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柳莊”回歸青藏線

韓星海

一

柳樹，是一種極為普通的樹種。然而，她卻能給人詩賦、情感與生命的遐思……中國十三代封建王朝建都之地的古長安東大門——灞橋，自古以來就流傳著灞柳折枝，依依惜別的佳話。

我是在壬辰年的清明時節的黃昏，沐浴著和曛時光，踏青在西安城墻下的一處環城公園，撲入眼簾的就是飛揚的柳絮與柔嫩枝條，倒映在護城河里頭，那鵝黃的色彩，給人一種“嵐重山客近，春清樹蔭繁”的景象。我閑坐在一棵柳樹下，不由得聯想起了近日剛剛研讀完的一部紀實文學——《青藏線》……

行走在春天的河畔，為何偏向這方面想，全因這本書中的望柳莊故事。

書中告訴我：50年代初期，我國要修一條青藏公路，當時并無計劃，全是靠一位1930年就參加革命的陜北漢子將軍——慕生忠，屢次三番的向黨中央主動請纓下實施的。不是傳說的演繹事實是，血氣方剛的慕生忠行進到現在的格爾木市后，面對著這飛沙走石，荒無人煙的莽原，絲毫也未退卻，決定在這里安營扎寨，作為修筑青藏公路的指揮所。據說，今天的格爾木市能夠成為塞上高原名城以及綠柳成陰，起根發苗還是慕生忠的功勞。說起柳樹，是他手握的一根拐杖直插于荒沙之中，而后發芽，這就是格爾木市的第一棵柳樹。爾后逐漸繁衍生長成一片林海，這也印證了“無意插柳柳成陰”這句話，頗有些神話傳說的色彩……用現在的事實來說，其中最主要的還是將軍每年要帶領大家植樹造林，付出了辛勤的勞動與沉重的代價。確保成活率，讓人進沙退，柳樹叢生。

那年那月，將軍是人到中年，也是性情之人，不是詩人的他，卻產生出形象的思維，就在自己辦公的低矮的四合院子里的門楣上書寫了三個大字——望柳莊……是的，將軍心中是想讓春與柳煥發出一種別具盎然的韻味和生機，促使他們早日把公路修到拉薩去！

人各有志，事業不同。而1958年，從關中扶風縣入伍的熱血青年王宗仁，成了專跑青藏線上的一名汽車兵。來后沒多久，新鮮勁兒蕩然無存，他當時十分懊喪，總想能夠逃離這個“鬼地方”。一次，他從拉薩執勤回到格爾木，在路過這一四合院子門前時，汽車拋錨了。為了躲避沙塵暴，就蜷縮在房檐下。一會兒抬起頭時，突然發現了門楣的方磚上刻有“望柳莊”三個紅漆大字，格外醒目……就是這，深深的打動了當時已經成為文學青年的王宗仁，他心中頓時泛起了一泓奔流的春水。就在這個前無村落，后無莊園，連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蠻之地，有人還稱此地為“望柳莊”，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但這癡人又是誰呢？他多方打聽，設法親近，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慕生忠！

啊！在青藏線上，部隊官兵和藏區人民群眾都把慕生忠傳說成了神奇的英雄人物，個個佩服得五體投地，王宗仁也不例外！

慕生忠44歲時在格爾木栽柳樹，實現了心中的夢想，建成了世界屋脊上的首條青藏公路，人稱他為“青藏公路之父”……將軍與樹同在！因為在1994年10月18日，81歲的慕生忠將軍在蘭州與世長辭。僅隔10天之后，他的子女護送著他的骨灰，踏上了昆侖山的土地。讓他永遠守望著這個綠色的春天！

二

將軍豪情壯志沖云霄，書寫傳奇的人生。學英雄，見行動，是中國五六十年代軍隊的主旋律。對于當年的汽車兵王宗仁最大的強項是，他能用手中的筆記錄著，還有一雙新聞記者的眼睛與“嗅覺”時刻關注著慕生忠將軍人生行蹤與青藏線上可歌可泣的人和事，心血來潮，那精美的散文與詩、新聞稿件開始在軍隊與地方報刊雜志頻頻發表出來，就像天女散花一樣，軍營里頭涌動起了一陣陣文化風。

1965年，王宗仁調任總后勤部宣傳部任新聞干事，后成為創作室主任、一級作家。當年他要離開雪域高原時，就下定決心，自己的人生旅途上不能沒有“望柳莊”，對他而言，它既是一種寄托，又是一種動力。隨即他把自己書房起名為“望柳莊”，讓它永遠在心里，也永遠住在望柳莊……細心的讀者也會發現，王宗仁常在發表的稿件末尾都會標記望柳莊，給人署名贈送的書籍上也寫著望柳莊。

柳報春，春親柳，皆是造化筆下的一幅風景畫。那么，王宗仁到底在京城的“望柳莊”里，能給我們帶來什么樣的春風楊柳啊！

讀者見證了，王宗仁一系列的青藏線作品，開掘出了西部邊陲軍旅文學的一眼清泉，反映出了時代的變遷，濃縮出了英雄主義的群體形象，就像天山山脈上一朵朵怒放著的雪蓮花！

他有4篇代表作曾收編到了全國通用的初中語文課本。其曾全國通用的初中語文課本第三冊里的成名作《夜明星》，就被我們背得滾瓜爛熟。我也就是從這篇美文中得到了啟迪，走上了散文的創作之路。隨后在世紀之交的2000年夏天，曾與我女兒專程前往北京采訪他，較為詳細的了解到了他文學的心路歷程與成就。

精短絕美的《藏羚羊跪拜》一文，幾乎是全國主流的報刊雜志相繼選載出的高品位之文。文中那藏羚羊悲慘的命運，狩獵人的貪婪無賴，靠殺生來維持自己生命的選擇，多讓人痛心與揪心……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槍口瞄準了無法再此逃生的藏羚羊，只好向獵人做跪拜狀，它想告訴什么……它肚子里頭還懷有“嬰兒”……這起事件的奇遇，讓老獵手放下屠刀，消失在了蒼茫的大草原上，立即成“佛”去了。就是這篇膾炙人口，廣為傳播的散文，在全國刮起了自覺保護藏羚羊的生態風暴，有人戲說，這競被一份紅頭文件還管用。

2010年，他的散文集《藏地兵書》（2008年4月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榮譽第五屆魯迅文學獎，這是眾望所歸的結果。其評語是：“這是一部向青藏高原守衛者的致敬之作。作者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也是歌者。新一代最可愛的人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中生長煥發出的奉獻精神、大愛情懷，經由他的深情描述傳寄給讀者，引發長久的感動。”……請我們耐下性子。讀這部作品，不時讓人潸然淚下，那《女兵墳》頭上的柳折腰，《鏡嫂》中的照人寰，生死離別，讓人措手不及。所有這些，不知是生活的殘酷，人性的脆弱，生命的短促，還是欲望難填。照作者的話說：“軍人就是軍人，但軍人也是人”啊！這就是王宗仁每次去青藏高原，必去向長眠在這里的烈士墓去祭墳。因為這些人出生之前沒有生，死了之后沒有死亡，這就是英雄，即就是說，他們已經走向了墳塋，但其音容笑貌與精神還長留在人們心靈的世界中，讓活著的人理解出真正幸福的涵義。

王宗仁執著修筑的是一條通往雪域高原上的文學之路。他所倡導的是對軍旅散文的思考，不要缺失英雄主義，回歸真正的文學精神，這是他不懈的追求。目前已經出版了40多部專著，絕大部分與青藏線有關。2011年7月1日，正是建黨九十周年的慶典之日。央視10頻道午間黃金檔的“讀書”欄目，重點介紹起了他新近力作《青藏線》（2011年1月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一書，一時大有“洛陽紙貴”現象。這部書是以修筑青藏公路事件為大背景，著力生動展現出了慕生忠將軍等一批建設者，懷有一股“陜西冷娃”的精神，“豁球”出去了，終于克服千難萬險，不到一年時間終于修通了青藏公路的軼事趣聞……研讀此作品，讓人喜中帶淚，或者說干哭無眼淚，這是炎黃子孫薪火相傳、人定勝天的一份真實的答卷。

“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這部難得的優秀報告文學，是作者歷經了半個世紀的采風、整理、體驗、醞釀、煎熬、磨礪、思索，用普通人的視野觀察問題，用群眾樂于接受的方式闡述觀點，用真心、真情、真意去感受，是寫給人們心靈的高尚讀物……巍然屹立的青藏高原，陽光像灌漿的苞谷，把天地間鼓得滿滿實實的……照“領頭大雁”慕生忠的話說，這叫“飽滿”！當缺吃少穿，高原反應折騰得人死去活來的時修，修路大軍中沉甸甸的情一片，響當當的鐵漢子們，個個頑強拼搏，讓青藏公路在自己腳下一米一米的向前延伸……雪域天塹變通途，宏偉藍圖終于變成了現實，讓中南海里的老一輩子革命家毛主席、周總理和彭德懷元帥等人，也聽到了來自天山之巔的笑聲與雷霆萬鈞的歡呼聲！……

文學就是人學，我想也是做人的一大學問。王宗仁曾說：“在這個世界上，凡是思想者都是孤獨無助地思想。”報告文學是一種行走的文學，行走多少決定著作品的藝術功力。為了實現這一點，四五十年來，他曾120多次的翻越世界屋脊唐古拉山，用自己的生命與青藏高原交心，再次汲取營養，提煉精華，推陳出新。

他有一筆名叫柳山，在京城“望柳莊”的書房中，堅守著精神家園，在寂寞中升華出了青藏高原上軍旅文學的一種大格局、大境界、大高度。我們也可以這么說：他是青藏高原上軍旅文學之父！

就是他這一系列青藏線上的文學作品，競也激發起了我沿著當年文成公主入藏的唐蕃古道行走了一圈，日月山、昆侖山、唐古拉山、巴顏喀拉山等山峰重巒的地方，我都要在此地逗留片刻，不時眼前浮現出他作品中的場景，蒼茫中加雜著質樸，冰天雪地中還有熱度，一個人置于這個地方，那是何等的渺小與無助，不知是否還有明天……這就是文學的力量支撐著我，常為深愛合淚水，唯恐蹉跎誤蒼穹。

一時春風起，吹得柳絮撲面來。我不是“清明撫柳”，而是在清明思柳，而京城“望柳莊”也是春潮涌動，格爾木市的“望柳莊”正在綠染著“青藏線”……人是一棵樹，樹是一個人，活著就希望想為大地奉獻一片綠陰。但每一棵樹都很孤獨。作家王宗仁就是這樣，要讓“望柳莊”回歸“青藏線”，讓那遠去的英雄們背影留下永恒的記憶！……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