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黃巖島

二十幾天前的那次驚險經歷，在李成端身上幾乎已經看不到痕跡。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回憶此事時，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回憶一次尋常的捕魚經歷。

李成端家在海南省瓊海市譚門鎮，這是一個世代以南海捕魚為生的小鎮。鎮上的幾乎每個人，多少都有與南海相關的故事。這些故事講述開來，就是一部南海爭端史。

4月10日，來自該鎮的12艘漁船，引爆了中國和菲律賓的一場外交爭端：當日，這些漁船在黃巖島作業時，遭到菲律賓軍艦襲擾，中國海監船出面相救，引發了中菲關系史上最曠日持久的一次對峙。

親歷此事的李成端不知道這場對峙結果是兇是吉，他一方面希望有一方平靜的大海，但又不希望為了這份平靜，過于忍氣吞聲。

“黃巖島是China的！China的！”

4月10日凌晨5時左右，李成端的漁船到達黃巖島。譚門鎮距離黃巖島497海里（1海里=1.852公里），他從4月7日中午出發，航行了近3天。

在他到達的時候，黃巖島的湖內，已經有一些先期抵達的漁船在那里作業。

黃巖島位于北緯15°07′，東經117°51′。它發育在3500米深的海盆上，是一座巨大海底山峰露出水面的部分，也是中沙群島中唯一露出水面的島礁。

黃巖島的礁盤面積達150平方公里，超過了南沙任何一個單獨的礁盤。礁盤四周水深半米到3米，中間是一個面積130平方公里、水深10米～20米的湖。湖的東南端有一個寬400米的通道與外海相連。

國家海洋局政策研究室原副主任許森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果對通道加寬加深，湖里甚至可以停泊航母，并且進出不需要拖船。湖周邊的等腰三角形，是三條現成的飛機跑道。

一位業內資深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家海洋局南海分局1985年曾經到黃巖島考察，回來后寫了一個報告，建議把黃巖島建成一個海港，但由于種種原因，報告寫成后卻未見下文。

4月份的黃巖島風平浪靜，一塊塊裸露在外的礁石狀如盆桶，大的有十多平方米，小的比腦袋大不了多少，就像漂在水面上的雕塑品。有人便將它們稱為“小矮人”。

在蔚藍色的大海上，這是一抹與眾不同的淺藍。而只要離開礁盤十公里，就是3000米的深海。

4月10日凌晨抵島后，李成端稍事休整，開始放下小艇，向其他的漁船收魚。

約上午8時左右，李成端看見從海平面漂來一個船狀的東西。待它靠近，原來是一艘巨型軍艦。剪刀樣的國旗顯示，這是一艘菲律賓軍艦。

這艘軍艦叫“德爾皮拉爾號”，是菲律賓噸位最大、最先進的軍艦。艦長115米，排水量3444噸，最高船速28節，原是美國海軍“漢密爾頓”級巡邏艦。去年5月13日，菲律賓以4億5000萬比索（約合6650萬元人民幣）從美國買到手，改名“德爾皮拉爾”。“德爾皮拉爾”是菲律賓的一位民族英雄，曾在對抗西班牙及美國的革命戰爭中屢立戰功，1899年在一場激戰中死于美軍槍下。

這么龐大的軍艦虎視眈眈駛來，空氣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李成端預感到可能要有事情發生——在南海這樣一個龍爭虎斗的海域，菲律賓向來對中國的漁民不客氣。

但李成端和同伴們并沒有停止捕魚作業——按照他們以往的經驗，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能交涉就交涉，不能交涉就跑。

軍艦在湖入口處停下，卡住了漁船外出的通道。這時，湖內的漁船有五六只，其余的是在湖外。

兩只小艇從軍艦上垂了下來，6名軍人各乘一艘小艇，駛向不同的中國漁船。部分軍人挎著沖鋒槍。

“黃巖島是China的！China的！” “瓊海03026”的船長陳則波對上船的軍人比劃著說。

一位菲律賓軍人向陳則波比劃了一個長方形的手勢，他理解可能是要證件，就掏出證件給了他們。一名菲律賓士兵在船上不停地拍照。

半個小時后，對方拿出一份文件，讓李成端簽字。

這樣的文件，譚門鎮的漁民以前也碰到過，內容多是讓漁民承認“非法捕魚”。他們知道，簽字后不僅不能了結事情，還給對方留下了判決自己有罪的證據。

于是，李成端拒絕簽字，陳則波也不簽。幸好士兵沒有進一步做出強迫措施，下船走了。

之前，曾有中國漁民受到過粗暴對待。一位漁民被逼迫脫掉上衣，光著膀子在甲板上曬太陽，曬了兩個小時。

一位漁民用船上的衛星電話，發出了求救信號——2011年，海南省有關部門拿出6000萬元，為該省的3000多艘漁船裝上了北斗衛星通訊系統。

高效的海監反應

正在附近海域巡航的“海監75號”和“海監84號”接到了求救信號。

中國海監總隊有關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事實上，早在4月9日，海監船就已經發現了“德爾皮拉爾號”，但由于不了解對方的意圖，中方沒有相應舉動。

海監船隸屬于國家海洋局中國海監總隊。這是支近年來發展迅速的海洋執法力量。在國務院的“三定”方案中，它的職責被劃分為兩塊：一是海洋維權執法，主要對國外；二是海洋行政執法，主要對內。

“75”和“84”代表了其所屬的海監支隊，“7”是七支隊，“8”是八支隊。這兩個支隊都屬于中國海監南海海區總隊。

從2006年開始，中國海監被授權在3個海區巡航。隨著事態的發展和自身力量的壯大，海監巡航的范圍和頻率不斷增加。上述中國海監總隊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現在，中國海監在南海的巡航，已經做到無縫連接。

根據海監的航海記錄，這樣的巡航到達中沙群島和黃巖島的次數，每年有數十次。而在10年前，這樣的巡航一年難得有一次。

海軍大校、海軍軍事學術研究所研究員李杰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認為，海監船這次“恰好”出現在黃巖島，既有偶遇的成分，也有必然的成分。

因為對“德爾皮拉爾號”的動機滿腹狐疑，中國海監船于是在黃巖島附近海域游弋，以備不時之需。

海監船的每一個動向，都顯示在北京實時監控的屏幕上。

“德爾皮拉爾號”開始對中國漁船動手動腳時，兩艘海監船開始向上級層層匯報，先是南海海監總隊，再到中國海監總隊、國家海洋局，最后至外交部。中國海監總隊開始不定時加班，臨時成立的指揮中心內，各種信息迅速上傳下達。南海海監總隊也成立了前方指揮部。

得到外交部的批準后，兩艘海監船立即開赴黃巖島，在4月10日下午5點到達出事地點，橫在了中國漁船和“德爾皮拉爾號”之間。湖內的漁民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踏實了下來。

中國海監船對峙菲律賓軍艦的格局形成。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金燦榮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這一“民對軍”格局的形成，一開始就讓菲律賓在外交上陷于不義。當天晚上，“德爾皮拉爾號”就不得不撤離對峙海域，由海岸警衛隊取而代之。

“海監75”和“海監84”都以高科技含量見長。船上不僅有當前最先進的衛星通信、導航設備，還有能讓船360度打彎的電子舵。另外，船上的安保系統和全球定位系統也居全球頂尖水平。

海監部門與海軍之間，在執法過程中也有很好的互動。這些海監船所到的海域，都在海軍導彈的射程之內。

駐守在美濟礁的漁政303船，也收到了求救信號。他們迅速從300海里之外趕來，于4月11日趕到黃巖島。

漁政船接手以后，海監船慢慢從對峙中抽身。兩艘海監船返回基地補給，另一艘海監船 “海監71”頂替了上來，在附近的海域巡弋。

誰的黃巖島

黃巖島對峙事件發生后，4月11日，中國外交部重申黃巖島是中國固有領土，敦促菲律賓勿在南海再造事端。在此前一天的晚上，菲律賓方面也召開新聞發布會，宣稱“黃巖島為菲律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黃巖島，又名民主礁，是中國中沙群島中唯一露出水面的島礁，為海盆中的海山上覆珊瑚礁而成。該島以東是幽深的馬尼拉海溝，這是中國中沙群島與菲律賓群島的自然地理分界。黃巖島西北距海南島900多公里，東距菲律賓馬尼拉300多公里。

黃巖島是中國固有領土，由海南省西南中沙群島辦事處實施行政管轄。

黃巖島最早是被中國人發現的，其附近海域也是中國海南漁民的傳統漁場。早在1279年，元代著名天文學家郭守敬進行“四海測驗”時，在南海的測量點就是黃巖島。

中國南海研究院院長吳士存5月6日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指出，黃巖島及其周邊海域漁業資源豐富，中國漁民世世代代在這片海域從事漁業生產活動。黃巖島也是中國人民在南海航行時進行避風、休息等活動的場所。現存的《更路簿》及有關中國古籍完整記載了中國漁民在黃巖島海域的航線。從元代以來，中國人民從未間斷在黃巖島及其周邊海域的活動，長期對黃巖島進行開發和利用。這一史實為中國歷代的官方文件、地方志和官方地圖所佐證。

20世紀30年代中期，中國政府內政部、外交部以及教育部等官方機構派員組成水陸地圖審查委員會，在該委員會審定公布的南海諸島132個島礁沙灘中，黃巖島作為中沙群島的一部分被列入了中國版圖。1947年，中國政府內政部方域司審定公布南海諸島地名172個，黃巖島以民主礁的名稱，列在中沙群島范圍內。1948年，在中國官方印制出版的《南海諸島位置圖》中，黃巖島被明確劃入了中國南海傳統海疆線內。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政府關于南海諸島主權公告和聲明中均指出黃巖島領土主權屬于中國。中國政府長期行使和維護對黃巖島的領土主權及管轄權，黃巖島一直不間斷地在廣東省、海南省的管轄下。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政府組織對南海諸島地名進行普查，1983年中國地名委員會受權對外公布“中國南海諸島部分地名”時，將黃巖島定為標準名稱，同時以民主礁作為副名。1992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領海及毗連區法》中的“領土條款”，明確規定黃巖島等島嶼是中國領土，重申了黃巖島等島嶼屬于中國領土的法律屬性。

依據1898年的《巴黎協議》、1900年的《華盛頓協議》、1930年的《英美條約》，東經118°線為菲律賓領土的西部邊界，而黃巖島在此之外。上世紀90年代以前，菲律賓出版的地圖清晰地顯示出黃巖島在虛線標出的海上分界線的外側，并且字體大小顏色也和菲律賓領土內地名不一致。

1992年，菲律賓時任參議員、后來擔任國家安全顧問的戈勒斯聲稱黃巖島是菲律賓國土，挑起爭端。從1993年起，菲律賓對該島進行勘測、考察和巡邏。1994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有關專屬經濟區的法規頒布實施后，菲律賓政府以黃巖島位于其200海里專屬經濟區內為理由，宣稱對黃巖島擁有海洋管轄權，后來又改為對黃巖島擁有主權。1997年，菲律賓海軍毀壞了中國主權界碑。1998年，菲律賓成立了包括艦艇部隊、航空分遣隊和情報部隊的專門機構。1999年，菲軍艦多次驅趕、撞沉中國漁船，并特意將一艘淘汰的軍艦擱淺在黃巖島上。2009年1月28日，菲律賓參議院通過2699號法案，即“制定菲律賓領海基線的法案”；2月2日，菲律賓眾議院通過第3216號法案，將南沙群島部分島嶼（包括太平島），以及中沙群島的黃巖島劃入菲國領土。

吳士存指出，元代以來歷代中國政府通過多種形式管轄黃巖島，有效行使和鞏固了對黃巖島的主權，數世紀以來從未遇到過任何挑戰，并得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承認，菲律賓對黃巖島的主權聲索毫無根據。

（本刊記者朱雨晨、實習生張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