殛日(外二章)

胡紹山

白花飄落，為什么要灑滿地的雨?

魂魄翻飛，你的鼻端有淚水和哭音。

香煙裊裊。

你的靈前。又擺滿了響器和三鍤缽。

木魚在游動，牛角號在響起，你卻在佛教中，等待。

你說，也許。也許是自己給忘了，就是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那天，你叩拜成一幀風景。在時光里。佇立。

牛羊不吃不飲。它們感動得流下黑色的眼淚。頭向著古老的東方。凝望。

燈滅了，又被你點燃。你卻說，不。

不要用一塊遮羞布罩住受傷的靈魂。

要讓它見亮。然后清醒。

光明是一個過程。黑暗是一個過程。你又何須滅掉，又何須點燃。

古墓前。你站了很久。那一葉青草早已淹沒了你記憶深處的靈柩。你還是不能記起。

你在燈滅與點燃的過程中。復活。

古墓里的骷髏是你的。八百年前你給自己豎立了墓碑。你給自己刻上了墓志銘。你在自己的靈前祈禱。

七月的符禾，長得正旺。遠山白旗飄飄，淡忘的是清明，珍藏的是一粒米飯。

餓了嗎?你說。你需要躬著腰為一個乞討的孩子遞上一個饃饃。

你看見了的。有黑影掠過，有馬蹄翻飛。

你說，陰人何須趕集?

你說，你忘了。那一塊藍藍的天、那一片綠綠的地、那一座高山、那一只快樂的鳥是你的。

你又何須流淚，你又何須寂寞。

亂雨瀟瀟。蒼蒼墳塋。

無語之言招募千魂，在祭祖人的行列里，我們低下的頭顱原來只為一粒粒泥土殉葬。

人呀!總是要死的。

你看那雙因守靈熬紅的眼睛，它是你的。

讓自己守住孤獨、守住寂寞吧!

守住無邊的淚水和哭音。

七月十四日。有雨。你卻沒有感覺到你是幸福人，遠方有密密的細雨斜織著網。

答應我——我還是建議拋開所有的悲傷與恩怨讓自己與自己重逢。行嗎?

花非花

入住青山，身體便扎實了。

也許是由于有某種牽掛，所以長出來的花其實是一朵朵時髦的葉片。

花，找不到一點點紅。如鐵柄插入云霄。花桿挺立。一株擎起的巖樹。葉子老了，花，是不會死的。惟有那一點粉刺的香，于思慕中淡去。

花，夢之驚魂，如多情種子，勾起一片愛欲。

是誰引來狂奔的馬蹄?那一個時代的王子，還是騎士的手，讓花粉跌落。

消瘦者，讓生命如一支箭簇。

怎么這么快就到了暮年。

引火自焚吧，然后把余溫留給人類。讓我們做一次鳳凰，然后傾聽自己骨頭燃燒的聲音。

你是否注意到了，我們在來時的路上已經很辛苦了?請你把那支不知是誰弄丟的歌取回。裝進行囊，留作午餐，溫暖童年的夢。

并且，順便讓那支歌帶我們走出桃源的神秘，再取回一段歷史，留作紀念。不好嗎?

遞進·一個轉折的詞

人類的嗷嗷聲，從遠方傳來。

有影子狂奔而至，一會兒工夫，怎么說成人就成人了。

猶如鐵塔，年輪上長出的五指，翻掌為云，覆手是雨。誰的手，曾經為鐵塔而忙?佇立在神圣的土地上，鐵塔，又見證著什么呢?

或許，是羊群喝水的聲音?或許，是一句句從骨髓里、女人身體走動的愛的叮嚀?

其實都不是。或許都是了。點點滴滴，便從一個模仿開始。生活，才有了繁衍與延續。

零大概不是最初的距離，只有想法和產生想法的頭腦。

擎起的鐵塔，是一種誘惑。因此造成了很多疑問：“一粒沙，怎么會堆積成山?”

這是人類大膽的暢言。

這是建造者的好奇與渴意。

返璞歸真。寒冷的人因某種智慧。便在生產勞動的過程中找到了火種。

一丁點熱。火，很紅。

達爾文，由于內心所渴，成全了《物種起源》。牛頓，由于內心所渴，導致一只蘋果跌落。

六歲的小男孩，鐘情于一只懷孕的母雞，產生聯想。

一根火柴點燃了千年之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