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優雅

孫嘉瑞

2010年10月8日，“2011全球百家華文書店中國圖書聯展澳新站啟動儀式暨第三屆新西蘭讀書文化節”開幕式在新西蘭第一大城市奧克蘭的Mt Eden戰爭紀念館舉行。此次活動由中國國際圖書貿易集團公司與新西蘭華文書店聯合舉辦，為期3天，今日中國雜志社作為協辦方參與?；顒又饕獌热莅ㄖ袊鴪D書展銷和文化交流，吸引讀者數萬人次，是近年來當地規模最大的書展。在活動期間，還開展“我的KIWI生活”征文比賽(KIWl意為幾維鳥，又稱奇異烏、鷸鴕，是新西蘭國鳥，也是新西蘭人的代稱)，形式多樣，包括小說、詩歌、散文，本刊特從獲獎作品中選取若干獲獎作品刊登，以饗讀者。

旺格努伊的皇家歌劇院，1900年2月剪彩那天，擔任設計的建筑師史蒂文森，因為在早幾個月去世，沒能看到這幢木結構的愛德華時代建筑落成，市政府只好將21英鎊的設計費，轉交給了他的遺孀。

在109年后的今天，我在街頭仰望這座米黃色的建筑，還能看出史蒂文森設計的巧思，既保持了后維多利亞時代的傳統風格，同時又折中地注入古典希臘元素，以改良式的柱廊立面，托起三角山墻，使歌劇院顯得格外凝重莊嚴，幾乎看不出木質板材建筑輕飄飄的缺點。歌劇院內部仍保持當年的原貌，圓拱的天花、鑄鐵的欄桿，上下兩層有800多個座位，令人驚訝的是舞臺空間十分巨大，便利表演者處理空間變換，營造出視覺變幻的感覺。走道、木椅、浮雕都和從前一樣，雖然老舊卻仍保存完好。

這座歌劇院曾經是旺格努伊的靈魂，她的籌備與建成，曾代表了，壚世紀英國社會變遷對文化生活的影響。作為社交與藝術中心，她也一度享有過輝煌，馬車載來的紳士貴婦，魚貫步入燈火通明的大堂，看一場歌劇，不僅能享受音樂，還能感受歐洲文明。在當時只有數千人的小城，蓋起一幢歌劇院，確實是很理想主義也很異想天開，她的落成使旺格努伊在紐西蘭諸多市鎮中顯得與眾不同。

不過，她和城內其他古建筑一樣，無奈地承受了易變的人們的逐漸冷落，除了一年一度舉行的歌劇節，平時幾乎沒有安排任何演出，為了維持修繕保養，開放給公眾租用，只要付一點少得可憐的租金，便可以在這幢世界少有的木結構歌劇院里開會演講甚至舉行生日、結婚派對。

城中心的維多利亞大道兩旁，有歷史價值的石材建筑，都被充分利用，開了食肆與畫廊，而且粉刷成檸黃、粉藍、橘紅、銀灰與草綠各色，用色極為鮮艷大膽。街邊漆成郵政綠的煤氣燈柱、柵欄、座椅、花托與三角拱門，均為當年殖民政府用生鐵鑄造，配上懸吊的花籃，還有路邊咖啡館紅色的遮陽大傘，在夏日陽光的照射下，光影浮動、色彩絢爛，宛如一幅出自莫奈生動筆觸的印象派油畫。

陶波港街拐角有間名叫“史泰拉”的小酒館，兩面木墻都鑲著玻璃，坐在桃花心木的小圓桌旁喝杯濃咖啡，可以望見大街上燈柱上掛著的圣誕花飾，已經是平安夜了。餐廳里節日氣氛濃郁，戴著紅色圣誕帽的侍者，笑容滿面地忙碌著，臨窗坐著一對老夫婦，邊吃邊隨著老歌《白色圣誕》的旋律搖擺著身子，Bing Crosby深沉渾厚的歌聲，在掛著老照片的四壁之間回響，他的嗓音創造了兼具流行與古典的經典，帶給人懷舊的傷感，喚起對往事美好的回憶。窗邊那對老人，仿佛化身成我的父母，當年父親摟著母親，也是伴著BingCrosby的歌聲起舞，有時他還惟妙惟肖地摹仿BingCrosby的男中音，那時BingCrosby唱的“In the God Cod Cool of εuening”正風靡全球。

從“史泰拉”小方格的窗后，還可以看見100多年前的火車站和船碼頭，蒸汽輪船“威瑪里號”正巡航歸來，汽笛長鳴，蓋過了小酒館里柔和的音樂。

平安夜里，一河兩岸萬家燈火通明，月色下寬闊的旺格努伊河銀波閃爍，東岸杜瑞山的紀念塔在夜色里愈顯巍峨，早晨，我曾穿過山腳200多米長的淹道，乘坐吱吱作響的老電梯，升至山頂。這座世界僅存的兩座接地電梯之一——杜瑞山電梯，晚于歌劇院建成，卻彰顯了旺格努伊人無窮的想象力與浪漫天真。因為工程浩大地開鑿了一座山竟然不是為了采金取礦，而是為了山上住宅區的發展，方便居住在那里的人們出入。旺格努伊人的突發奇想，還打撈沉沒40多年的蒸汽輪船“威瑪里號”，能工巧匠們居然修復了建造于1888年、在水下泡了近半個世紀的引擎。

步出“史泰拉”小酒館，已近午夜，繁星閃爍，晚風迭爽，街心的噴水池汨汨有聲，與不遠的河流同聲和唱。交集融匯著歐裔與毛利文化的旺格努伊，像流淌在她腳下的河流一樣，浸泡在豐沛深厚的歷史中，除了生生不息的進取，還有著老舊的優雅。

能在如比美麗的河旁海濱之地，靜靜度過一個另類圣誕，雖說短暫實是難忘。特別是在汽車旅館的房間里，如癡似醉看罷電視午夜場《歌劇魅影》，丑美迥異的“魅影”與克里斯廷唱出“告訴我，你愛始終不渝!只你一人歌聲，足令我心展翅飛翔!”蕩滌心靈的音樂，使人潸然淚下，得以將固閉緊縮甚至扭曲的心懷重新舒展開放，記得有位作家說過：生活的華美與質感不一定要與奢侈和虛榮的消費相聯。天地逆旅，光朗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如果我們能靜心靜觀萬物風情，然后想起短若一夢的人生，相較于悠久恒定的山川，千百年來沉靜站立山麓的巨杉古樹，我們終究能夠開悟一一身外之物，莫過于當下此刻之情。

在感恩之后，立刻如嬰兒般熟睡過去，且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