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寫或隱喻:世界與倒影的并存

閆海田

如果僅從兩個短篇來談一個作家的整體風格，有時會難于判斷他的真正氣質屬于哪一種類，尤其當這兩個短篇以完全相反的風格呈現在我們的面前時。

《初中生老皮》雖寫的是城市里中學生的世界，但卻流淌著鄉土小說中常有的直接與粗豪的力量。這樣感覺的產生，可能源于小說語言的拙樸的質地。少年皮潤發以“屈辱、軟弱”的方式回擊了這世界的“強大的惡者”們。這，可以看作是所有被欺凌者以軟弱的方式進行反抗的寓言。當皮潤發把他五十多歲的媽媽找來，問那些“許文強”們，“你們不是想操么？”，他用羞辱的方式羞辱了那些以羞辱弱者為快樂的“非人類們”。皮潤發后來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耍流氓”，是因為他聽到的那句話——進了“工讀學校”再出來的人，就什么流氓都認識了。他想以這樣的方式進“工讀學校”，那時，他就認識流氓們了。

少年皮潤發懼怕流氓，他想擺脫流氓的欺凌，但他卻在那良善而天真的愿望中走進了流氓聚居的世界里。作者沒有再接著寫皮潤發進入“工讀學校”后的故事，這已不重要，蘇彥綽關注的是弱者們是怎樣地進行反抗的，這雖是對應著少年的世界，但這正可以用“寓言”的方式讓我們看到這世界上的弱者們是在怎樣慘烈地反抗強者的羞辱。

這樣的寫作姿態，可以清晰地歸入傳統的現實主義風格。作者的批判的身影隱約可見，語言則追求對人物的傳神的刻寫，為突出“老皮”的膽怯與“許文強”的兇橫，不惜讓他們說粗俗的話，或做出不切實際的舉動（譬如皮潤發把他的母親找來，當面問“你們不是想操么”），這也約略可見作者對小說語言控制的能力之不足與對表現人物的性格把握的不夠精準。此外，小說的現場感不足，這也影響傳統小說寫法下人物形象的傳神的塑造。

與《初中生老皮》相比，《莫泊桑的手表》完全屬于另外的世界。這是哲理化的小說，并且顯示著強烈的對敘事技巧的訴求。這部小說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里面充滿著眾多的世界經典作家的名字的變體。比如在短短的一個句子“我在山下的蒙西洞前修訂《時間的任意性》，抬頭看見一群散亂的橙色丁但鳥從亞士比莎密林中盤旋升起”中，就出現了“西蒙、但丁、莎士比亞”三個經典作家的名字。我曾為了找出小說中所有作家的名字而費了些許的精力，因為有的很隱蔽，此外，這種閱讀也需要一定的世界文學史知識的儲備。這也許能給專業的文學讀者帶來閱讀的樂趣，但也很明顯地，這小說不是寫給一般大眾的。

所以，正像這小說中的“我”所說的，“是的，神秘，今夜我愿意稱之為神秘，違反我一貫的學術態度取用如此不夠嚴肅的詞語，神秘，那簡直太神秘了”，這小說彌漫著一種神秘、荒誕、感傷的氛圍，同時又顯得隱晦而難于索解。這是明顯地帶有實驗色彩的作品。

所以，當我看到蘇彥綽實寫風格的《初中生老皮》時，我覺得他應該傾向于傳統的作家；但當我看到《莫泊桑的手表》時，這種印象又被顛覆。作者在《個性不足的寫作》中宣稱：“寫作對于我來說，是不真誠的事物，是一種后天性質的表演……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填充，都連接著對當初印象的欣賞與贊賞，歡喜和愛，這種愛是低姿態的，但顯然不是刻意的低姿態。”從蘇彥綽對自己創作的分析，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一個喜歡掩藏自己真實風格的作家，他以演戲的方式去進入寫作的世界，但是，他并不完全隱藏自己對這世界的愛與欣賞，那么，對于他這個“特殊的演員”來說，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