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磊 宋燕

摘 要: 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是地方政府推動高等教育追求卓越的精英政策之一,其目標定位、涉及范圍、支持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雖然工程權衡了學術性與功利性、效率與公平以及中央與地方的關系,但是仍然無法擺脫強化精英主義的質疑。在工程實施過程中,政治場域和學術場域的行動者和機構圍繞優勢學科建設同臺博弈,或競爭,或合謀,最終促成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的順利實施,進而加劇了精英主義制度化的進程。破解精英主義制度化,也就是精英主義再生產的難題,一方面要實現公平正義的政策環境,制定合理公平的教育政策,同時建立必要的補償機制;另一方面,則需要處于場域斗爭中的教育機構的覺醒,來爭取自身的各種權利。
關鍵詞: 學科建設;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制度精英主義;場域理論
中圖分類號: G647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8381(2012)05-0018-07[HT〗
學科是一種邏輯體系,它是客觀知識結構和人類認知過程互動的合理化表征,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作為知識和認知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學術場域①就是學科成長的溫床;學科同時也是一個合法化的實踐范疇,它一方面作為知識和認知創新的實踐載體,另一方面是作為高深學問探索機構的基礎單位而呈現的,尤其是高等教育機構,其教育、科研以及服務的社會職能直接依托于學科,這就使得學科作為社會場域的機構特性是不可避免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學科同時也是社會場域斗爭的舞臺之一。因此,以學科建設為訴求的重點政策不可避免地呈現高等教育場域與社會場域的競爭與共謀,也正是這種斗爭的策略使得精英主義追求的卓越政策能夠順利實施。作為區域的學科卓越工程,江蘇省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簡稱PAPD)已經啟動,和“985工程”、“211工程”一樣,該計劃旨在追求學術卓越,具有強烈的精英主義取向。在追求學術卓越的顯性目標掩蓋下,社會場域如政治場域和學術場域中的行動者和機構,根據自身的資本積累,在各自場域慣習的引導下,采取各自的策略在社會場域的大舞臺上或者競爭,或者合謀,其最終目的是為了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重點政策的盛行以制度精英主義(instituttional elistism),把精英訴求上升到體制化狀態,通過立法、行政以及經濟等手段,來維護處于社會場域統治階層的既得利益,并促進這種社會結構的再生產。
一、 圖景與格局:優勢學科
建設工程的文本呈現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一期項目共有29所高校的92個學科立項,后又增列22所高校30個學科作為補充(如表1所示)。優勢學科建設工程雖然提出了卓越的目標,而且投入了大量的資金,但是它并不像兩大工程一樣直指學校層面的發展,而是把主要著力點放在學科建設上,這樣有利于集中更多力量在高校發展的關鍵基礎上。可以這樣說,它把省內高校的強勢學科選拔出來去重點投入,以便在全國和國際范圍內產生影響;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它是重點學科建設的加強版。當然,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并沒有脫離已有政策的影響,其產生背景、既定目標、實施方案以及其他相關過程都緊密地融合了已有的重點建設政策,這就保證了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的連貫和效果。
就目前已經公布的材料來看,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具有以下特點。
第一,定位高。根據實施方案,優勢學科建設工程旨在“集中力量建設一批國際先進、國內領先的優勢學科,為創建一流大學和高水平大學提供支撐,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增強自主創新能力作出貢獻”[1]。項目定位高,目標直指學科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前沿,不僅要求國內領先(一級重點學科占全國10%),而且希望沖擊國際前200名甚至前100名。另一方面,工程支持新興高科技產業發展,促進人文社會科學進步,希望借此能夠推動經濟社會發展和精神文明建設。為保證項目目標,工程申報要求嚴格,要求必須滿足“部省屬高校國家一級重點學科、全國一級學科評估位于前列的學科(包括部省屬高校全國排名前20%的學科、省屬高校全國排名前30%及前5名的學科)”和“與我省新能源、新材料、生物技術及新醫藥、環境保護、軟件和服務外包、物聯網以及沿海開發、現代農業、文化等產業密切相關”的實力雄厚的交叉和新興學科。
第二,范圍廣。優勢學科建設工程涵蓋范圍廣泛。就受資助高校來看,涵蓋學校層次廣泛,惠及省內所有部屬高校以及絕大部分省屬本科及以上院校,工程所涉及的學校不僅僅包括學科建設優勢明顯的“985”“211”高校,如南京大學、東南大學等,很多具備學科特色的二類本科院校如南京藝術學院、南京審計學院也受到資助。就學科領域來看,此次獲批的學科涵蓋了所有學科門類,包涵了省內高校所涉及的大部分一級學科,同時,很多新興學科和交叉學科也受到重視,如物聯網、新能源、新材料和高端設備制造等。
第三,力度大。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就像省級的“985”“211”工程,其受到支持的力度遠遠大于重點學科建設,在政策保障、資金支持和領導機構方面獲得了大力的支持。首先,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獲得政策上的大力支持。《江蘇省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綱要》和《江蘇省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明確指出,要推動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同時,為推動高等教育綜合改革實驗區建設,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也作為一項重要改革措施納入其中。其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獲得財政上的大力支持,根據實施方案,“省財政每年安排不低于10億元的專項資金用于實施‘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并根據工程實施情況逐步增加”,再加上中央和地方政府支持以及高校自籌資金,每年用于學科建設的資金將遠遠超過10億元。為大力推動工程實施,政府成立了高標準的領導班子,“建立省管理協調小組,省政府分管領導任組長,省教育廳、科技廳、財政廳等部門負責同志為成員”。同時要求,“項目依托高校為責任單位,校(院)長為第一責任人,同時明確項目負責人”。
二、 擇優與平衡:
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的文本分析盡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定位高,涉及范圍廣,資金和政策支持力度也很大,但是在工程實施的過程中,注重擇優的同時也存在著眾多的平衡與妥協。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確立了學術卓越的目標,在確定支持項目時,一期把學術水平作為最為重要的考慮因素,學科已有的建設水平和未來可能發展的潛力是重要的參考指標,這體現出工程在學術卓越方面的訴求,但是工程并沒有僅僅把目標定位于學術,二期大多為支持區域經濟發展的項目,有很強的功利性,這種兼顧可以看出工程尋求學術性與功利性的平衡,既有滿足學術卓越的遠見,也沒有放棄眼前的功利性。
優勢學科建設工程雖然旨在建設精英學科,但是卻試圖實現效率與公平的兼顧,效率與公平反映了精英與大眾的矛盾,過分的強調精英主義會引發公眾的質疑。在針對該工程的在線訪談中,有人問到“這次優勢學科的建設是否會讓一些重點學校與普通學校的差距進一步加大?”,還有人質疑“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好像只對高水平高校有利,對一般專科高職高校沒有參與的機會”[2]。當然,不要說專科高職沒有機會,如果嚴格按照工程的既定標準,許多本科高校也沒有機會入選,在工程公布的支持項目名單中,會看到一些高校在學科實力上根本不及其他高校相同學科,比如沒有博士學位授予權,更有甚者,在支持的高校中有“江蘇省未開辦研究生教育的本科院校中唯一擁有省優勢學科建設項目的高校”[3]。學科建設和研究生教育密切相關,很多高校的學科建設部門和研究生教育部門都是合署辦公,沒有高級學位授予權,相應學科的實力和影響力定然不會超過那些擁有高級學位授予權的學科。可見,該工程實施的過程中有意或者無意兼顧了一些普通高校的學科,尤其是那些單科性高校,至于這些高校如何獲得資助,我們將在下文中深入分析。
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另一個平衡是在中央與地方——主要是部屬高校和省屬高校的關系上。高等教育分權擴大了地方政府決策的權力,同時也增加了地方政府發展高等教育的責任。作為省級層面的高等教育政策,在追求卓越的同時必然要考慮地方高等教育尤其是地方高校的發展,因此,在工程資助項目中,地方高校的優勢學科不在少數,盡管這些學科的實力并不能比擬部屬高校的相關學科。工程追求部屬和省屬高校項目平衡主要體現在資金支持力度上。根據實施方案,“985”高校的資金由省優勢學科專項經費、“985”工程省級配套經費和“985”工程主管部門配套經費平攤,部屬共建部屬高校的資金由優勢學科專項經費和主管部門共建經費按2 ∶ 1比例支持,其他部屬高校優勢學科專項只配套1/3,而相比之下,“省屬高校立項優勢學科建設經費由省財政優勢學科建設專項經費安排支持”。可見,在經費支持上,優勢學科建設工程試圖實現部省屬高校的平衡,這其實也是地方政府實現自身高等教育權利與義務平衡的努力。
三、 競爭與合謀:
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的場域分析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展示了一幅追求學術卓越的雄心勃勃的圖景,就如1952年院系調整以來的多項重點建設政策一樣[4],社會場域的行動者包括權力場域的當權者和高教場域的領導者,企圖通過這種“運動式熱情”迅速確立精英主義在高等教育場域的統治地位,從而形成表面上皈依學術訴求的等級制度。高等教育場域,尤其是處于其中的以“是非邏輯”為基點的學術場域,其自主化程度較高,對創新知識和先進認知手段的占有是場域邏輯和規則的起點,這種學術精英主義的崇拜激發了處于場域之中的行動者和機構的狂熱追求,而一旦擁有對這些原始資本的掌控權,就會壟斷分布在社會場域中的資金、聲譽、地位和社交網絡等資源,進而將其轉化為布爾迪厄認為在場域斗爭中必不可少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以及最有戰斗力的“符號資本”,而這些“逐利”的資本被行動者和機構“投資”于社會場域中,以期實現“馬太效應”式的積累。行動者與機構在高等教育以及更為廣泛的社會場域的斗爭中,逐漸把場域的邏輯和規則內化于慣習之中,并在斗爭的過程中將自身對于“游戲的感覺”策略性的運用到實際的競爭與合謀之中,以期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
高等教育場域是社會世界中最具多樣性的場域之一,它不僅僅要尊重知識與學術的邏輯,還要遵循教書育人與服務社會的原則,同樣,它不僅僅是單純的學術場域,還具有復雜的人際關系和組織結構。盡管如此,高等教育場域仍然是以“高深學問”的探究與傳播為主要活動的,任何形式的斗爭也都是圍繞這個展開的[5]13。正如開篇所論述的那樣,學科是“高深學問”的邏輯體系和組織形式,因此,學科建設和發展必然成為高等教育場域的教育實踐的基礎。這種教育實踐的主體伴隨著“探究知識場所”在社會世界的中心化而擴大[5]138-139,由早先“口耳相傳”的“師徒制”變成了不僅包括學者群體而且囊括了利益攸關者如教育和科研機構管理者以及權力場域的領導者等在內的更多社會群體,只不過其他群體沒有學者們更為直接的對學術創新負責罷了。正因為圍繞學科集聚著社會場域大量的資源,才使得高等教育場域的行動者們圍繞學科發展展開激烈的競爭,而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無疑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對于高等教育場域的學者群體、尤其是那些學術領袖們來說,大量的資源不僅僅意味著學術和知識進步的可能,也意味著自身以及所在機構學術領袖地位的鞏固和提升,甚至會摻雜著學術資本主義的誘惑[6]。高等教育場域的教育和科研管理者,他們大部分來自于學者群體,對于資源的敏感性絕對不亞于對于知識創新的追求,他們在本質上具有學者的當然屬性。但是高等教育系統也是一套政治系統[7],處于其中的行動者在學術追求之外,自然也會有更多的利益訴求,尤其是當學者從底層走向學術領袖和機構管理者的地位時,在考慮學術卓越的同時,自然會把自身的政治利益——政績觀念和升遷可能——考慮在內,這就使得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的訴求在高等教育場域基于不同的行動者而現實化和多樣化了,一方面學者以及具有學者屬性的行動者們為追求純知識的進步而奮斗,另一方面高等教育場域內的“政治投機者”以此作為自身政治利益的籌碼,這樣在高等教育場域就奠定了工程實施的基礎,工程實施以來各類高校有關其種類繁多的會議便是明證。
對學術進步負直接責任的學者和高等教育機構對于精英教育政策的影響怎么強調都不為過。陳學飛教授曾撰文分析“985工程”的政策過程[8],讓人們看到圍繞一所名牌大學的百年校慶所形成的精英教育政策的內幕,精英教育機構及其學者的政策影響力可見一斑。然而,僅僅有學者和高等教育機構的沖動還遠遠不夠,在傳統主義影響下,政治精英主導著權力場域,對于教育決策的影響是主導的[9],在區域權力場域,地方領導人更是教育政策命運的決定者,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便是這樣誕生的[2]。因此,我們需要把目光轉向區域政治場域來分析地方政府領導人作為權力場域的行動者如何決定精英教育政策的命運。隨著社會進步和地方分權的推進,高等教育競爭也成為區域間政府競爭的重要方面,圍繞高等教育制定的各項政策——尤其是那些代表區域競爭實力的精英教育政策——成為政治場域行動者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工具,作為地方領導人,不可能像學者和教育管理者那樣專注于教育場域,他們有更大的抱負,希望教育政策能實現眾多利益的最大化。學者彭紅玉指出,地方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領導人會把高等教育作為競爭的重要工具,通過表現貫徹中央政策的“政治忠誠”和追求政績的“政治博弈”來實現自身政治利益的最大化[10];另一方面,通過高等教育競爭帶來的人才、資金和政策等方面的資源,或者依靠高等教育擴張帶來的直接效應來促進地方經濟和社會發展,提升區域競爭實力和綜合效益,以期獲得最大的控制權收益學者彭紅玉還提到,地方政府為維護地方綜合利益和綜合實力的水平競爭機制也是促進高等教育競爭的重要激勵因素。在場域視野下來看,這種因素仍然可以歸結為政治利益誘導和控制權收益激勵的某些方面,這也是追求資本效益最大化的體現。。
江蘇省作為中國省域經濟的排頭兵,“率先建成教育強省和人才強省,率先實現教育現代化”[2]自然成為其追求的光環,能不能實現兩者地位的平衡,成為檢驗地方領導人的重要指標,這便會引發傳統地方政府間競爭形式比如爭奪資源的“顯性競爭”以及資源流動對政府行為限制的“隱性競爭”[10]。而這些檢驗不僅僅來自于政治場域的高層,也會來自于“用腳投票”的區域民眾,標尺競爭[11](yardstick competition)同樣成為地方領導人在分權化后面臨的巨大挑戰。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作為高等教育精英政策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地方領導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需求,其進入政策議程然后付諸實施也就獲得了最為可靠的政治保證;高等教育場域的行動者,尤其是那些以特殊身份經常出現于政治場域的專家學者和教育領導者無疑是優勢學科建設工程進入政策議程的重要推力;來自民間的“投票”考驗和政治高層的執行力考驗最終促成“機會之窗的打開”約翰?金登(John Kingdon)發現,能否成功地影響政策,常常取決于是否看到“機會之窗的打開”(福勒,《教育政策學導論》,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 83),即在某一特定的時間內,政治家們和公眾都愿意接受一項具體的政策。,使得優勢學科建設工程最終成為江蘇省高等教育界未來數年內最為引人注目的精英政策。
學科建設已經成為重點建設政策的重要突破口,這不僅成為高等教育場域的共識,也是那些未能獲得利益而在爭取的各方的攻關點。有學者認為,制度變遷過程中的路徑選擇是造成重點學科建設泛濫的重要動力,在利益因素誘導下,“自上而下”的重點學科建設政策演變為互動型的,價值觀念和文化以及理性因素一樣也影響了重點學科建設的風潮,尤其是組織趨同過程中的模仿機制確立了重點學科建設在高等教育機構中的重要地位[12]。對此,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提供了一個基于動力學的建構性理論框架。正如上文所分析的,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作為一項精英政策,它是社會場域的行動者和機構利益博弈的產品。作為場域中活躍的行動者和機構,一方面必須受制于場域的規則和邏輯來辦事,另一方面在場域競爭過程中,行動者和機構必然形成“對游戲的感覺”——慣習的出現指導行動者和機構按照自身積累的資本類型和種類來“投資”,策略性的應對場域中的競爭和合謀,以期實現資本收益的最大化。
從遵守規則到運用策略的轉變使得場域的邏輯和規則轉變為自身的慣習和可以支配的資本[13],是場域生存的基本信念。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用制度化的精英訴求來強化了作為學術場域頂層的精英大學和名牌專業的利益——這僅僅是因為,和其他精英工程一樣,這本身就是為他們而做的,來自頂層的行動者把自身對于精英游戲的熟悉制度化了,“這些地位的占據者通過這些策略個別的或集體的尋找保護或提高他們的地位,并企圖把最優惠的等級體系化原則加到他們自己的產品上去”[14]。越來越嚴格和技術化的評價標準正是精英們對于自身積累資本的孤芳自賞,而那些場域底層的普通教育機構以及學術水平有待提高的學科類型很有可能成為競爭中的犧牲品,他們也因在長期的斗爭中逐漸適應了這種失敗而心甘情愿。在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一期公布的名單中,南京大學、東南大學等學術力量強勢的高校獲得了絕大多數項目的支持,而其他院校只能瓜分剩余的“蛋糕”。
然而,場域也為那些不甘落后而又缺乏學術資本的行動者或機構提供了成功的可能性,畢竟場域的邏輯是以資本的擁有為基礎的,而資本的類型和數量又不是絕對的,就像工程資助的那些單科型大學,雖然并不能在所研究領域達到實施辦法中范圍廣的要求,有時甚至不能滿足任何一個,但是對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最大的利用也可以游說決策者網開一面,深諳自身的資本類型并策略性的運用同樣保證他們可以分一杯羹。即使在場域的斗爭中面臨失敗的命運,那些處于底層的行動者和機構依然得遵循場域的邏輯和規則,對成功無奈的渴望使他們不得不遵循場域生存的邏輯,優勢學科競爭的過程便是如此,盡管顯得捉襟見肘,那些并沒有良好學科成績的高校也必須得填寫大量的表格和提交大量的材料來證明自己的努力,而無法反抗的順從最終使得像優勢學科建設工程一樣的精英政策在高等教育場域變得流行起來,正如布爾迪厄解釋場域時所作的比喻,“玩耍者僅僅通過玩耍的事實,而非‘契約的方法,一致同意游戲是值得玩的,而這種共謀關系正是他們競爭的基礎”[14]143。處于高等教育場域底層的行動者和機構的無奈與順從在某種程度上合謀了處于統治地位的行動者與機構的行為,最終確立起以精英主義為取向的場域邏輯和規則。底層行動者和機構從最初反抗精英主義的失敗到最后無奈地接受,正好對應了精英主義偶然性到必然性的過程,從最初的偶然嘗試到最終體制化,制度精英主義愈演愈烈。
四、 制度與覺醒:
破解精英主義再生產的難題教育政策作為教育場域的干預性手段,它的介入干擾了場域邏輯與規則發生效用的正常機制——公平取向的政策會產生補償作用,而精英取向的則會強化不平等的現實。精英主義取向的教育政策強化了高等教育場域既存的邏輯與實踐,嚴重的挑戰了教育公平與社會民主的思潮。這種精英政策迅速加劇了名牌大學的資本積累,首先是經濟資本的迅速集中,名牌大學攫取了絕大多數的資金、項目和政策的支持,大量優質資源的集中破壞了資源的優化配置,這不僅僅造成使用效率的低下,還引發了學術不端與學術腐敗現象,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普通高校在僅有資源的支持下茍延殘喘。經濟資本的迅速發酵帶動精英教育機構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的日益鞏固——精英大學取得越來越多的優秀成果,獲得越來越高的社會聲譽,這就使得普通機構越來越無法在場域斗爭中取得勝利,除非有外力的干預。名牌大學借著制度精英主義的推手,強化了符合資本表征空間的割據之勢,身處其中的精英機構越來越習慣于形式化的精英游戲——在這樣的游戲中,名牌大學取得政策支持,瓜分大量資金,攫取多數項目。而處于劣勢的機構與行動者只能任其擺布,本來具有歷史偶然性的高等教育結構被不斷的再生產著,而高等教育作為一種社會結構的再生成在某種意義上促進了整個社會的再生產。
破解精英主義制度化,也就是再生產的難題,從場域理論角度來看,就要打破高等教育場域結構的再生產,而這需要通過促進資本的流動和慣習的覺悟來實現。從制度設計的角度入手提供了實現公平正義訴求的第一種可能,一方面通過面向所有教育機構提供一種無歧視、無區別的制度環境,尋求政策的過程性公平,確保任何教育機構的權利實現;另一方面,盡管提供了一種過程性公平的環境,仍然需要通過補償機制來彌補因起點不公平而造成的地位差異。教育政策的制定要廣泛征詢不同利益攸關方的意見,設計公平合理的政策方案,保障各種教育機構和主體的權利,營造公平正義的政策環境。此外,還要提供針對特殊主體的補償機制,如降低審核標準、提高資助力度或分層設計方案等,這些都可以通過促進資本流動而保證處于場域中下層教育機構的權利實現。
場域斗爭機構與行動者的“覺醒”是實現公平正義訴求的第二種可能。這就要求參與場域斗爭的行動者,尤其是處于不利地位的教育機構,能夠清醒的認識到在教育政策過程中話語權的重要性,及時跟進政策進程,避免決策信息不對稱所造成的話語權缺失,同時要善于利用各種“資本”影響決策過程,保障自身的權利。另一方面,雖然可能面臨失敗,弱勢機構仍然需要積極參與各種資本的競爭,如爭取財政支持、獲取項目資金以及政策傾斜等,在場域斗爭中,慢慢獲得精英“游戲的感覺”,通過習得的場域邏輯和規則來加強自身建設,最終提高自身的地位。
綜上所述,作為支持高等教育的精英工程,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集中力量、集中資源、集中政策”推動學科建設[2],這在全國也是首屈一指。雖然作為制度精英主義象征的工程權衡了學術性與功利性、效率與公平以及中央與地方的關系,但是仍然無法擺脫強化精英主義的質疑。社會場域的行動者和機構圍繞優勢學科建設而同臺博弈,或競爭,或合謀,最終促成優勢學科建設工程的順利實施,從而加劇了精英主義制度化的進程。破解精英主義制度化也就是再生產的難題,一方面要實現公平正義的政策環境,制定合理公平的教育政策,同時建立必要的補償機制;另一方面,則需要處于場域斗爭中的教育機構的覺醒,來爭取自身的各種權利。
參考文獻
[1] 省政府辦公廳關于印發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實施方案的通知[EB/OL].(2010-09-25)[2011-11-25].http://www.jiangsu.gov.cn/.
[2] 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在線訪談[EB/OL].[2011-11-25].http://www.jse.gov.cn/.
[3] 江蘇警官學院簡介[EB/OL].[2011-11-25].http://www.jspi.cn/.
[4] 李福杰.新中國成立以來高等教育重點建設的歷史回顧與思考[J].理工高教研究,2009,24(4):3-5.
[5] 布魯貝克.高等教育哲學[M].王承緒,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
[6] 希拉?斯勞特,拉里?萊斯利.學術資本主義:政治、政策和創業型大學[M].梁 驍,黎 麗,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8.
[7] 伯頓?克拉克.高等教育新論——多學科的研究[M].王承緒,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56.
[8] 陳學飛.理想導向型的政策制定:“985工程”政策過程分析[J].北京大學教育評論, 2006(1):145-157.
[9] 弗朗西斯?福勒.教育政策學導論[M].許慶豫,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86.
[10] 彭紅玉.政府激勵與地方政府高等教育競爭[D].武漢:華中科技大學,2010.
[11] 周業安,宋紫峰.中國地方政府競爭30年[J].教育與研究,2009(11):28-36.
[12] 左 兵.政策導引下的重點學科建設制度分析[J].高等教育研究,2006(10):36-41.
[13] Lamaison P, Bourdieu P. From Rules to Strategies: An Interview with Pierre Bourdieu[J].Cultural Anthropology, 1986, 1(1): 110-120.
[14] 布爾迪厄.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布爾迪厄訪談錄[M].包亞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責任編輯 東 彥)