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滬劇中的松江戲

褚伯承

作為海派文化的一部分，滬劇已經列入國務院公布的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名錄。滬劇的根在松江，源頭在松江，它與松江有著不可分割的血緣關系。松江是早期滬劇西鄉調的發源地，歷來也是灘簧班社演出的重要水陸碼頭，這里涌現過像大陸小妹、陳鶴軒、施文韻和文牧等在滬劇歷史上有過重要影響的人物。同時被稱為本地灘簧的早期滬劇演出中，有不少故事就發生在松江、表現當時松江社會生活的劇目。這就是本文要談的早期滬劇中的松江戲。

《庵堂相會》是大家熟悉的滬劇早期傳統劇目，這個戲一開場，兩個配角阿大阿二就在唱山歌：說新聞來唱新聞，新聞出在哪一村?出在東邊竹葉墩里陳家宅，還有西邊桃花塢前金家村。滬劇是從田頭山歌、鄉間俚曲發展過來的，說新聞唱新聞，一直是它的特色，它的傳統。滬劇早期老灘簧劇目中很多是根據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發展編寫的。據說《庵堂相會》的真實故事發生在清代雍正年間的昆山縣東門外。還有一說是發生在當時上海的虹廟，也就是現在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福建路一帶，當然那時這里還是一片鄉鎮農田。我以前家住新昌路北京路，離那里不遠，是過去常被人稱為陳家宅的地方，我的一位姓陳的鄰居，曾經非常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他是《庵堂相會》陳宰廷、金秀英的后人。

滬劇另一個傳統劇目《陸雅臣賣娘子》也有生活原型，據說它的真實故事發生在青浦縣。戲里的人販子“白螞蟻”尤理青就對陸雅臣講，儂丈母娘是青浦城里有名望的院君太太。而《賣草囤》則寫的是蘇州洞庭東山秋香庵的故事。

正因為早期滬劇有說新聞唱新聞的傳統，作為滬劇西鄉調的發源地，灘簧班社演出的重要碼頭，松江當時的社會生活在早期滬劇中也有大量精彩的演繹。它們從各個不同的生活側面反映了清末民初時代松江社會的風情風貌。

描寫男女愛情

故事別開生面

大家耳熟能詳的《賣紅菱》是滬劇早期老灘簧劇目中的對子戲，也是有名的“九計十三賣”中的“賣頭戲”之一。它描寫農村青年范鳳英和薛金春相愛，訂下婚約，范鳳英父母雙亡后，叔父逼其到松江富戶張家作妾，又賄賂官府誣陷薛金春，將其發配充軍。薛金春刑滿釋放后，喬裝成賣菱人探望鳳英，兩人相遇互訴苦衷，并相約在廟會時一起遠走高飛。

《賣紅菱》和很多早期滬劇劇目一樣，也帶有說新聞唱新聞的特色。范鳳英和薛金春都是浦東白蓮涇人，范鳳英被叔父逼嫁的地方就是我們所在的松江城。薛金春賣紅菱賣到松江，為的是尋找心上人范鳳英。戲里他一上場就唱道，“薛金春自從監牢出，今朝來到松江城”。賣紅菱的時候，他對來買菱的范鳳英說，“紅菱不是本地產，上海批到松江城”。戲里還多次講到松江城的水云亭，兩人約會的地點也在水云亭。這場戲最后兩句唱就是“莫忘七月十五那一天，我倆相會在水云亭”。全本《賣紅菱》第八場“重逢”中，薛金春也唱道：“挑起擔子往前走，三步并作兩步行。到了泗涇和洞涇，剛剛又過水云亭。”

水云亭在松江的哪里?松江區委宣傳部的周平同志和永豐街道的一位俞老師找到了有關材料。《上海通志》郵政篇中記載“清代在松江秀野橋北設館驛，名水云亭。乾隆三十九年(1779年)重建，改稱接官亭。”《松江縣志》第八卷第四節也有記載：“育嬰堂，始建于清代康熙、乾隆年間，初址在白龍潭，后遷建水云亭，不久均廢。”根據這些記載，我們可以下結論，《賣紅菱》的故事大致發生在清代乾隆三十九年以前，也就是公元1779年前，距離今天至少有233年了，地點就在松江秀野橋北一帶。這一年后重建，水云亭改稱接官亭了。

《賣紅菱》歌頌了青年男女忠貞不渝的愛情，過去有不少老藝人擅演此劇，1954年勤藝滬劇團曾加工整理，由楊飛飛、趙春芳主演，在華東戲曲觀摩演出大會中推出，深受觀眾歡迎，一直盛演不衰，已成為楊派藝術的代表作之一。

早期滬劇中還有一個《孟姜女》，描寫女主角千里迢迢探望充軍去造長城的丈夫范杞良，一路上歷經磨難，最后得知丈夫已經去世，悲痛欲絕，哭倒長城。劇中的孟姜女就是松江華亭人，因此也可以說是寫愛情悲劇的松江戲。這個戲的全劇現在很少演出，但《過關》一折，在滬劇舞臺上還是經常可以看到的。

揭露賭博敗家

惡果觸目驚心

《朱小天》是一個曾經在滬劇舞臺上很有影響的骨子老戲，這個戲產生的年代很早，清光緒十年(1884年)出版的《上海繁華志》即有竹枝詞“暢月樓中集女仙，嬌音唱書小珠天”的記載。上海永吉堂刻印的64開本的唱本劇名為《灘簧調小珠天》，1911年演出時才改名為《朱小天》，一直沿用至今。

這個戲寫的是清乾隆年間，松江南橋富戶朱半天中年得子，取名朱壽先，人稱朱小天，正當吃滿月酒時，一場大火將房屋焚燒殆盡。朱半天自怨生了個敗家子，憂郁成疾，夫婦先后亡故。朱小天成年后娶了妻室，因沒有父母管束，結交了一批無賴朋友，終日濫賭，將家產變賣一空。一日岳父六十大壽，朱小天衣衫襤褸，無顏前往。妻子讓他到曾經是朱家奴仆的陸葉、秋香夫妻家去借件海青，結果不僅沒有借到，反被羞辱一番。回家后朱小天忽然從破箱中找到一份陸葉當初來他家為奴的賣身契，于是以“奴欺主”的罪名，收管了他們的家財，陸葉與秋香又做了他的奴仆。朱小天從此改邪歸正，重新發家。

滬劇老灘簧劇目中，還有個寫賭博敗家的松江戲《還披風》，又名《周老龍嘆窮》。這個戲描寫松江人周老龍不求上進，把父母生前的萬貫家產賭輸殆盡。隆冬之際，只得向其未婚妻借來披風一件，但典的銀錢又被其花盡。當他再次上門求借時，未婚妻扔出二百文錢言明絕情。周老龍無顏以對，遂至涼亭自縊，幸被一典當老朝奉相救。在彼此的交談中朝奉得知周乃老店主之子，于是把他帶回典鋪，并將其財產歸交于周。周老龍去未婚妻處還披風，從此決意改邪歸正。

展示風土人情

表現悲歡離合

老灘簧對子戲《捉牙蟲》又名《關亡》，寫一個以捉牙蟲、關亡、看風水、看相算命等騙術糊口的女子在路上呼叫招徠顧客時，遇到以偷竊為生的朱阿狗。朱阿狗想詐騙捉牙蟲娘子的錢物，邀她到家中算命，并乘機加以調笑。捉牙蟲娘子知其不懷好意，虛與應付，撬去其牙齒后溜走。

這個戲很有特點，女角色的行當職業據說是當時松江特有的，往往由彩旦和觸(丑)角合演。全劇無基本調板腔體唱段，只唱小曲，說白也帶有濃重的松江鄉談習俗和拖腔聲調，即使東頭先生演，也要講幾句松江口音。上世紀二十至三十年代為各本灘班社經常演出的劇目之一，以王筱新、筱月珍，施春軒、施文韻演的朱阿狗和捉牙蟲娘子最為出色。1954年舉行華東戲曲觀摩演出大會時，曾剔除其中不健康的成分，在唱詞和表演上進行加工，參加展覽演出。這個戲已絕響滬

劇舞臺數十年。中國唱片廠前不久出版的《滬劇老唱片》中選有當年灘簧藝人劉子云和孫是娥的錄音。

滬劇《玉連環》通過一個落魄書生的悲劇遭遇，反映了松江和揚州的世俗風情。戲中寫松江讀書人趙云卿年幼曾與白龍江之女賽花訂親，后趙父病故，趙家家道中落，云卿決定攜書童趙茂投奔岳父白龍江。但云卿中途不幸患病，只得派趙茂先行到白府稟告此事。趙茂前往白府路上遇李文林，無意中便將云卿此行的消息情況告訴了李。李乃是一險惡小人，將趙茂推入水中冒充云卿的身份來到白家。白對李的身份絲毫沒有懷疑，但因趙家貧困，白龍江想把女兒改許給國舅申榮，便按門客刁伯之計將李害死。白龍江在瓜州渡口筑起“云間趙云卿之墓”。白龍江的義女李翠英得知詳情，從中幫助，使他們夫妻相見，離開揚州前往松江。

《玉連環》在滬劇舞臺也已很長時間沒看到了，甚至戲的劇本在滬劇院也沒有找到，但很多滬劇老演員對這個戲的印象還很深。

高臺教化懲惡

激濁揚清崇善

《打花包》也是大家熟悉的，它寫的是松江一豆腐店伙計潘大老出外謀生，當地浪蕩子包討好久慕潘妻阿巧貌美，遂趁機去潘家詭稱與潘大老有八拜之交，調戲阿巧，給她元寶一只，約定晚上再來。潘大老恰巧于此時回家，見元寶起疑，阿巧遂以包討好來調戲之事相告。夫妻設下應對妙計。包討好上門，潘大老假作剛從外歸來，阿巧急叫包討好藏入花包內，夫妻倆痛打一頓后，將他趕出門外。

這個戲語言生動夸張，情趣盎然。戲中包討好吹噓炫耀富有的唱段講自己“家有良田三千畝，松江城半爿天下都姓包。高田連云直到山頂上，低地成行到太湖梢。屋里廂長工用了六七百，吃飯放工用記號。旗桿扯旗吃早飯，吃中飯連放三聲沖天炮，等到晚上放夜工，彭浪彭浪金鑼敲”。發噱的是潘阿巧還問了一句，為啥要敲金鑼啊?包討好回答人多嘛!臺上效果更加強烈。由于風格詼諧幽默，很受觀眾歡迎，近年來滬劇舞臺經常有演出。

還有一個《借妻堂斷》的戲，又名《胡錦初借妻》。講的是松江府有個無人聘請的私塾老師胡錦初，因與地痞王小二、張阿三等交了朋友，出入賭場，家財輸盡。時值歲暮，王小二向胡逼討賭債，唆使他向胞姐借貸。胡姐因弟與地痞交往，屢勸不改，故言明非娶妻造屋不予借貸。王小二謀劃借張阿三之妹冒充胡妻，被阿三打出門外，只得把自己養女翠娥假裝胡妻。此事被胡姐識破，將假夫妻同鎖房內。王小二見弄假成真，訴之公堂。知縣見胡的姐夫系衙門班頭，胡姐在堂上將王小二辯駁得詞窮理屈，錦初翠娥又年紀相當，便堂斷兩人結為夫婦。

這個戲里把胡錦初稱為松江的脫館先生，同時又講他“爹娘在世家當大，閔行當地稱首府”。胡錦初帶秀姑去姐姐家時，又唱到他的姐姐家也在閔行，“行來已過盤槐亭，遠遠望見閔行城”。有的聽眾要問，閔行并不在松江地界啊，這里是否有矛盾呢?其實并不矛盾。因為當時的松江是松江府，管轄七縣一廳，即華亭、婁縣、青浦、金山、南匯、奉賢、上海七個縣和川沙一個廳。閔行屬于上海縣，所以把胡錦初稱為松江的脫館先生，一點也沒錯。

同樣，朱小天的故事發生在松江南橋，這里的南橋，也不在現在的松江范圍，而是金山的楓涇。朱小天上場時唱“出身松江在云間，家住楓涇貼堂前”。百年前楓涇確實在松江府的范圍內，所以出身楓涇的朱小天說自己是松江人，順理成章。前不久我去過楓涇，那里有程十發的故居，楓涇是這位當代著名畫家的故鄉，程十發也一直自稱松江人。因為他出生時，楓涇就在松江府的管轄下。

從松江府的大范圍來看，《陸雅臣賣娘子》故事發生地青浦縣，《庵堂相會》故事可能的發生地上海縣，都屬于松江。從廣義來說，滬劇老灘簧的傳統劇目，絕大多數都可以說是松江戲。為了有所區別，我們劃了個框框，凡是戲里講明故事發生在松江的，即使現在不在松江范圍了，也算松江戲。而劇中沒有具體點明寫松江的，如記敘南匯、青浦、奉賢和金山等地故事的劇目，就不再算在今天講的松江戲范圍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