯然退出了紛爭的舞臺。闔閭之子夫差即位后勤于練兵，立誓要報國仇家恨。兩年后，夫差傾力攻越，勝勇之下打敗越軍。敗困于會稽山的勾踐已然面臨絕境，不得已而用范蠡之計，做人質于吳，卑事夫差。勾踐在吳三年，夫差見其已消磨了意志，便不納伍子胥之言，最終放回了勾踐和范蠡。

此舉誠如縱虎歸山，吳國的運數也即將走向盡頭。回到越國的勾踐臥薪嘗膽、勵精圖治，時刻等待著復仇之機。公元前482年，夫差于黃池（今河南境內）會集北方諸侯，國中空虛，而且此時伍子胥已然被夫差冤殺。趁此良機，積蓄力量已久的勾踐率軍攻吳，大敗吳軍并斬殺吳國太子。

此時的吳國，經過連年的爭戰，精銳人馬幾乎消耗殆盡，軍民俱疲，在越國的壓制下只能殘喘以待。公元前473年，心灰意冷的夫差在已經被圍困了三年的吳都蘇州引頸自盡，曾經稱霸一方的吳國也就此終結。

吳越爭霸三十多載，你進我退，仇怨糾結，蘇州城也在紛繁的戰事中幾經易主。回過頭來再看，距離蘇州僅20公里的鴻山越墓，其年代也不難厘清了。雖然越國屢次入主蘇州，但持續的時間都不算長，況且戰局不穩，所以不可能有更多精力去營造如此大規模的墓地。只有在滅吳之后，越國才占據蘇州達六年之久，此時兵事稍息，越國國力空前鼎盛，這一大型墓葬群也就此形成。

墓主疑云

雖然鴻山越墓的年代可以確定為越國勾踐時期，但由于墓中沒有發現任何文字資料，所以人們對于墓主有著種種猜測。

根據墓葬的規模和隨葬器物的數量、等級可以判斷墓主的身份應相當于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越國在允常之際即已出現僭越，勾踐滅吳之后更是橫兵于江淮，僭天子之號。越王既僭為天子，那么僅次于越王的越國貴族其墓葬等級當與諸侯相當。越國實行過“五大夫”制、“八大夫”制，也就是說，越王之下地位最高的就是這幾位大夫，鴻山越墓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位大夫。

從史籍記載來看，勾踐時期的越國大夫有靈姑浮、石買、文種、范蠡、計然、扶同、皋如、苦成、諸稽郢、庸、疇無余、謳陽等，不止于八人。這些人中，靈姑浮在擊敗闔閭的戰役中歸途中病亡，石買、計然于滅吳前身亡，疇無余、謳陽在滅吳之前被吳俘獲，諸稽郢葬在了江蘇吳縣。那么，鴻山越墓的主人就應該在其他幾人中。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可一世的越王勾踐在滅吳成就霸業后，同很多君王一樣，開始提防身邊這些功高蓋主的大夫。范蠡是絕頂聰明之人，早就猜到了勾踐的心思，所以在滅吳之后他沒有選擇留下來，而是“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人莫知其所適”。后來他到了齊國后還寫信給文種，說越王是長頸鳥喙的相貌，可以共患難不能同享樂，勸文種也能離開越國。范蠡終于何時沒有文字記載，但看得出來，飄然世外的范蠡不管是周游列國還是隱居某處，都不可能再回到勾踐身邊了，更別說死后隆重葬于越國之地了。

文種之功不在范蠡之下，當勾踐和范蠡還在吳國為質時，文種就在越國代為執掌國事。勾踐成就霸業的過程中，每一次重大事件都有文種的參與，居功至偉。問心無愧而決心留在勾踐身邊為臣的文種，在看過范蠡的信后也是心有疑慮，稱病不朝。然而越王的身邊卻有人誣陷文種有謀反企圖，勾踐最終選擇了賜寶劍給文種，很明顯，這是讓其自盡。可嘆，忠心耿耿的文種只得以死示忠。

不管怎么說，對于文種這樣一個大功臣，理應厚葬，這一點勾踐應該是做到了。《越絕書》記載：“種山者，勾踐所葬大夫種也。樓船卒二千人，鈞足羨，葬之三蓬下。”文種墓就在紹興城內的種山（如今名為府山），從古至今去到那里的人都會追思這位賢才，也留下不少詩文。

然而，隨著鴻山越墓的發現，也有人懷疑文種其實是葬在了此處，其根據就是《吳越春秋》中“葬種于國之西山”的記載。有人認為，文種死于滅吳的第二年，其時越國的都城應是蘇州，“國之西山”或許指的就是蘇州西邊鴻山這一帶，而不是越國舊都西邊的種山。雖不排除這種可能，但還需要更加確切的證據才能改變既有的事實。

而就在文種事件之后，越國其他的幾位大夫也就人心惶惶了，計然裝瘋，庸、扶同、皋如等人則是與勾踐“日益疏遠，不親于朝”。雖然這幾個人終于何時沒有明確記載，但應該是亡于越地，或許鴻山越墓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

吳越為鄰，同俗并土。不可否認的是，在長江下游這一片江南地域上，本屬“蠻夷”的吳越兩國，留下的絕不僅僅是充滿血腥氣味的爭伐殺戮的故事，在彼此的征戰中，在和中原其他國家的交流往來中，他們其實也在共同推進著吳越文化的發展。越國的玉器正是最好的物證，它們可以說是本土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融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