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彥綽
我很羨慕那些個性突出的人,這是因為,我缺乏個性。在寫作里,個性能幫助作者形成連貫的文字風格,能被讀者識別記憶清楚,然而這對我來說,很難做到。
有位朋友曾評價我,“自性空”,這是一個佛教術語,包含了不僅沒有個性,甚至沒有自我的含義。我想,我不完全貼近這個意思,我還是有一些自我的,只是自我的存在感偏弱,偏少,因此,表達自我聲音的欲望,也就不那么強烈,不那么重要。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找不到固定屬于我的語氣和敘述方式。
有很多人的寫作,有意無意地模仿未來的自己,趨向成熟的自己。我也想過這樣做,也曾急于在頭腦里敲打各種精神線條,試圖抵達一個最妥善的自我視角,然而總是放棄了。對于一個自我存在感不足的人來說,尋找一種固定和妥善,尋找一種坐標,即使偶然地自以為找到了,但沒多久,又會因為并不存在一個強勢的自我,能在個性的延續里形成連貫控制,自然也就會再度走向一定程度的個性虛無。
在說出個性突出與個性缺乏的對比時,我無意針對文學的標簽現象隱含批評意思,盡管,思考風格問題,總是無法避免地會聯想到文學與商業的精神同構方面,看,這是那位作者,看,這是那個品牌,穩定的視覺形象,總是容易導向成功。不限于文學與商業,甚至在做人方面,每個人都聽過的類似教誨,太多了,就比如,專精一門手藝。這樣的教誨多數情況是有益的。但每個人都獨特,別人的經驗并不總是對每個人都有用。用一種個性維持一種風格,我尊敬這樣的性格方式,但這樣的專精,對我來說,卻會造成自我的拘束與枯萎。
我愿意學習任何風格,哪怕這種風格是強烈的,因為我的內在并不強烈,這就不會形成過于激烈的形神沖突。有很多人的寫作,是超然形式的存在,作者站在敘述者身后,如果不嫌麻煩,作者身后可以繼續站一位作者,敘述者身前,繼續站一位敘述者。我的寫作接近這種超然形式,但在數量上,又是復數。這不是游戲意義,而是性格意義。并沒有一個足夠有份量,足夠不靦腆的真實自我,能支撐一種講述,我只能使用別人的個性,虛構的個性,來填充一種敘述,來堅定一種語氣。時間久了,這些個性的收藏會在記憶里混淆,導致個性的演變不斷增多,甚至會有膨脹的麻煩,同時我又不愿休止繼續收集各種個性的貪婪欲望。
所以,寫作對于我來說,是不真誠的事物,是一種后天性質的表演。實際意義上的表演,演員會把靈魂投入角色里,然而我的寫作意義上的表演,靈魂不那么集中,作者或許是在導演的位置上,在演員的位置上,在被表演的位置上,都有可能。也可以說,讓筆下人物去寫作,讓人物去寫我想寫的,讓人物去寫我。寫作的真誠問題,很多人都說過,通常會是人物與作者的關系調研,觀念與作者的關系考量,也就是真實的多種含義。我想補充的,是這種作者本身個性不足的寫作,所能發現的真實另一種含義,當寫作不再是讓個性故意低調起來的觀察活動,讓寫作者故意隱藏起來的審視活動,這時,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填充,都連接著對當初印象的欣賞與贊賞,歡喜和愛,這種愛是低姿態的,但顯然不是刻意的低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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