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力



2007年夏末,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吳儀領銜一項食品安全整治行動,突襲長三角。
吳儀不按常理出牌,繞開既定安排,徑直步入上海松江一家“永和豆漿”。“油料重復使用,整體衛生狀況奇差。”她勃然大怒,上海相關領導受到了嚴厲批評。
旋即,“吳儀批臺商店家衛生差”的新聞被海內外媒體競相報道。
永和豆漿遭遇了史上最嚴重一次危機。董事長林炳生以及他的胞弟林建雄緊張了。回過神來,兄弟倆感到不對勁:永和豆漿?上海松江?上海松江哪來的永和豆漿?
確實是家“山寨店”。為此,感覺“有點委屈”的林炳生連夜寫信,輾轉送至副總理。
僅僅兩天,松江5那家山寨店被責令停業了。這件事給了林炳生兩個感受:1.自己進入大陸多年,打假官司弄了近百場,為何沒有一次產生類似能量?2.“松江事件”有驚無險,但創業三十年自己又真刀真槍地趟過多少關口?那些關口,一步走錯,滿盤皆敗。
值得玩味的是,“松江事件”之后沒多久,吳儀又赴山東省鄒平市視察食品衛生,她去了一家正宗的永和豆漿門店,給予了肯定和贊許。
——歲月如歌,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1958年林炳生出生于臺灣金門。6歲時全家遷往馬祖,16歲又去了基隆,25歲,他命運的扳機被一粒黃豆扣動,接下來的30年歲月風起云涌:你可以將永和豆漿視為中式快餐行業的魔笛手,也可以把林炳生稱作豆漿世界里的堂吉訶德。
總之,這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林炳生今年已經54歲了。54的歲林炳生將一杯豆漿做到20億元人民幣的終端銷售額。只是對于國內絕大多數人而言,鮮有媒體解讀的永和豆漿的故事,更像一個深深淺淺的謎。
這個故事從亞洲四小龍時期的臺灣,延續到改革開放后的大陸。它是島內第二代臺商群體拼斗的剪影,也是80255家(截止于2010年10月)來大陸打拼臺資企業的共似體征……
苦生意
“金馬獎”
1958年,林炳生出生在臺灣金門,父親依靠給當地駐軍做服裝養活全家。林炳生6歲那年,全家隨軍遷往馬祖島。馬祖島29平方公里,南竿、北竿、東莒、西莒四個鄉,即便到了2006年,島上人口加在一塊也不過一萬人。
彼時正值臺灣戒嚴時期,馬祖又是駐軍前哨,美國面粉、孤獨和阿兵哥成為林炳生童年記憶中的三個關鍵詞。島上每晚9點宵禁,禁止燈光,父親加班干活也得用舊布匹擋住窗戶。林的父母一共生育了十個孩子,十張小嘴嗷嗷待哺,直至拉扯成人——這在馬祖島上本身就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一個細節似乎可以還原奇跡背后的辛酸,那就是林炳生的“內褲”。物質匱乏、母親的巧手,讓林炳生穿上了由美國面粉口袋縫制的內褲。顯然是為了好看,內褲前后兩面保留了面粉袋上原先的圖案。于是內褲裹住屁股,后面是“中美合作”四個大字,正面則更顯夸張:“凈重五十斤”。
林炳生在馬祖島讀完了小學和中學,隨后前往基隆就讀海事學院。讀海事學院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家里買了一條二手船,跑船運需要海員啊。但林炳生最終沒能做成海員,因為船沉了。這是后話。
就像若干年后他命運的扳機被一顆黃豆扣動,此處影響林炳生人生走向的,是那段義務兵役。
臺灣青年服兵役最怕去金門和馬祖。一是小島孤獨,二是“金馬”地處前線相對危險。阿兵哥們白天開炮演習,晚上稍閑一點就搞“急行軍”,要是再閑一點,教官們又想出了新的演習科目“修廁所”——當時金門有幾百個連,每個連被要求上山打石頭修2~3個廁所。石頭打得好興許稱得上藝術活,問題在于金門島上的石頭是花崗巖啊……
基于上述情況,每年新兵抽簽,但凡有人抽中這“金馬獎”,其他阿兵哥都會致以熱烈掌聲。掌聲是由衷的,因為其實是在慶賀自己逃過一劫。當然,林炳生并不害怕中獎,因為他從小就伴隨“金馬獎”一起成長。諸如島上“單打雙不打”的開炮習慣,對他而言,就像今天的“單雙號限行”一樣習以為常。
只是林炳生最終并未中獎,他被特種部隊選中,先后去了空降特戰部隊和兩棲作戰部隊。在空降部隊中他訓練的科目是“鐵漢傘”:千米高空一躍而下,順風逆風全憑自己拉繩調整。“跳下來摔斷腿的,啪地一聲從屋頂直接砸到鍋里的,都有。”
兩年兵役對于一個男人的成長作用明顯。拋開隱性的內心歷練,當初一些“變態”的練習竟也在不久的將來派上用場。這是林炳生沒有想到的。比如特種部隊的第一課——練習摔倒。摔倒?也就是從樓頂上滾下來。
一個可以看作笑話的佐證是,有一年林炳生騎機車回家探親,路口一輛大貨車飛速而來。林果斷跳車,機車被壓扁,他卻前滾后滾側滾翻滾,最后竟然像青蛙一樣站了起來……
饒河街上的大嗓門
22歲,林炳生離開部隊,住進臺北的大姐家里。
鳳飛飛和鄧麗君的歌聲在電視里反復播放,林炳生的心卻和身上的荷包一樣——空蕩蕩的。他原本打算服完兵役再回家跑海運,結果船沉了,家里還欠下一屁股債。當然,他也可以像同學那樣去島內數一數二的海運公司供職,他甚至都通過了一家大公司的甄選,可就在上崗前的三個月假期里,他又再一次地滑出了與海相關的命運軌道。
“我當時很木的,跟女孩說話都要臉紅的。家里的長輩不止一次說,炳生這輩子肯定做不了生意。我就想趁著這三個月假期去試一試。”林炳生說。
林炳生得到了去美國勝家的臺灣分公司做業務員的機會。勝家公司生產出了世界上第一臺縫紉機,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1851年。1851年的勝家在給世界貢獻了縫紉機的同時,還順道貢獻了“分期付款”的銷售模式。
林炳生的舞臺是臺北大街小巷的菜市場。
“干嘛去菜市場?”我們問。
“其他能賣縫紉機的地方哪還有你的份?”
“那菜市場怎么賣縫紉機呢?”
“大海撈針啰。”
大海撈針?提著菜籃的女人們行色匆匆,她們對活魚活蝦的興趣顯然超過了縫紉機,好不容易向一個沒有直接拒絕自己的老太太問清住址,林炳生立馬接過話頭:“太巧了,下午我正好會去那里,那我順道過來拜訪下您?”
就這樣,清晨菜市場掃街,下午再“順道”去市內各大街區。前半個月“掛零”,隨后兩個半月林炳生爆發性地賣出一百多臺縫紉機,在同批次進來的幾百名新人中排名第一。為此,公司獎勵他從日本的九州福岡一直玩到大阪東京,林炳生說那是他第一次出國。
一年后,林炳生被提拔為銷售主管,帶起了十來人的團隊。議論聲也隨之而起,“林炳生是誰啊?”“那個跑菜市場的。”“哦,菜市場王子啊。”
顯然,這樣的議論讓林炳生很不舒服。他想盡辦法去創造新的通路。臺北的建筑工地搞看房嘉年華會,請來明星又蹦又跳,他扎到人堆里賣縫紉機;臺灣實踐大學有家政課,他和老師疏通關系,繼而在課堂上講縫紉機基礎……
——多年以后,永和豆漿的銷售額從幾百萬元變成幾千萬、幾億、十幾億元,數字不停地往上翻滾,而林炳生印象最深刻、最得意的還是幾十年前那段賣勝家縫紉機的歲月。
他似乎很佩服當時的自己。二十出頭精力旺盛,沒有所謂的理想和境界,臂膀和家世,他的目標清晰——“每天給自己存500新臺幣”,為此風雨無阻不顧一切。白天騎著一部野狼機車走街串巷,晚上還會去開出租車。出租車是姐姐家的,姐夫開白天,他開晚上。
林炳生在勝家公司待了三年,夜間出租車也開了三年。當然,三年里他也有晚上不開出租車的時候,你可以在臺北的饒河街夜市找到那時的他。
饒河街從臺北八德路四段與撫遠街交叉口到慈佑宮,綿延將近一公里。這一公里的街道布滿攤位,諸如新竹的“米粉”,高雄的“山河肉”等沿街叫賣,場面頗為壯觀。林炳生創造性地在饒河街賣起皮衣。有一段時間,他的嗓門很大,大到一度讓旁邊賣蚵仔煎的小伙子都嘖嘖稱奇。
“蚵仔煎”知道林炳生每天要存500元新臺幣,他也一度認為只有求偶的力量才會讓一個已經告別青春期的男人還能將嗓門扯到如此程度。“別人以為我存錢是著急娶媳婦,其實是債主家的兒子要娶媳婦!”“家里船翻了,父親沒轍,得靠我啊。”
甜生意
中正橋奇遇
此處我們有必要精準切片林炳生25歲后的人生邏輯。
這種梳理涉及到對標兩岸商人群像后的一個追問:林炳生們創業的年代正值亞洲四小龍發展后期,與之同時大陸的改革開放開始展開。改變個人乃至家庭命運的創業初衷,歸根到底不過是被壓抑的物質欲望釋放出來的結果,由此造就的個體傳奇是相似的,但是為什么幾十年后將兩岸商人群像擺在一起,臺商群體似乎與東方商業文明更接近?
回到林炳生。當初他不愿意去海運公司還有一個原因:父親患上食道癌,自己出海一趟就是一兩年,姐夫說父母在不遠游,于是他決定在陸地上討生活。要在陸地上討生活,當年島內追捧一個詞“行銷”。“行銷”熱源于出口導向型的經濟大環境,而說到底,也就是把東西賣出去。
林炳生賣了三年縫紉機,職位從普通業務員干到美資企業的中階主管,有一天他突然提出離職。“明日之星”離職引發了勝家公司一部分人的討論。有人說:“年輕人就是不懂堅持,你看我們這些干了十多二十年的,積累了多少經驗?”也有人說:“嗯,為什么不說是一個經驗混了十多二十年呢?”
總之,林炳生離開了。離開了的林炳生還賣過鋼琴、做過房屋中介,他從這段行銷生涯中總結出的基本規律很簡單:賣東西無非兩種境界,一種是賣到客人手里,另一種是賣到客人心里。賣到手里是你找客人,賣到心里就是客人找你。
一個比較可愛的故事可以展現林炳生的這種簡單哲學。他曾經到臺灣實踐大學售賣縫紉機,當時的臺灣實踐大學只招收女學生,因此被叫做“新娘大學”。該校一名女學生對林炳生的縫紉機很感興趣,但不確定到底買不買。
一天晚上,林炳生開出租正好路過那名女生家。于是拎著資料箱登門,女生的父親開了門。林這時才知道那女孩確實是想買縫紉機的,但錢不夠。林說,你先到我的團隊兼職做技術助理,掙了錢再買。
助理做了一年多,女生很賣力,有一天她突然對林炳生說,今天下雨就不用出去做銷售了吧。林炳生問,那干什么?女生說,看電影?
再后來,技術助理成了林太太。今年是他們結婚26周年。
——這樣的感情故事我們通常稱之為“邂逅”,或者說“要命的邂逅”,而林炳生的名字和永和豆漿綁在一起,則堪稱“奇遇”。
1983年,正在做房屋中介業務的林炳生聽說臺北市區一家豆漿鋪轉讓,對方要價60萬元新臺幣。林炳生跑過去一看,這家前店后廠式的豆漿鋪破破爛爛也就一百多平方米,可誰都沒想到,和豆漿鋪一起轉讓的還有“永和豆漿”的注冊商標。
永和是中國臺灣省臺北縣永和市的地名。上世紀50年代初,兩位祖籍山東和河北的兩名老兵迫于生計,在永和市的中正橋畔,搭起小棚,磨豆漿、炸油條,漸漸形成了一大片供應早餐的攤鋪。
中正橋下的這些小作坊主們,并未料到永和豆漿會在今后馳名一時,基于這種情況,其中一家豆漿鋪的小伙計注冊了永和豆漿的商標。小伙計的算盤是通過注冊商標來和老板談條件,殊不知老板并未認識其中價值,竟然將小伙計和商標一起掃地出門。
后來,小伙計來到臺北自己開了家豆漿鋪,但他覺得這門生意又累又掙不了錢。于是便將小鋪和商標一起出讓出來。
林炳生決定將豆漿鋪和商標一起買下來。他東拼西湊了20多萬元,再拉來關系最好的同學和同事入伙,三個人一起了結了這段“奇遇”。
奇遇不奇
沒想到,這段篳路藍縷的豆漿故事會以這般不經意的方式開場。
1985年夏,鋪子里的黑白電視正播放著瓊瑤小說改編的《海鷗飛處彩云飛》,島內天氣悶熱,林炳生和他的兩位合伙人光著膀子磨豆子、煮豆漿,每天都會忙到下半夜。
兩個月后,同學提出退股;半年后,同事又提出退股。“因為辛苦啊!當時做豆漿用的是傳統做法,要攪拌、要充填,煮完豆子豆垢殘余在大吊鍋里,還得由一個人把腦袋埋進去用鋼刷一遍遍地刷。問題是還賺不到錢。”
多年后,林炳生在老家碰到了當年那位退股的同學。“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他后來干了警察現在已經退休,過著臺灣那種溫和平淡的日子,也不羨慕我,說每個人能干的事兒不同,快樂就好。”
有人愛拼愛贏,也有人不愛拼不愛贏,很正常。當然,林炳生屬于前者,他認為男人應該有自己的事業,并認為豆漿做得再好也就一杯豆漿,擺在鋪子里一碗碗地賣能有多大出息?他最終決定做通路市場。
生產方面林炳生找來大姐、大哥負責管理,自己則抽出身來像當年賣縫紉機一樣跑遍臺北的社區福利社、便利店(當時叫平價店)。剛開始,一部分學校附近的便利店同意試銷永和豆漿,再后來,每天最多可以做到兩千多瓶的銷量。這條路是可以走通的。
轉眼冬天到,學生們對瓶裝熱豆漿需求更大了。為了提高產量,林炳生土法煉鋼式地研究了一條半自動化設備,再花16萬元新臺幣請人做好模具。這套設備可以自動封口,也不需人工冷卻,唯一的問題也是最大的問題在于——微動開關若是稍微拉偏,它會漏電。
這真是一段雞飛狗跳的歲月。起步期的永和豆漿成長粗放,此前島內的豆漿都是在攤鋪出售,工業化量產并無先例可循。摸索過程中不良率很高,林炳生說當時自己最怕接到客戶打到公司的電話,一旦電話中提及質量二字他都頭大。
“臺北曾經有個垃圾山,現在垃圾山被改造成城市公園,公園里的樹長得又粗又壯。知道為什么嗎?我貢獻很大啊,當年不合格的豆漿還有豆渣一車車地往那里倒。樹能不壯?”林炳生說。
為了解決瓶裝豆漿的質量問題,林炳生考察了島內眾多大型食品企業,永和豆漿也開始與高校研發機構合作。漸漸地,臺北市民習慣了這種簡單容易攜帶的瓶裝豆漿,當時采用耐熱PP瓶包裝重量350ml的永和豆漿,出廠價一瓶7塊半臺幣,終端可以賣到12塊,通路開始大范圍接納這種豆漿產品。
1987年,林炳生在臺灣汐止購買廠房,永和豆漿汐止工廠成立。人員不斷擴張,生產線滿負荷運行。1990年,林炳生在彰化北斗工業區購買土地,1995年北斗廠建成并正式量產。在此期間,永和豆漿成為臺灣第一家獲得食品GMP認證的工廠,GMP認證成為了永和豆漿發展史上的重要事件。從小作坊到半自動生產,再到全自動化生產,一路跌跌撞撞,不知不覺地已將近十年。
再后來,永和推出的豆漿、米漿保久系列,保質期可達一年,日本、美國、加拿大、法國市場相繼被打開。到1996年,永和豆漿每天可以做到1萬多瓶的實銷量,十多部貨車每天清晨從臺灣北部出發,晚上再從南部開回來,豆漿滲透到島內各大零售終端,尤其是在學生群體中影響廣泛。
“現在很火的林書豪,他當時的家就在我們北斗工廠旁邊,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霸丸和永和豆漿。”
統一剿殺永和豆漿
一家企業的崛起,亦如一個人或者一片地域的崛起。向上向前的成長速度越快,來自系統的阻力和拉扯力就越強。
永和豆漿在島內的通路市場大展拳腳,一改豆漿只在小鋪里賣的銷售傳統,包括1000ml的家庭裝豆漿、米漿保久產品、與日本久津企業策略聯盟合作生產的波密鮮果汁系列等產品矩陣式投入市場,到1988年,永和豆漿的銷售額達到幾億元新臺幣。
但很快,新問題又來了。
新問題源于老環境的驟變。永和豆漿借助通路市場的成長腳步,與島內各大連鎖商超合作,進而騰空而起。但當通路逐漸成熟各大商超彼此廝殺,進而演化為一場通路革命時——壓力擊鼓傳花,最終一把火還是燒到了各大供應商的腳背上。
比如,當時永和豆漿在島內家樂福渠道一年做到幾千萬元臺幣,但除開贊助金、促銷費用、周年慶贊助支持,辛苦一年下來竟然是負毛利。彼時,林炳生的社會職務已是臺灣食品科學技術協會總干事,一次開會,一家銷售額名列島內第二的牛奶公司老總告訴林炳生,他們公司一年做16個億的銷售額,但做多賠多,當年有百分之六的虧損,算下來接近一個億。
一邊是通路開始反噬商家利益,另一邊,各路對手也開始涌現。永和的成功引來統一、味全等品牌的跟進與追殺。“它們以前以牛奶為主,如今猛推豆漿產品,通過買豆漿送牛奶的方式大打價格戰,利潤越殺越薄,怎么辦?我不可能也搞買豆漿送牛奶吧?”
林炳生有了危機感。在這樣一個競爭飽和的狹小市場,永和應該何去何從?
就在此時,康師傅老總打電話給林炳生說不如來大陸發展。彼時,康師傅的方便面產品已經在大陸斬獲頗豐,林炳生有些心動了。
對于大陸,從小在馬祖長大的林炳生百感交集。他記得小時候,馬祖的漁民在海上遭遇風浪迷航到了大陸,對岸干部往往會好吃好住招待一番,回來時再送些當地特產。祖國一片大好河山,說實話,他很想去看看。
彼時,兩岸的關系并不如今天這般好局面,林炳生決定先試試“水溫”。
通過大陸臺商,林炳生委托代工了一批豆漿產品,然后到武漢、成都、廈門等地試賣。市場反應都不錯,但問題依舊是收不到錢。“我記得當時大陸流行喝酒鬼酒,每次來我都成了酒鬼,喝得扶墻。而酒醒后和代理商一結算,除開試銷費用,我的豆漿都白白做了貢獻。”
顯然,臺灣市場的成功通路經驗并不能在大陸復制。但大陸市場還是要打。怎么打?1999年,林炳生派弟弟林建雄常駐上海,永和豆漿的故事掀開了另一篇章。
風起大陸
考慮到永和豆漿當時在大陸名氣并不響,如果走通路需要大量資金投入,林炳生決定先以連鎖門店的形式打開市場。
之所以先做連鎖門店,源于1995年林炳生在老家福州的一次經歷。那天清早,林炳生在路邊吃完早餐,饅頭和豆漿一共7毛錢。遞上去一張5塊錢的紙幣,結果小攤老板立馬將炸油條的手伸進褲子口袋,然后拿出一大堆零鈔來找補。林炳生有些觸動。
“那時候改革開放已經十幾年了,大陸變化很快,我覺得做一種干凈衛生的早餐業態一定會有市場。”
1999年,永和豆漿在上海常熟路開設了第一家直營店。
永和豆漿以豆漿和油條為特色產品,再輔以各式臺灣風味小吃。彼時,中式快餐行業正在幾大洋快餐巨頭營造的暴風雪中摸索前行。在河南,喬贏的紅高粱已經迎來了巔峰時刻。這個放言要到南極游泳的中原男人,在中式快餐的工業化標準化方面同樣游得不錯。湯、面、菜交給不同的工廠,物流配送到餐廳進行組裝——媒體驚呼,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迎戰洋快餐的好苗子。
可惜好苗子還未發育完全,喬贏卻因非法集資被捕入獄。這一時期的另一個正面典型出現在廣東,依靠在國道旁開蒸品店發家的蔡達標宣稱,真功夫在1998年研發出的電腦程控蒸汽柜,率先在全球攻克了中餐的標準化難題。“全球”,這個字眼性感得讓人血脈賁張,盡管蔡達標的解決方案很難稱得上石破天驚——把各種套餐由中央廚房做好后配送到各門店的蒸汽柜上。
林氏兄弟決定通過特許經營的方式做大永和豆漿。此時,臺灣在連鎖經營業態上已經積累的豐富經驗,諸如兩岸咖啡、天福茗茶、元祖等都在不同領域實踐成功。為此,永和豆漿專門到臺灣連鎖業協會學習連鎖規劃,進而運用到大陸市場。
在服務標準化方面,諸如“一位顧客要了油條,而你看到成品油條是涼的,新的油條還未炸好,這時你應該如何跟顧客溝通?”之類的細節問題,永和豆漿都分門別類做了幾百項,進而制作成運營標準手冊對雇員進行培訓。
另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是:為保證豆漿品質,永和豆漿選擇了不同區域大豆進行實驗,包括洗幾次,浸泡多長時間等都進行了不同的排列組合,最后才選定東北三江平原的非轉基因大豆。“即便在東北大豆中,永和豆漿也對比了不下4個區域的品種。”
在制作永和豆漿各類套餐時,食品采購、物流和制作上都有各種定量數據。林炳生認為,定量數據和控制點的多寡,就像大樹的年輪,非一日之功可以累積。為保證各大門店的菜品口味一致,永和豆漿自2002年起相繼在上海和天津建立中央廚房,食材配送,各大門店根據各種定量數據標準化加工。
2010年5月1日,永和豆漿世博餐廳開業。讓林炳生沒想到的是,他原本只是出于宣傳的目的在世博會上開店,也做好了虧損準備,殊不知最后世博餐廳的人流量比臺灣館還多,反倒賺錢了。
時至2012年,永和豆漿全國門店數達到500家,這一業務板塊的終端銷售額達到15億元人民幣。
大豆發言權
不知不覺,林炳生已經和豆漿打了近三十年交道。
三十年,從一名血氣方剛的少年到今天的滿頭白發。歲月起伏,無聲無息,林炳生的生活習慣以及興趣愛好,都在不知不覺中和豆漿粘連在一起。
比如,他每次出差旅行都喜歡收集各時期的石磨,在東北籌辦永和豆漿博物館;每次應酬吃飯他也總是帶著自家的豆漿粉,甚至吃火鍋也要往湯料里面加豆漿。
對于林炳生而言,豆漿已經從一種物質演化為一種價值形態,他希望有生之年能夠通過商業的手段最大化大豆的價值。還原永和豆漿的市場影蹤,得出的追問是:一顆大豆的商業價值究竟能夠做到何種程度?
除開門店經營,林炳生心中一直有個通路情結。他認為永和豆漿必須兩條腿走路,打通整個產業鏈。
產業鏈的上游,中國大豆的生存空間已經越來越窄,每年從美國進口大量轉基因大豆,本土豆制品行業已經在源頭上受到牽制。換言之,誰擁有種植基地,誰才會成為最終的王者。2010年8月,永和豆漿的有機生態園落戶牡丹江陽明區鐵嶺河鎮,占地面積38公頃的標準化生產區保證了永和豆漿的非轉基因大豆供應。
產業鏈的中游,永和豆漿哈爾濱延壽工廠、年產能力為2萬噸吉林舒蘭工廠都已建成投產。再加上其他四個代工廠,由大S代言的永和豆漿豆漿粉系列產品、豆漿酥產品開始覆蓋國內連鎖商超。
產業鏈的下游,林炳生在永和豆漿門店之外,還推出了歡樂米豆、永和豆漿撈等連鎖形態。
由此,關于大豆的永和王朝初具雛形。2011年,永和豆漿在豆漿粉業務板塊的終端銷售額逾5億元人民幣。
采訪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們和林炳生在上海新天地的一間酒吧喝啤酒。伴著快節奏的電子樂,54歲的林炳生竟然忘我地跳了起來。這時一位戴著鴨舌帽的美籍華人走了過來,老人家80多歲了,臉上的老年斑和身上的花西服相映成趣,他舉起啤酒杯顫顫地和林炳生碰杯,“你們啊,是新時期的中國男人……”
編 輯 唐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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